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得滿滿當當的小劇場裡，一片鴉雀無聲，無論是觀衆還是天光經紀的工作人員都全神貫注的留心着舞臺上。
甚至遠在數千裡外的燕京的鄧大鬍子也難得的給他自己放了個假，拉着劇組裡幾個製片場務坐在電視機前，就爲了看陳光這出已經幾乎成了鬧劇的話劇。
他沒敢拉其他主創演員，生怕陳光在舞臺上演得讓人絕望，讓其他演員不想拍接下來的戲，打算撂挑子走人了。
鄧大鬍子挺頭疼的，他是希望陳光好好學一學演戲，如果可以的話，最好給送到央戲或者中戲的突擊培訓班裡去臨陣磨磨槍也好。
但很顯然的，陳光不會是那麼聽話的主，這個現在身份越來越特殊的小夥子也沒那時間和檔期。
他好像比自己這大導演還忙，偏偏忙的還是普通人根本沒有資格去打聽的了不得的大事。
可我沒想到你一玩就要玩得這麼大啊！
一來就挑戰最有難度的現場話劇，你還全國直播，你咋不上天呢？
你膽兒怎麼就這麼肥呢？
能在鏡頭前演戲的演員假設有一百人，但能完完整整的撐下一堂話劇的，恐怕不到十個！
別看話劇演員名氣不大，收入也未必趕得上影視明星，但誰都知道話劇舞臺上是真正鍛鍊人的地方。
目前國內公認的演技派，享譽民間的老藝術家，沒幾個沒有演話劇的經歷。
“我說鄧導啊，我總覺得心裡沒底呢。”
“這不廢話嗎？我不也沒底呢！”
“你說萬一他演砸了，他丟人事小，回頭咱們這電影可怎麼辦？都還沒拍完，名聲就臭大街了，咱能換人嗎？”
大鬍子一個頭兩個大，“換人？開什麼玩笑！這部戲本來就是給江雅歌量身打造的，陳光不演，江雅歌也撂挑子，那找誰來演？主演團隊全換了？還有，你可別忘了，咱們整個電影的投資，佔了大頭的就是陳光和江雅歌靳詩月啊！千達影業只有百分之十的股比！”
“也對，咱們換不走咱們的老闆。唉，鄧導，苦了你了。”
“沒事，當初是我自己選的人，我認了。好了，先不說這些，看電視，看看陳光到底能給演成個什麼樣。”
電視裡話劇的劇情已經開始緩緩推動，序幕和第一幕剛開始時還沒有陳光的戲份，舞臺上的其他演員雖然準備倉促，但終究都是些專業演員，水平很高，倒是也這麼一路中規中矩的演了下來。
“楊助理的水平是越來越高了，也就一週星期不到的時間，我都沒想到他能把戲帶成這樣。”
同樣在電視機前的江雅歌滋滋有味的點評着。
靳詩月嗯了聲，“剛纔我在網上看到消息，說這個演四鳳的席露下午的時候和陳光發了脾氣，這會兒看起來她還是有點真本事的。”
江雅歌繼續點評，“胡德臨演的周樸園也挺不錯，都還沒露臉，就那兩句臺詞都把老古板的形象出得挺足的。”
靳詩月搖搖頭，“我倒是覺得胡德臨有點用力過猛了，沒想到老戲骨也有點緊張呢。”
江雅歌往嘴裡扔了顆小番茄，嘎吱嘎吱的嚼着，嘴裡含含混混道：“這還不都是給咱們家親愛的光給害的。”
“也不能這麼說，雖然目前他們演得中規中矩，但《雷雨》這戲的確有些太老了，如果不是陳光，恐怕很多人都得換臺了吧，哪有這樣的關注度。”
江雅歌鼻子裡哼哼聲，“道理我都懂，可關注度高也未必是好事啊！也是咱們倆實在騰不出時間，不然真該咱們上，看這些人給他禍禍得厲害，我挺不好意思的。”
靳詩月也臉微紅，心想，是有那麼點對不起別人了。
小劇場裡，坐在人堆中的光頭會長狠狠的打了個哈欠。
見狀，他身邊的副會長小聲嘀咕着：“是有點無聊。”
“可不嗎？咱們這麼鐵桿的粉絲團隊，都就來了我們幾個人，完全沒有以前的威風呢。呸呸呸，粉絲個屁，你們纔是粉絲，我是陳光黑！最堅定的陳光黑！”
“會長大人，咱能認命嗎？你就承認了吧？”
“承認什麼？”
“承認你已經是陳光的粉絲了啊！現在網上不都這麼說嗎？”
“呸！我能粉他？我恨不得咬死他！”
“好吧……”
副會長真替這死鴨子嘴硬的會長大人心疼，咱做人就不能坦誠一點呢？
隨着序幕圓滿過去，第一幕緩緩推進，小劇場的後臺裡的楊希時不時看看錶，越來越緊張。
“陳光，你準備好了沒？等會兒周衝一說到他到現在爲什麼還不結婚的時候，你就開始往前走。然後繁漪開始低頭呢喃‘誰知道呢’的時候，你就得走到門口。到那個時候，周衝會回頭看着你，說一句，咦，哥哥來了。這時候你的戲就開始了。你可千萬要記得，你演周萍的時候可不能像你平常那樣龍行虎步，要稍微放緩一點，進門的時候要表現出很睏倦的樣子，打着哈欠……”
陳光斜着腦袋看着楊希半晌，沒說一句話。
楊希講着講着就突然一頓，嘴角抽了抽，“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有點過於緊張都給忘了，我給你說這些幹什麼。哥，劇本真記住了？”
陳光放下本子，“楊哥，真記住了。”
“真的？”
“你再廢話，我就得抽你了。”
楊希縮着脖子又閃到了旁邊去，暗暗自嘲着，我這是魔障了啊。
