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了。”
夕陽的餘暉下，墨檀頹坐在早些時候還熱熱鬧鬧的餐桌旁，向面前自始至終都沒有打斷自己的比爾格與克勞斯垂下了頭，沉聲道：“我……很抱歉……”
“默小哥你不用這樣。”
面色蒼白的克勞斯搖了搖頭，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那堆被汪汪小隊從第七研究基地帶出來的資料，一邊伸出自己略有些顫抖的雙手努力將這些東西整理好，一邊用盡可能冷靜平和的語氣說道：“你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我相信如果佩希女士還在的話，一定會認同諸位最終這番表現的，話說回來，你們那位朋友是不是……”
墨檀轉頭看向不遠處那因爲季曉鴿並沒有心情整理，所以只是被草草堆到一起的，曾經叫做‘科爾多瓦’的殘骸，搖頭道：“他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們……就將他理解爲跟我們一樣的異界人吧，雖然損失不小，但人還在。”
“那就再好不過了。”
克勞斯點了點頭，隨即又看向不遠處正躺在毯子上，被季曉鴿、谷小樂、牙牙和鹿醬圍在中間的老人，遲疑道：“那賈德卡先生他……”
“他的情況不太好。”
墨檀並沒有藏着掖着，很是坦率地直說道：“正如我剛剛說的，我們能在最後時刻衝出來都是老賈的功勞，但對面畢竟是傳說，爲了掩護大家，他幾乎拼盡了自己的全部。”
克勞斯微微頷首，正色道：“因爲經常會遇到突發狀況，我們【考古家協會】在很多地方都設有享受特殊津貼的醫療團隊，賈德卡·迪塞爾先生是在完成我們委託過程中受傷的，我們協會有義務在這方面對他進行一切必要的醫療幫助，這是我們應該履行的義務，跟迪塞爾先生的身份並無關係，還請默小哥你不要推辭。”
“很抱歉，但我們還是得推辭一下。”
就在這時，剛剛還在賈德卡旁邊小鴿啄米般聽鹿醬分析情況的季曉鴿撲棱着翅膀從天而降，坐在墨檀身旁向克勞斯解釋道：“並不是我們矯情，更不是因爲信不過你們，但老賈的情況特別糟，所以我們決定送他去天柱山那邊接受治療。”
克勞斯立刻瞪大了眼睛，輕呼道：“天柱山？你是說那個只對外開放第一外山的那個，歷史悠久到就連精靈都不知道其真面目的天柱山？”
“就是那個天柱山。”
季曉鴿輕輕點頭，繼續解釋道：“我、小鹿和那堆科爾多瓦雖然都是異界人，但也算是半個天柱山的自己人，老賈是我們的朋友，也認識鹿醬哥哥和我的導師，幫忙治療一下還是沒問題的，所以不好意思，這次要白費你們的心意了。”
克勞斯面色一肅，立刻擺手道：“夜歌姑娘千萬別這麼說，我剛纔就已經跟默小哥說過了，儘管佩希女士……遭遇了不幸，但這並不是你們這些生還者的錯，恰恰相反，你們很好地完成了她的囑託，直到最後都沒有違背委託內容，還帶出了這些無比珍貴的資料，於情於理，我們都應該感謝【汪汪冒險者小隊】纔是。”
“克勞斯先生客氣了。”
墨檀對面前這位雖然光看就知道受到了巨大打擊，但依然保持着得體與清醒的考古家協會專員如此說了一句，隨即便立刻轉向旁邊的有翼美少女：“老賈的情況怎麼樣了？”
“情況沒有到最糟的程度，但也算不上樂觀。”
季曉鴿輕咬下脣，難掩焦急地說道：“小鹿雖然自己也元氣大傷，但還是想盡辦法給老賈仔細檢查了一下，結論是他雖然短時間內不會有生命危險，體內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虧空，而這個虧空的存在幾乎讓所有治療手段都大打折扣，鹿醬拼盡全力用了一次生命魔法，結果連哪怕一處骨折都沒能治好。”
