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赫雷斯有些茫然地坐在原地，腦袋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在他的認知中，自己這段時間只是在努力完成導師佈置下來的任務和課題而已，至於【浸罪塔】之類的名詞，加赫雷斯今天還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並第一時間逆推出自己前天中午在實驗室完成了數據複覈，並在當天晚上【無罪之界】開服後第一時間將成果彙總進‘作業’中的課題，就是兩人口中的【浸罪塔】。
在加赫雷斯的印象中，那應該是一種能夠以‘廣播’形式運行的特種設備，而這個設備之前的核心問題，就是因爲其中樞核心的性質過於不穩定，進而有高概率在廣播過程中導致自身的存在形態嚴重偏移，最終以難以匪夷所思地速度自我崩潰，而梅林所佈置的課題內容，就是讓他想辦法在模擬環境中讓該特種設備穩定運行超過24小時。
舉個比較粗淺的例子，就好比有一款威力巨大的火焰發射器，雖然殺傷力尤爲可觀，但其副作用卻是發射器本身會在使用者扣動扳機後的數秒內被高溫融化，那麼梅林給予加赫雷斯的課題，就是確保這款火焰發射器至少能夠正常工作超過一分鐘的時間。
這個任務不可謂不難，再加上很多梅林並未向加赫雷斯公佈這款設備的詳細參數，僅僅只是將大概構成以及對應情況等基礎條件丟給他研究，足以見得老爺子恐怕本就沒有對他抱有任何期待。
當然，這並非梅林不重視加赫雷斯，事實上，後者作爲老爺子截止到目前爲止用起來最順手的牛馬，已經可以說是非常受青睞了，至於那些並未對加赫雷斯公開具體數據的參數也並非惡意隱瞞或保密需要，而是梅林認爲自己都搞不定的東西，加赫雷斯多半搞不定，這樣一來，讓他在這個課題上耽誤太多時間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干脆就把門檻設高點。
換而言之，梅林本來的打算是讓加赫雷斯簡單瞭解一下這個項目後知難而退，但心裡多少有這麼個念想，沒事兒時候能琢磨琢磨之類的，然後等自己晚些時候有空了，再帶着他一起攻堅有關於【浸罪塔】的項目。
然而加赫雷斯這次拿出的成果卻遠超梅林預料，儘管他依然沒能給出任何標準解法，甚至在很多時候都只是有一個簡單的思路，但就是這些看起來只是爲了自己作業能夠勉強及格的東西，竟然成爲了那塊能夠盤活整個項目的拼圖。
或者說，雖然在加赫雷斯看來自己只是在導師的天才想法上提供了一點點無足輕重、無關痛癢的優化思路，然而就是這個思路，在梅林眼中幾乎立刻就變成了攻破最難點的鑰匙，讓整個設計豁然開朗。
是因爲加赫雷斯天賦卓絕嗎？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儘管加赫雷斯確實是一個常規意義上的學霸，好好培養一下的話甚至有機會成爲活躍於各種專項競賽的選手，但這卻並不代表他就能成爲一個科學家了。
而梅林的真實水平，哪怕是在科學家裡，也絕對是堪稱犯規的怪物。
所以，加赫雷斯是如何做到的呢？
答案正如梅林剛剛所說，雖然加赫雷斯不是天才，但他卻比梅林更會用凡人的方式解決問題。
雖然這句話看起來像有點陰陽怪氣，但卻是沒有半點水分的真實評價，更是一種對加赫雷斯思維模式的承認。
天才也好，凡夫也罷，能在梅林佈置的課題中超綱完成任務，達成就連其本人都未能攻克的關鍵環節，這一成果本身就足以勝過無數褒獎了。
這也是爲什麼加赫雷斯明明腦子不笨、反應不慢，這會兒卻有些發愣的主要原因，他是真沒想過自己竟然能真正意義上地幫助導師完成一個項目，甚至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別高興的太早。”