自己給他講什麼戲啊，只要他能記住劇本，就是真正的大師好吧，人家對角色的理解，還需要自己去多費脣舌嗎？
都到了這時候，再繼續問他這些，壓根就沒有意義。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剩下的就交給他就好。
此時，繁漪的扮演者尹菲正和劇中角色周衝一起在舞臺上很努力的維持着自己的發揮，誰都知道陳光馬上就要上來了。
或許，等他一上臺，他一張口開始結巴，這臺戲就得結束了吧？
不過現在繼續擔心這些也毫無意義，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得了。
或許因爲心有雜念，尹菲在說臺詞時險些打了個結巴，把臺下的楊希急得直跳腳。
“尹菲在搞什麼呢！她可是老戲骨，怎麼可以在舞臺上出這種失誤！唉！”
只看了開局前半段，楊希就略感後悔，早知道之前就該想辦法建議陳光換個劇本。
勉強挑戰《雷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到目前爲止，舞臺上的人也只是一般發揮，沒能演出什麼特色和新意來，這讓他很失落。
超越經典本就很難，更何況留給自己的時間的確不長，實在沒有能耐通過一遍又一遍的排練，將每一個人的狀態都打磨調整到自己想要的樣子。
演員們在舞臺上也是一心求穩，不敢有任何題外發揮，一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如果這只是個小舞臺上的小節目，他們的發揮還是在水準之上，但這可是極受關注的全國直播話劇，劇場裡的人就不說了，現在全國上下正有不知道多少人對着屏幕指指點點。
對過去的陳光來說，平庸就是失敗。
對被人一次又一次搬上舞臺的經典《雷雨》來說，拿不出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創新，也會被人說成是靠着先輩的老本，混日子騙錢。
越是讓人耳熟能詳的經典，就越容易被拿去比較。
一旦比較，就會被人吹毛求疵，再小的缺點落在人們眼中也會被無限的放大，有些明明是很好的臨場發揮和創新，也會被別人先入爲主的印象所掩蓋。
唉，可惜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楊希正出着神，他身邊的陳光卻突然邁開大步往前走去。
楊希先是一愣，然後猛回過神來，該陳光上場了。
自己居然想得出神了！
他趕緊回頭又去招呼其他人，抓緊這最後一點時間，能想辦法雕琢就雕琢一下吧。
他又拉上很快也要出場的胡德臨，“胡叔……”
胡德臨一秒洞悉他的念頭，連連擺手，“楊導，你可別指望我啊，我就這點本事，帶不動其他人！”
其實胡德臨這樣的老戲骨在關鍵時刻是能撐住場面的，但他卻覺得沒那鬥志，雖然一直在幫着楊希做席露的工作，但這只是他身爲前輩的分內事，想讓他豁出老命，拼着陰溝裡翻船去強行帶動其他人，他還真沒那決心。
楊希嘆了口氣，又轉頭看向舞臺的方向，那邊陳光已經即將進門。
周沖和繁漪正聊到周萍爲什麼還不結婚。
到現在爲止，陳光還沒有開口，也側着臉面對着舞臺，尹菲和周衝的扮演者甚至都沒能看清他的表情，不過他這簡單的幾步步伐，倒是走出了楊希心中期待的感覺，甚至猶有過之。
他將一個精神不振心事重重的頹廢民國公子的形象，走得入木三分！
別人對陳光毫無信心，心中領會不到這意境，可楊希卻明白，陳光已經入了戲，他的呼吸頓時一滯。
要來了，只要陳光能記住詞兒，一定沒問題！
楊希捏緊了手中的對講機，如果他忘詞兒了，自己就趕緊提示他。
“楊導，陳光的耳機……”
就在這時候，場務慘白着臉走了上來，手裡正拿着個極其袖珍的骨傳導耳機。
楊希的臉唰的就白了。
額的個神吶！
這位主沒戴耳機呢！
完犢子！
那邊，陳光微微仰頭，張嘴，微微擡手，白皙的手掌稍稍掩了一下嘴。
周衝略顯僵硬的笑着，“哥哥。”
其實這裡他本該笑得很自然，周衝是個非常單純正直的人物，他與同父異母的哥哥周萍的感情很好。
陳光擡眼，略顯朦朧的眼神稍微恢復了些清明，微微頷首，“你在這兒。”
就是這個味道！
楊希聽着耳機裡陳光那略顯疲倦但又親近的一聲“你在這兒”，心跳都快停止，呼吸徹底頓住。
朦朦朧朧的，他彷彿又回到當初那家咖啡館，看着陳光正化身憤怒的拳王阿里，蝴蝶穿花般跳躍在身前。
此時的他，看起來是那麼的自然，與身周民國風的佈景顯得是那麼的契合。
他甚至連嗓音都發生了改變，變得有些低沉沙啞，簡簡單單的和“弟弟”的一聲招呼，就將周萍這個人的重重心思在無形中演出了有若實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