一聽到這裡，墨檀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要知道鹿醬雖然是個玩家，而且還是主修變形術的德魯伊，但他在治療方面的水準卻非常高，從之前他以一己之力幫那些上吐下瀉的高地人緩解了身體狀況，贏得了包括拉爾戈這個團長在內所有人信賴的事蹟就能看出，就算在純治療領域中不如語宸、聖光老王這種專精恢復領域的人，但在玩家中，鹿醬的治療水準依然是T1級別，妥妥的鳳毛麟角。
不僅如此，鹿醬那原則上只有德魯伊才能使用的生命魔法效果非常全面，很多神官、薩滿祭司乃至藥劑師都搞不定的疑難雜症都能在他這裡找到解法，就比如拉爾戈等人之前中的劇毒，如果是把鹿醬換成語宸的話，儘管曙光教派的神術值得信賴，甚至能第一天就讓他們停止腹瀉，但與之對應的，曙光神術徹底清除掉毒藥後遺症所花費的時間，恐怕會是生命魔法的三倍有餘。
因爲在遊戲外本就是一位醫者，語宸自然免不了與夏蓮或修女院的大家討論神術之外的治療手法，其中就包括了藥劑學、鍊金術、元素魔法、薩滿秘術以及德魯伊的生命魔法。
而在墨檀從語宸那裡聽來的諸多說法中，對自然魔法形容最貼切的就是它更像是遊戲外那門名叫【中醫】的學問。
與立竿見影，施法者本人就算完全不具備任何專業知識也沒關係的神術不同，德魯伊的生命魔法在大多數情況下都需要施術者對患者身體有一定了解，並基於這份瞭解‘對症下藥’，不過與藥劑師研發出來的那些固定藥品不同，生命魔法尤爲擅長‘應變’與‘化解’。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當患者出現急性外傷、皮膚腫脹、輕中度發熱等需要冷敷的情況時，生命魔法就可以是一條涼毛巾，而在患者出現肌肉疲勞、要被疼痛等需要熱敷的情況時，生命魔法就可以是一條熱毛巾。
再換個方便對比的例子，假如生命魔法是一種跟患者身上那些負面情況做鬥爭的解謎遊戲，那麼神術就像是一場角力，施術者勁兒大，那就力大磚飛乾死問題，問題更猛，那就力大磚飛乾死出問題的人。
也正因爲如此，語宸一直對自己沒辦法學習生命魔法感到非常遺憾，不過她一向是個知道該怎麼給自己打氣，而非任由負面情緒感染自己與身邊人的好女孩，所以很快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零門檻的藥劑學上，兩個月前就已經在瑪麗娜的指導下考到了中階藥劑師資格證，目前正在準備挑戰高階資格認證的考試。
由此可見，德魯伊的生命魔法雖然在直接治療效果上與神術各有千秋，但如果只是查看傷者狀態的話，絕對是該領域當之無愧的No.1。
也正因爲如此，在鹿醬都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幾人判斷送賈德卡去天柱山接受治療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就算是魯維，之前都在對牙牙的治療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而考古家協會、迪塞爾家族方面所提供的治療資源雖然一定不會差，卻還是存在着很大的不確定性。
“鹿醬會努力想辦法幫老賈穩住情況。”
季曉鴿輕輕握住了墨檀的手，一邊從後者身上汲取那能令自己稍微感到安心的溫暖力量，一邊說道：“科爾多瓦回去之後已經聯繫上菲米了，天黑前菲米就能來這邊把老賈接過去，小鹿會陪着他，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墨檀在遠比自己還要提心吊膽的少女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然後便轉頭看向從剛纔起就一言不發，雖然最開始彷彿丟了魂一般，但目光卻很快恢復了清明的高地人少年：“比爾格，我……”
“謝謝你們，默大哥，夜歌姐。”
結果比爾格卻猛地站起身來，嚴肅地對兩人鞠了一躬，低垂着頭沉聲道：“當然還有賈德卡爺爺、牙牙姐、小鹿姐、小樂姐、克勞斯先生和龜哥，你們是【洛亞】的恩人。”