梅林未卜先知地瞥了一眼還沒有開始傻笑的加赫雷斯，淡淡地說道：“凡人的思路雖然能夠偶爾閃光，我記得有人曾經說過，真正能夠在科研領域獨佔鰲頭的人，靠的是1%的天賦和99%的努力，這句話我認爲沒有錯，但……前提是乘法。”
加雯微微前傾身子，饒有興趣地問道：“乘法是什麼意思？”
“乘法就是，假如六十分及格的話，那麼大多數的人天賦都在0.2到0.5之間。”
梅林輕笑了一聲，淡淡地解釋道：“比如一個又聰明又努力的人，他的最終分數可能就是0.5的天賦乘90的努力，也就是四十五分。”
加雯聞言立刻咂了咂嘴，感嘆道：“這也太慘了吧？”
“並不是，你要記得，我剛剛說的是‘能夠在科研領域獨佔鰲頭的人’，事實上，一個四十五分的人，已經是科研界的中流砥柱了。”
梅林搖了搖頭，隨口向加雯問道：“就拿數學舉例好了，你覺得什麼是數學？”
加雯愣了一下，然後頗爲驕傲地回答道：“數學屬於形式科學，是人類對事物的抽象結構與模式進行嚴格描述、推導的一種通用手段，可以應用於現實世界的任何問題，所有的數學對象本質上都是人爲定義的。”
梅林點了點頭：“看網上那些詞條時順便背下來的？”
加雯莞爾一笑：“嗯！”
梅林：“純屬廢話。”
加雯：“……”
“加赫雷斯。”
梅林又轉頭看向加赫雷斯，問道：“你說說，在你看來什麼是數學？”
驟然被點到名的加赫雷斯也是一愣，然後遲疑道：“一片平靜的大海，而我則是一個坐在被無數先哲所庇護，在逐漸向深處探索的小船，而在歷經無數磨難後，我才意識到出海時的港口城鎮裡隱藏着巨大的恐怖，而那些始終庇護我的理智與常識，其實是某種瘋狂的一部分。”
“很浪漫。”
陰天抿嘴一笑，向加赫雷斯投以讚許的目光：“很有趣。”
而梅林則是皺了皺眉，問道：“你對克蘇魯感興趣？”
“呃……”
加赫雷斯訕訕笑了一笑，小聲道：“看過一些相關方面的書。”
“嗯，那些玩意兒確實蠻有趣的，不過也就僅限於有趣而已了。”
梅林點了點頭，表情淡然地說道：“我記得我建號之後沒過多久也聽到過一段時間應該是克系生物的低語，不過我跟它稍微探討了幾天有關於孿生素數猜想和1+1的證明後，它就離開了。”
陰天：“呃……1+1也需要證明嗎？”
“需要的。”
加赫雷斯點了點頭，貼心地說明道：“證明1+1是哥德巴赫猜想的最後一步。”
雖然不知道哥德巴赫猜想具體是啥，但對這個名詞確實有所耳聞的陰天和加雯：“……”“那什麼，所以在老爺子您看來，數學是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加雯打破了這片有些微妙的沉默。
“普通人在山底看着智者攀登懸崖，而這些智者一生的意義只是在懸崖上留下一個新的巖釘……”
梅林抿了口汽水，淡淡地說道：“以便讓未來某個受到數學之神青睞的怪物省下一個下午茶的時間。”
更長的沉默後，加雯扯出了一個微妙的苦笑：“這是否有些太殘酷了？”
“那就要看你從什麼角度去看待這件事了。”
梅林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語氣很是平靜地說道：“比如說墨小子，他或許比你要強一些，在學術界卻依然無法對過於低調的我造成任何威脅，然而這並不妨礙【無罪之界】中的我一直在客觀角度上爲他效力，不是麼？”
加雯微微頷首，輕笑道：“看來我們該言歸正傳了。”
“加赫雷斯解決了【浸罪塔】的自毀問題，在我的改良下，他那相對幼稚的模型已經被落實在圖紙上。”
梅林抱着胳膊，語氣古井無波：“此時此刻，歐西里斯正在我的工坊中製造第一條生產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天之內，第一座量產型【浸罪塔】就能以組件形式被打包送往前線。”
“嗯……”
加雯微微頷首，問道：“那我們現在的量產型【浸罪塔】，比你之前給老闆看的計劃書中有什麼區別嗎？”
“續航能力要打個對摺，成本則要相應的增加三倍。”
