第十一章 仁慈盲者(上)

克拉姆王子從來都不會優柔寡斷,那顆充滿算計的心中沒有半點同情。

發現戰局不利之後,他飛快的計算了一下,發現派兵去拯救側翼遠遠不如直接放棄更加划算,所以,他已經毫不猶豫的放棄了左翼那些曾經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狼兵們。

在黑夜中調動兵力去拯救那些敗兵,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付出,對於克拉姆王子而言,這種付出已經明顯得不到與之相對應的回報。

用於取捨,敢於放棄,這是克拉姆王子能夠走到今天的秘訣之一。至於那些狼兵們的生死,他們會不會陷入悲慘的境地,克拉姆一點都不在意。他甚至還希望那些狼兵被道格拉斯全部斬殺,因爲這樣可以拖延住敵人的腳步,讓他可以擁有更多的時間來從容不迫的撤退。

想不到的是,道格拉斯居然主動把戰線放開了一個大口子,讓那些潰敗的狼兵逃離出來。

一定要把敵人斬盡殺絕,這也是克拉姆王子堅定奉行的信念,所以他根本就無法理解道格拉斯的行爲。

在能夠把敵人全部殲滅的情況,居然把包圍圈裡的對手放走,這絕對是軟弱的表現。

克拉姆很快就發現,放狼族的敗兵出來,絕對不是因爲道格拉斯的仁慈或者軟弱,這本身就是一種戰術。

從側翼潰敗下來的狼兵不顧一切的奔逃過來,這些敗兵早已經被道格拉斯嚇破了膽,除了盲目的奔逃之外什麼多不管,很快就把克拉姆主陣地衝的向內凹陷了。

克拉姆也是一個擁有豐富戰場經驗的統帥,立刻就意識到這是道格拉斯的陰謀:以潰敗下來的狼兵爲先導,讓這些狼兵衝擊自己的主陣地,道格拉斯肯定就率領他最精銳的軍隊緊緊跟在敗兵的屁股後面,隨時準備衝進來。

放任道格拉斯衝過來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克拉姆毫不猶豫的大喊着:“督戰隊——”

因爲擔心敗兵的數量太多,恐怕督戰隊震懾不住敗兵,克拉姆緊接着又下了一道補充命令:“弓兵結成密集隊型,準備戰鬥!”

對於戰爭,克拉姆擁有毒蛇一般的警惕,就算是最細微的危險也會做出巨大的反應。同時還擁有惡狼一樣的兇殘和堅韌,隨時隨地都準備把殺戮傾瀉出來,不論對他產生威脅的敵人還是自己人。

從左翼一路奔逃,好不容易纔從道格拉斯的左右夾擊中跑了出來,這些敗兵早已經筋疲力竭,有很多甚至跑炸了肺,口鼻中噴吐着血沫子,終於來到了自己的主陣地,總算是有了一點安全感。

不過這些敗兵很快就發現,他們面對的不是主力部隊的迎接和接應,而是督戰隊的長刀。

“回去,回過頭去戰鬥。”

“兩軍交戰,後退者斬,這是王子殿下的命令。”

“不許再退,後退一步者殺!”

親眼目睹過道格拉斯的強悍實力之後,這些敗兵早已經毫無鬥志,殘酷的戰場紀律已經不能再約束他們,連督戰隊的長刀都無法震懾住他們。

他們只想儘快脫離戰鬥,擺脫身後窮追不捨的道格拉斯。

眼看着戰場紀律已經失效,督戰隊毫不猶豫的揮動長刀,以殘酷的手段砍殺自己的戰士。

眨眼之間,就有幾十個敗兵被砍的身首異處。沒有死在敵人的手中,反而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已經被逼的無路可走的敗兵再也忍耐不住了,發出一聲整齊的吶喊,隨手撿起武器和督戰隊展開混戰。

身穿黑甲手持長刀的督戰隊,都是克拉姆王子的親衛,戰鬥力最強。

但是督戰隊的數量實在是太少了,分佈在數量龐大的敗兵當中,就好像是在河水中撒了一把胡椒粉,在戰場紀律失效之後已經起不到多大的震懾作用,反而激起了敗兵的怒火。

混戰已經展開,卻不是和敵人的戰鬥,而是沃爾夫狼族內部的廝殺。

眼看着連督戰隊的無法約束敗兵,克拉姆王子果斷的下達了又一個冷酷無情的命令:“放箭!”

放箭?早已經列隊而待的工兵們猶豫了。

前面不是敵人,都是自己人啊,原以爲擺開這個震懾只是嚇唬敗兵一下而已,怎麼能真的放箭呢?

督戰隊已經敗兵糾纏在一起,要是放箭的話,到底是要射殺敗兵還是射殺督戰隊?