克勞斯苦笑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而墨檀和季曉鴿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高地人少年正色打斷了——
“我知道默大哥你們是以冒險者小隊的身份接受了我們【洛亞】的委託，但我認爲這與遭遇了傳說階的怪物後依然堅持完成任務要分開看待，我雖然不是什麼成熟的資深傭兵，但也很清楚大家所做的一切絕非一句‘分內之事’所能帶過的。”
比爾格保持着九十度彎腰的姿勢，正色道：“所以在我看來，你們就是爲了【洛亞】不會被那怪物波及，在明明已經逃出生天的情況下，依然做出了犧牲的恩人。”
“呃……”
季曉鴿輕咳了一聲，向面前的高地人少年柔聲道：“如果你是說那個被我傳送過來堵門，結果一不小心死門口的機器人哥哥，他其實已經習慣了這種事來着，不過還是謝謝你，小比爾，謝謝你願意謝謝我們。”
墨檀則是站起身來走到比爾格面前，扶正了後者的身子後在其肩膀上用力拍了拍，沉聲道：“你舅舅說，如果你以後有出息了，就讓我轉告你，他非常非常愛你，你是他的驕傲。”
比爾格愣了一下，懵道：“但是我……”
“你舅舅還說，你不可能沒出息，所以我覺得就算直接告訴你，他也不會有意見的。”
墨檀微笑着打斷了比爾格，注視着少年雖然清澈但依然有些泛紅的雙眼：“他離開的時候，看起來並沒有什麼遺憾。”
“我知道。”
鼻頭有些發紅的比爾格扯出了一個並不算好看，但也絕不算勉強的笑容：“我覺得舅舅很幸運，你們都知道的，我們高地人的壽命最多隻有四十幾年，而舅舅已經在之前的三十多年裡做到了足以令整個【洛亞】引以爲傲的事，佩希女士……是他唯一的遺憾。”
同樣紅了眼眶的季曉鴿吸了吸鼻子，很是認真地說道：“他們有談戀愛！”
“嗯。”
比爾格轉頭看向已經變成了一個淺坑，連入口都已經消失不見的第七研究基地舊址，動作飛快地偷偷抹了把眼淚：“所以舅舅他……舅舅他……”
下個瞬間，少年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一般跪在了地上，儘管他緊咬着牙齒沒有發出絲毫抽泣聲，大顆大顆的眼淚卻依然打溼了視野中那已經變得模糊、朦朧的地面。
“讓他一個人呆會兒吧。”
墨檀垂頭對趴伏在自己胸口小聲哭泣的網戀女友如此說了一句，然後再次與克勞斯互相點頭致意，隨即便轉身走向鹿醬和谷小樂，將那宛若一隻受傷幼獸般的少年留在背後。
毯子上，老人的呼吸穩定而綿長，宛若這個年齡段的正常法師一樣，面色蒼白、肌肉鬆弛、身型消瘦。
“辛苦了。”
對老人露出了一個苦笑後，墨檀便將視線投向旁邊面色疲憊的鹿醬與谷小樂：“小鹿和小樂姐也辛苦了。”
“沒什麼。”
鹿醬嘆了口氣，有些萎靡地抱着膝蓋嘟囔道：“我要是能更有用點就好了。”
“沒那回事。”
墨檀搖了搖頭，搬出對方的偶像寬慰道：“你就算跟醒龍一樣有用，結果恐怕也不會比現在更好了。”
谷小樂則是一邊用【黑雛·佔事略決】給自己扇着風，一邊輕快地說道：“總之，賈德卡老爺爺還沒有出現身魂分離的徵兆，生命危險肯定是沒有的，不過保險起見，我一會兒就先不跟你們一起走了，等那位叫菲米的龍朋友把他和小鹿接走之後再去追你們。”
墨檀微微頷首，很是感激地說道：“好，謝謝小樂姐。”
“小事兒~”
因爲看慣了生死離別而情緒並沒有太過低落的美少女陰陽師咧嘴一笑，隨即便指了指不遠處：“所以你倆就趕緊過去看看那隻小龜吧，明明都挺關心人家的，倒是過去表示表示啊。”
“誰關心它了。”
墨檀哼了一聲，隨即便被季曉鴿用力拽了一把，看似不情不願地走向不遠處縮在殼裡裝死的王霸膽。
“真好呀。”
而谷小樂而是看着兩人沐浴在夕陽下的背影，微微眯起雙眼，習慣性地用手中的扇子掩住了小半張臉——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