梅林瞥了加赫雷斯一眼，解釋道：“這小子同樣沒有解決污染的辦法，但他卻提出了更加低端廉價的‘組件更換’思路，只要將必備組件當成一次性耗材，不計後果地用充能系統進行強超載的話，就算是最新的【浸罪核心】也沒辦法立即毀掉廣播系統，如此一來——”
“威力不會受到影響，對麼？”
已經想通了這一點的加雯眯起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是否要讓【浸罪塔】這種存在出現於正面戰場上，對吧？”
梅林微微頷首，正色道：“沒錯，既然你看過那份項目概述，應該也明白對【浸罪塔】的應用會造成什麼後果，就算是我這種對時局並不敏感的人，也知道這東西一個操作不好，就會讓我們成爲衆矢之的。”
“這東西不能出現在正面戰場上。”
加雯捏了捏眉心，輕輕搖頭道：“李佛說過，天柱山這段時間正密切關注着西南這邊的情況，雖然沙文這邊暫時沒有受到懷疑，但如果【浸罪塔】出現在正面戰場，就一定會被察覺到端倪，到那時候……我擔心咱們會面臨跟當年那太陽王朝一樣的結局。”
梅林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不過您放心，【浸罪塔】肯定是能派上用場的。”
加雯露出了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語氣輕快地說道：“事實上，按照咱們原來的時間表，【浸罪塔】其實是完全可以列裝的……在格里芬王朝滅亡之後。”
梅林不置可否點了點頭，說道：“好，那就先做三臺吧。”
加雯：“誒？但是現在……”
“現在這些東西不適合上前線，我當然知道。”
梅林擡手打斷了加雯，淡淡地說道：“但如果是在後方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加雯柳眉微蹙，輕聲重複道：“後方？”
“沒錯，雖然我這邊一直在攻堅對【罪】的應用，也製造出了【混沌構裝體】和【浸罪塔】這種設備，但在我更加擅長的生物學方面卻遇到了不小的瓶頸。”
梅林有些費力地翹起二郎腿，一邊捋着自己的鬍子，一邊正色道：“短期內倒是不會有什麼影響，畢竟無論是亞瑟還是歐西里斯都已經失去了肉體，但我感覺得出來，墨小子對我們現在的整體力量並不滿意，而【黑鋒戰團】的奇蹟卻受限於適格者有限而難以複製。”
已經隱約猜到梅林想要做什麼的加雯抿了抿嘴，輕聲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大批量製造……”
“我不知道我能造出些什麼東西來，但如果想要更進一步開發【罪】的價值，我就需要更多的實驗體。”
梅林垂眸摩挲着自己那柄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史詩】品質的【手杖1號】，輕聲道：“活體實驗體。”
“！”
陰天聞言立刻瞪大眼睛，不過畢竟是跟了白復今多年的貼身秘書，只用了不到兩秒鐘，她就完成了從駭然到平靜的轉變。
而加雯和加赫雷斯甚至連表情變化都沒有，就彷彿梅林剛剛說的並非‘活體實驗體’，而是晚上打算吃香滑雞翅蓋飯一樣。
“格里芬的貴族很喜歡豢養死士，而很多陳腐觀念根深蒂固的領民，也願意爲他們血脈高貴的領主獻出生命，與敵人頑抗到底。”
梅林一邊把玩着自己那柄威力已然變得深不可測的手杖，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而我們這邊的兵力有限，就算能一路勢如破竹，也沒辦法分出太多人看管那些隨時都可能搞出點麻煩的戰敗者，既然如此的話……”
“原來如此，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所以呢？”
“三座【浸罪塔】的預算和的材料這邊會盡快籌集好的。”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