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輕嘆一聲，來到圓桌邊，將那塊巴掌大小的蜜色玉石拿在手中。
溫溫熱熱的感覺，好似順着指尖，順着掌心，直直灌入心口。
又由心頭，流向全身。
這是罕見的暖玉，玉暖人心。他竟尋來這麼大一顆，且成色這般漂亮的暖玉送給她。
可她卻將他惹怒了。
柴素錦無奈的撇了撇嘴，將暖玉揣入袖袋之中。
春露在門口探頭探腦，她看了春露一眼，“擺飯吧。”
“馬公子他……還回來用飯麼？”春露小聲問道。
柴素錦搖了搖頭，“大概，不會回來了。”
春露往門口看了一眼，輕嘆一聲：“那婢子這就擺飯。”
說完。連忙和念恩一起張羅擺飯。
馬文昭自打這日興沖沖的告假回來送禮物，卻被人兜頭一盆冷水給潑走了以後，便再也沒回來過。
瑄哥兒都問了柴素錦好幾次，“姐，那日你和師父說了什麼？怎麼師父再不回來了？以往師父雖然也很忙。但再晚也會回來的，還會指點我功夫，告訴我們你在宮中的情況……”
“如今我都回來了，我的情況你們也不需旁人告知，他還回來做什麼？”柴素錦閉了閉眼。輕緩說道。
“那他也該回來看看我們啊，大家都一起相處這麼久了，咱們更是一路從方城走來，經歷了那麼多，才走到今日。這一路走得多不容易呀，多少次死裡逃生？說來都是過命的交情，他更是我師父，怎麼可能不想念我們呢？真是心冷！”瑄哥兒嘟嘴說道。
柴素錦臉上一熱，瑄哥兒斥責的話。好似批評的不是馬文昭，而是她一般。
她訕訕起身，瑄哥兒還在她身後追問，柴素錦無奈道：“你念着他，他不來看你，你不會去衛率府尋他麼？你問我，我怎麼知道他爲何不回來？”
“難道不是姐姐你不叫他回來的？”瑄哥兒在她身後大聲問道。
柴素錦搖頭，“我又沒拿繩子綁了他的腿……”
“姐，你不在的日子，都是師父在安慰我們，照顧我們，師父他……”
“瑄哥兒，”柴素錦轉過臉來，認真的看着瑄哥兒道，“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
瑄哥兒一怔，“比如呢？”
“比如，我和你師父。”柴素錦說完，邁步進門，將自己關在房門之內。
她靠在門上。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袖管中卻有東西隱隱發暖，叫人不自覺地想要將那一絲暖意握在手心。
她伸手摸去，在袖袋中摸出一塊蜜色的暖玉來。
馬文昭當日砰的扔下暖玉的情形，立時又出現在眼前。
柴素錦嘆了口氣，這次，她是真的傷了他的心了吧？
如此也好，一次叫他死了心，好過他在繼續懷有希望的付出，倒頭來卻還是失望而歸。
她不能擺脫前世趙元甄對她的影響。不能忘記前世種種。
在她沒有從前世走出來之前，她覺得自己沒有愛人的能力，也沒有接受旁人心意的資格。
在能夠坦然接受以前，徹底果斷的拒絕，纔是對兩個人最好的選擇吧？
柴家的年節少了馬文昭。似乎也少了幾分熱鬧。
瑄哥兒有些悶悶不樂，春露和念恩費盡心思也不能將他哄得更加開心。
不過爲了不叫姐姐擔憂，他在柴素錦面前倒還是顯得話很多。
揹着柴素錦的時候，幾乎總是捧着臉，一語不發。
還威脅春露，如果將此事告訴姐姐知道，他就將將春露賣出去。
春露自然不怕他，卻信守承諾什麼都沒說。
倒是念恩在柴素錦教他藥方之時，不小心說漏了嘴。
柴素錦才知道瑄哥兒這年紀的男孩子，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事。
也許馬文昭對於瑄哥兒來說，有着旁人不可替代的位置。瑄哥兒心智不全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
她是姐姐，卻也不是他真正的姐姐。
馬文昭教他功夫，領他識字，照顧他，關懷他……在他沒有玩伴，頂着傻子名聲，身懷血海深仇的時候，是馬文昭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於他來說，馬文昭乃是亦師亦友。更甚至會像父親兄長一般吧？
她只考慮了自己和馬文昭的不合適，不妥當。卻從來沒有想過瑄哥兒在精神上，對馬文昭的信任依賴。
這麼武斷的將馬文昭攆出柴家，對瑄哥兒無疑是一種傷害。
柴素錦偷偷看了瑄哥兒一個人枯坐時，悶悶不樂的樣子。終於還是不忍心了。
上元節這天。她和念恩瑄哥兒合力紮了一隻花燈，又叫春露準備豐盛的飯菜。
天色漸晚的時候，她提着花燈出了門，“你們在家準備好爆竹晚膳，我去衛率府請馬公子回來。”