想不到連弓箭手都猶豫了,自己的命令無法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這種危險的情況讓克拉姆王子怒火萬丈,拔出佩刀隨手砍翻了一個弓兵頭目,氣急敗壞的大吼着:“無差別全部射殺,違抗命令者,就得死!”

在越來越殘酷無情的命令中,弓箭手張開弓弦,潑出一輪又一輪的箭雨。

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又是在混戰當中,嚴重缺乏防禦的督戰隊和敗兵遭到了無差別的射殺。

慘叫聲和怒罵聲頓時響起,此起彼伏如同一聲宏大的樂章。

只要能控制住大局,犧牲一點敗兵算得了什麼?把督戰隊犧牲掉只不過是微乎其微的代價,克拉姆王子不在乎!

在密集的攢射當中,剛剛和威風凜凜的督戰隊並不比狼狽萬分的敗兵更強,紛紛倒在箭雨當中。

一陣萬分吹過,濃重的血腥味道瀰漫開來。

鮮血肆意流淌,再也分不出彼此。

一個又一個身經百戰的狼族戰士倒在自己人的攻擊之下,至死都圓睜着雙眼,朝着克拉姆王子大營所在的方向怒目而視。

“既然克拉姆不讓我們活,我們又何必給他賣命?兄弟們,衝——”

混亂當中,也不知道是哪個敗兵喊了這麼一句,頓時得到了狼兵們的相應,再也不在原地被動的等死,而是一窩蜂的朝着克拉姆的大營方向衝了過去。

作爲克拉姆的親衛力量,督戰隊曾經是這支狼族大軍中最具榮譽感的一部分。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克拉姆王子竟然毫不在意他們的生死,居然要把他們和敗兵一起射死。

這種巨大的精神落差讓他們無比憤怒,被拋棄了的那種感覺頓時化爲熊熊怒火,馬上就和潰逃下來的左翼狼兵合兵一處,一起衝了過來。

一旦靠近,弓箭手的戰鬥力幾乎爲零。眼看着昔日的戰友已經殺紅了眼,正不顧一切的衝過來,弓箭手毫無懸念的崩潰了。

拋下弓箭,四散而逃。

“什麼?督戰隊和敗兵一起衝過來了?連弓箭手也跑了?”當克拉姆王子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當場就呆住了。

自己的手下居然要衝擊自己的大營,克拉姆當然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這支狼族大軍已經陷入徹底的混亂當中。自己處心積慮佈置的莫爾斯戰役徹底功虧一簣,反而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當中。

原本還指望着把右翼和殿後的軍隊拉上來,與自己的主力匯合,照樣佔據兵力上的壓倒性優勢,完全可以用碾壓的方式把道格拉斯和佩姬公主給消滅。

最善於戰爭的克拉姆王子既然無法掌控自己的軍隊,反而被自己的狼兵給反噬了,想不到局勢竟然糜爛至此!

克拉姆深知譁變的士兵到底有多麼恐怖的破壞力,如果不能阻止敗兵的瘋狂衝擊,不要說集中力量,自己能不能或者見到明天的太陽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的聽到敗兵們衝鋒之時的吶喊聲,連身邊的貼身近衛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局勢已經萬般緊急。

克拉姆終究是克拉姆,不論反應還是應變能力,都絕對是一流的。

馬上判斷出局勢已經徹底失控之後,克拉姆王子並沒有不顧一切的倉皇逃竄。因爲他知道自己要是跑了的話,主力大營和側翼就混羣龍無首,自己將失去所有的本錢。

沒有了軍隊的克拉姆王子什麼都不是,那是絕對不能承受的後果。

現在這種局面之下,自己的命令已經失效,自己的威望不足以約束失去控制的軍隊,只有無比強大的力量,才能震懾住反噬的軍隊,讓自己重新恢復對軍隊的掌控能力。

克拉姆王子沒有片刻耽擱,毫不猶豫的走出大帳,來到大營後面的一個小帳篷之前。

小小的帳篷是那麼的不起眼,甚至連照明的火把都沒有點起,好像已經徹底融入到漆黑的天地之間。

夜色深沉,除了漫天的星辰之外什麼都看不到,彷彿整個人都被夜色和星空包裹起來。晴朗的夜空裡,天上最大的星星也變得十分渺小,細微的不可計數,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整個蒼穹。

這些星辰看起來雖然很小,其實那完全是因爲距離太過於遙遠的緣故。如果放到相同的距離上,絕大多數的星星都比那一輪看似皎潔的明月要大千萬倍。

在天地之間最廣闊無垠的境界中,克拉姆的心情一點都不平靜,甚至無心欣賞這無邊無盡的美麗,而是在小小的帳篷之前雙膝跪倒,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低下頭去!

從小帳篷裡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克拉姆,你怎麼有時間來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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