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攀着梯子往上走的時候,傅珺一心只顧着蒐集線索,便沒注意到,這架梯子每一級的間距,對於一個六歲女童而言已經很寬了。更何況,傅珺的個子還比同齡孩子矮了點,這間距便有些無法逾越起來。
見那幾個賊人離開後,傅珺便想要往下走的,卻發現她的小短腿根本夠不着次一級的橫階。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上下梯子也是一樣。她不敢冒險硬往下攀。天寒地凍的,她的手指已經有些僵了,萬一不小心滑一下,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可不是玩的。
所以,我們的傅四姑娘便只能這麼僵在梯子上,既無法動作,亦不能出聲。若非劉筠識得她,只怕會以爲這孩子是個不會說話的。
劉筠在梯子下頭禮貌地等了許久,卻不曾等來這位傅四姑娘的隻言片語。他未免有些奇怪,又有些猶疑,便擡高了聲音問道:“上頭的是傅四姑娘吧?”
傅珺立刻大力地點頭,一時間竟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她其實很尷尬的好麼?早這樣問話多好,最好一直問這種“是非題”纔好。
得到了傅珺肯定的回答,劉筠不由更加疑惑起來。
且不說身爲侯府的姑娘,莫名其妙地跑到了這裡,還爬到了梯子上,這事已經夠古怪的了。更古怪的是,他明明記得傅四姑娘口齒清晰、吐屬文雅來着,不過幾個月未見,怎麼便不會說話了呢?
“傅四姑娘爲何不語?”劉筠便又問道。
梯子上的小姑娘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劉筠不由大感撓頭。
若是其他人,他大可以直接把人抓下來問話。可這位卻是侯府出來的姑娘,她爹還是個頂難應付的人,這處置起來便有了難度,輕也不是、重也不是的。
劉筠轉了轉手裡的酒壺,忽然便想到了一種可能,他立刻問道:“傅四姑娘,你是不是不能說話?”
梯子上的小姑娘這回有反應了。那顆髮鬢蓬亂的頭用力地點了幾下。
劉筠有點摸着規律了,馬上又問:“你是不是也動不了?”
傅珺大力點頭。
“你想要下來麼?”劉筠又問道。
傅珺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她想下來,太想下來,她的手腳已經凍僵了好嗎?
劉筠不由微微一笑。揮了下手,一道身影立刻無聲地從旁掠了出來,單膝點地道:“主子。”
劉筠並未說話,只向梯子上的傅珺看了一眼。那身影略一躬身,隨後便如一道輕煙般掠了過去。傅珺根本沒見着人。只覺得梯子似是微微震動了一下,隨後自己的衣帶便被人拎住了。
再下個瞬間,傅珺眼前一花,雙腳便已踏在了地面上。
傅珺花了點時間來適應這種變化,待站穩了身子,她便扭頭去找那個帶她下來的高手。可是,她的身後只有一片黑暗,那個人就像是一道真正的輕煙,消散在了無邊的夜色中。
好可惜,沒有看到!傅珺遺憾地想道。
一直以爲武俠小說中的種種描述只是傳說。而今看來,她穿進了一個有俠客的時空,只可惜,她的打開方式不對,沒能進入那個武俠世界。
劉筠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頭髮亂得像稻草,臉上有幾道灰印子,一身的打扮更是不倫不類,上頭罩着粗布衣裳,裙子綁在腰間。靴子上沾了好些泥。
傅珺順着他的視線也向身上看了看,這才驚覺不對,忙將裙子放了下來,又在身上撲騰了兩下。順手還抓了兩把頭髮,盡最大可能地將自己收拾了一番。
在傅珺忙着收拾自己的時候,劉筠便轉首望着天。明月如晦,藏身在雲層之中,深藍的天幕上只有一枚孤星,冷冷地懸在上元館酒樓翹起的檐角邊。
他提起酒壺喝了口酒。清冽的汁液滑過喉頭,在胸腹處化作一股熱流,讓他的四肢百骸都跟着放鬆了下來。他不由長長地出了口氣,隨意地撩起衣襬,坐在了花壇邊的石凳子上。
傅珺靜靜地站在那裡,與他一同望着那枚清冷的星子。不知何故,她覺得那顆星星像極了他。明明燦爛奪目,卻不得不斂盡光華、遠離人羣,孤獨地亮起在遙遠的天際。
“傅四姑娘何以至此?”劉筠回身望着傅珺,溫聲問道。
傅珺向四下看了看,便從花壇裡揀起一根枯枝來,在地上比劃了兩下,想要先寫個“下藥”的“藥”字出來。然而,下筆後她才忽然發現,那個,繁體的“藥”字,她好像不會寫。
傅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想了想,乾脆略過這個問題,只寫了“失散、柺子、逃跑”這三個詞語。基本上她的遭遇,概括起來也就這三個詞了。
她並沒打算瞞着劉筠。天知道是什麼原因,她就是覺得劉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更何況,他才幫她脫出困境,即便是出於感謝,她也不想對他有所隱瞞。
劉筠望向傅珺的眼神,一時間變得有些複雜。
雖然傅珺只簡短地寫了六個字,可劉筠卻知道,這幾個字背後的含義,卻絕不簡單。只看傅珺此刻狼狽的樣子就能明白,她的逃脫一定伴隨着驚險。
望着傅珺那雙乾淨而又明亮的孩子的眼睛,劉筠忽然便覺得不忍。
他一直以爲,只有在那個地方,只有生長在那裡的扭曲的人們,纔會從孩童時代起就遭遇殺機與算計,纔會整日生活在謊言與危險之中。而今看來,他還是錯了,只要有利益、有誘惑,那些醜陋的事情便永遠有生存的土壤,只要逮着機會,便會結出罪惡的果實。
劉筠望着傅珺出了會神,最後無聲地嘆了口氣,態度溫和地道:“姑娘不能說話,是否亦與此有關?”
傅珺點點頭,心裡覺得有點兒悲摧。她最終還是逃不掉要寫那個要命的“藥”字啊。想了想,她乾脆扔掉枯枝,走到劉筠面前,比劃着口型說出“被人下了藥”這幾個字。
“被人下了藥?”劉筠重複着,面色變得有些嚴肅,沉聲問道:“姑娘可知是否有解藥?”不知爲什麼,他有點擔心這小姑娘。
這個問題複雜了點,傅珺很想撓頭。該如何解釋呢?她鎖着眉頭想了半天,便又比劃着口型說了五個字。
“啞了不值錢?!”這下輪到劉筠想要撓頭了。
倒不是他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知道傅珺是想說,既然那夥人的最終目的是要拐賣人口,那柺子的藥便應只是暫時讓人失聲而已,卻不可能將人真的藥啞。畢竟能說會動、漂亮可愛的孩子才能賣出好價錢來。
只是,這位傅四姑娘的思路,還有她的說話方式,實在是怪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怎麼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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