瑄哥兒一聽。立時蹭的站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朝瑄哥兒笑了笑，“整個年節他都忙，上元節總該有時間陪着咱們用一頓團圓飯吧？”
瑄哥兒的小臉兒立時泛起了紅暈，他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師父也不能總忙着公務，怎麼着，這是咱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年節，當一起好好吃個團圓飯的！我也去給春露幫忙。叫她再加幾個菜。”
柴素錦心下嘆息，她早該服軟，看到瑄哥兒這麼開心，她心中難道不是喜悅的麼？
“嗯，你說得對，這麼長時間咱們都一起彼此幫扶的度過了，早已經算是一家人了。姐姐先前想差了，如今去跟他解釋清楚。”柴素錦笑着說道。
瑄哥兒臉上的笑容略略一僵，似乎有些擔心的小聲問道：“那……你們不會再吵起來吧？”
“我們何時吵起來過？”柴素錦笑了一笑。
“那個……”瑄哥兒撓了撓頭，“你們不會再誤會。鬧矛盾吧？”
“今日是上元節，我是請他回來過節的！”柴素錦點頭保證。
瑄哥兒猶豫片刻，仍舊不放心，“還是我同姐姐一起去吧？”
春露在一旁，連忙偷偷拽了拽瑄哥兒的衣袖，衝他擠了擠眼睛，小聲提醒道：“兩個人說話方便，公子去湊什麼熱鬧？”
瑄哥兒撇了撇嘴，只好搖頭道：“算了，還是姐你自己去吧。春露說，還得我和念恩給她幫忙呢！”
春露瞪眼。
柴素錦微微一笑，“好，我定爲你請回師父來！”
瑄哥兒這才又笑起來。
念恩僱來了馬車，柴素錦提着他們幾個親手做的燈籠。坐上馬車，一路往衛率府行去。
馬車還未到衛率府門前，便停了下來。
車伕跳下馬車，牽着馬兒艱難前行。
柴素錦掀開車簾向外看去。
原來街道之上，各家各戶都掛上了花燈。各個商鋪門前更是花樣翻新的掛着一連串兒的花燈。有些花燈下頭還綴着燈謎，若是猜對了燈謎，有各種小禮物相贈。
這般有趣兒的花樣，吸引了許多年輕的公子小姐圍在花燈前頭，有些是猜燈謎的。有些則純粹是湊熱鬧的，還有一些乃是爲了這上元節上天給安排的一番豔遇的……
衆多的人擁擠在街道之上，叫馬車通行格外的困難。
車伕牽着馬，帶着馬車，甚至還不如人兩腳走得快。
柴素錦敲了敲車廂。
車伕向後看過來。“小姐有什麼吩咐？”
“這裡裡衛率府也不算遠了，你停車，我就在這兒下來吧。”柴素錦說道。
車伕爲難道：“可是小姐，臨出門前，咱們商量好的價錢……”
“車錢你不必退給我了。”柴素錦笑道。
車伕這才趕緊停下馬車。擺了馬凳，叫柴素錦下車。
“對不住小姐，您慢走！”車伕笑着頷首說道。
柴素錦擺擺手，叫他離開。
她原以爲自己出來的算早，卻不曾料到天色還沒全黑。就有這麼多人聚集在街上了。
她穿過人羣，向衛率府行去。
正快步前行着，她的衣袖卻被人猛的一抓。
柴素錦一愣，回頭去看，原以爲是遇上賊了。這麼一看，卻是全然一愣。
“阮青？”她愕然道。
“我家侯爺請您一敘。”阮青拱手說道。
“我還有事。”柴素錦轉身就跑。
阮青的動作卻比她快得多，翻身擋在她前頭，攔住她的去路，“姑娘跑什麼跑？”
“都說了我還有事了！”柴素錦皺眉，想要繞過他。可這街面之上，到處都是人，躲都無處可躲。
“不會耽誤姑娘很多時間的。”阮青上前。
柴素錦退了兩步，不知踩了誰的腳，身後有人大叫一聲。
近旁嘈雜亂了起來。
阮青欲要上前捉她，她猛的擡手，將手中的燈籠砸向阮青。
就在他擡手擋住燈籠的時候，她扭臉鑽入人羣之中，趁着人羣的混亂，脫開阮青的追逐。
她身量纖細，在人羣裡擠着亂走。好似游魚入了海一般。
就不信這麼多的人，阮青還能找得到她？
柴素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躲着趙元甄，只是看到阮青的那一剎那，她潛意識裡就是要逃。
也許是本能的反應，但也可能是靈芝雲紋的提醒。
柴素錦覺得，在自己沒有把握的情況之下，最好不好單獨和趙元甄私下見面。
她原本不喜歡和人距離太近，更不喜歡人羣擁擠的感覺。
前世從未有過在人羣中穿梭的經驗，她不論到哪裡都是有儀仗開路。這會兒卻發覺了人多的好處。
她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回頭去看，哪裡還有阮青的影子？
終於甩掉了！
她鬆了口氣，拍了拍手，準備繞路去衛率府的時候，卻忽而有人靠近她道：“你在躲着我？”
這聲音便是在嘈雜的街道上，在各種鼎沸的聲音中，還是準確無誤的鑽進了她的耳朵。
柴素錦不由渾身一僵，遲緩的轉臉，尋聲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