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素雅淡定自若的跪了下來,輕閉雙眼,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扇形的陰影,彷彿是在沐浴陽光般怡然自得。此胎記非瓊脂水不化,區區皁水,她有何可懼?
月裳收斂住自己對此神色的驚豔,走上前去便開始按皇上的要求給素雅擦拭。
月裳早知皇后對素雅的憎惡,手下用的勁兒也大了許多,彷彿是在搓洗衣物一般。皇后撇到這幕,心道沒有白疼這個丫頭,倒是給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由於素雅的胎記“長”在右眼眉梢,皮膚本就嬌嫩,被她這一擦反而更紅了,甚至有些破皮。殷紅的血在襯着皁水的鳳帕上蔓延開來,仿若盛開的啼血杜鵑,一時間倒是顯得觸目驚心。
素雅悶哼一聲,倒也不叫喊。破皮處沾上皁水,更加疼痛了許多,而月裳依舊用力的搓着,傷口上撒鹽也不過如此罷!加入了皁粉的血水順着眉梢滴過眼角,又從眼角往下滴去,與脖頸滑破的小口子處匯合。本來開始結痂的傷口又重新綻開,更顯慎人。
月裳見這情景,手下不禁遲疑了些,對皇上請示道:“皇上,這……”
見狀,皇上沉聲問道:“如何?可否擦下了?”
“回皇上的話,還、還沒有……”月裳有些結巴。
皇上厲聲道:“那停下來做什麼,繼續!”
“可、可是皇上,素雅姑娘的胎記似乎不是後天化上去的,擦洗不下。”月裳有些害怕,聲音反倒越說越小。
皇上心中只覺複雜,倒是又沉默了起來。
溫嬪這下心中倒是深深的吐了一口氣,還好……
溫嬪極力壓下心緒,但卻仍是忍不住眼淚再次滑落。她跑上前去,輕捏着金縷墨邊的雲錦絲帕,替素雅擦去餘下的皁水與血水,對着月裳吼道:“誰叫你如此不分輕重,竟生生擦下了一層皮!”
月裳被嚇得一驚,雙腿一軟便直直跪了下來,不想眼前的溫嬪小主在盛怒之下竟如此恐怖。
皇后輕笑道:“素雅身爲宮女,不想皮膚竟還經不起月裳隨意一下的擦拭,當真嬌嫩得很呢!”
“……”溫嬪正欲反駁,這廂素雅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溫嬪這才住了口。
住口是住口,可溫嬪心中畢竟爲素雅打抱不平,便將給素雅擦拭完血水的錦帕“不
小心”掉在了皇后的寶相花紋雲頭錦鞋邊。然後還故意撿起來,拿着那分外嚇人錦帕在皇后眼前晃了晃。
眼見就要碰到自己的鼻尖,皇后不由得後退了兩步,喝道:“溫嬪,你這是做什麼!?真真晦氣!”
溫嬪諷刺道:“臣妾方纔哭得用力了些,不免身子乏力。還請皇后見諒啊!”
“溫嬪你……本宮不和你計較!”言畢,皇后又捏着鼻子離她遠了些。
“你們兩個都給朕住口!”皇上厲聲制止了兩人之間的戰火。
素雅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已經多了一雙明黃色金絲線繡龍紋長靴。刺眼的黃色在稍顯灰暗光線下仍然不掩它的光芒,對素雅來說,彷彿是一種無形的諷刺。她的下巴被輕輕勾起,強迫她直視着眼前這張英氣bi人的臉龐。
“素雅,你老實告訴朕,你是不是想借沐皇貴妃之容接近朕?”他一字一句道。
素雅揚起一抹微笑,輕輕的搖了搖頭。淡然遠若悠悠山花,眉梢尖的血跡刺紅了他的眼。
皇上鬆開捏緊她下巴的手,別過頭去,沉聲道:“朕再問一遍,是不是?”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塵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cha滿頭,莫問奴歸處。’信與不信,其實皇上心中早有定數。皇上若是相信奴婢,又何必再問?”依舊雲淡風輕,仿若事不關己。
然而,素雅越是淡然處之,皇上看她便越像她的鳶兒,當年的鳶兒,並非現在的沐皇貴妃!
恍然間,他覺得素雅與林鳶的模樣重合了起來。一時他竟分不清了。
“鳶兒……”皇上眼神迷離,伸手撫上了素雅的臉,溫柔的摩擦着。
素雅躲避着,卻仍是眼見着那雙大手落了下來。
皇后正欲發話,素雅卻挺直了纖腰,冷靜的提醒道:“皇上明察,奴婢不是沐皇貴妃,奴婢是素雅!”
“沒想到,你竟也會詩詞。”皇上漸漸退開,心中壓下那沉沉的重擊。
“皇上,臣妾沒有說錯吧,這個jian婢就是幾次三番想要借鳶妹妹之名接近您!”皇后指着素雅義憤填膺的道。
皇上沉默不語,看着她淡然素淨的臉頰,心中只餘下一片悲涼。擺擺手,說了句“皇后
看着辦吧!”然後便離開了長chungong。
落寞的言語,轉身孤寂的背影,緊緊攥緊又重重落下的雙拳,皇上的每一個動作都讓皇后心疼不已。如果是她,她定不會將他傷得如此深,如果是她,她定然會好好待他,捨不得讓他難過至斯。
都是因爲素雅,都是因爲林鳶!
越是這樣想,皇后心中的不忿便越多。她咬牙切齒道:“羅康德!給本宮狠狠的掌嘴!”每一個字幾乎都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現在皇后心情很不好,若是有個差池,那他也算是完了,於是馬上上前唯唯諾諾道:“是、是,皇后娘娘息怒,奴才這便去。”
他剛揚起手,皇后這兒又發話道:“你若是敢對她手下留情,當心本宮剁了你的手!”
羅康德一咬牙,道:“奴才包皇后娘娘滿意!”這是他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宮女,在懲罰面前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說罷,羅康德又擡起了手。
宮中太監和宮女在掌嘴這方面,可以算得上是半個練家子。素雅緊閉着雙眼,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在臉頰上投下扇形的陰影,仿若蝶羽。
豆大的淚珠從溫嬪雙眸滾滾而出,她雙腿發抖、無力的跪在了地上,近乎癱軟般再無力支撐。
皇上一走,素雅甚至全身都覺得輕鬆了許多。她再次閉上雙眼,安靜的等待着自己的懲罰。
這次該是沒人打擾了她受刑了罷……
“啪、啪、啪……”羅康德賣力的打着。
素雅甚至沒有喊疼,也沒有哭鬧。她只覺得自己頭昏眼花,臉上的疼痛也漸漸變得麻木起來,喉頭卻有一股血腥味兒到處亂竄。她難受極了,便一口將那亂竄的穢物吐了出來。片刻的舒爽過後,她感到自個兒有些體力不支,身子開始變得搖搖晃晃的,隱約聽得皇后說“擡回去罷”,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的她,被聚光籠罩,身後是一隻巨大的蟒蛇,不停的在她身後追趕。她心中害怕極了,反身雙手緊緊掐住蛇的喉嚨,卻不免還是被蟒蛇給咬傷。傷口不停的擴大再擴大,她甚至看到那蟒蛇所咬傷的地方變成了兩個碩大的窟窿!於是,她“啊”的一聲,惶惶跌入了無盡的黑色深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