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不缺忠義之士,至少劍廟不缺。
皇帝隕落的瞬間,漁長老忽然飛出,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接應。
劍奴回眸,瞳孔裡,倒映出皇帝那無聲飄落的身體。
頓時齜牙裂目,面目猙獰如獠。
因爲同時墜落的,也是他對柴莽持續了五百年的承諾!
那一刻,天地之間,整個皇城,都安靜到了極點!
劍奴花白的長髮,突然變成一片雪白,在空氣中隨風飛舞。
那道蒼老的身影,像是瞬間被抽空了血肉,變成了一具乾枯的空殼。
皇帝,或者說老甲,是他在這人間最後的作品。
他爲他找谷蛟,教他劍仙最高明的絕學.
現在,作品被摧毀,那麼支撐他忍受枯寂的一切,也都破碎了。
劍奴收了氣息。
他沒有再追殺秦源。
因爲修爲被廢的老甲,與殺了他也沒有任何區別了。
鍾瑾儀不顧一切地衝過去,緊緊地摟着他,倔強地一聲不吭,卻是抿着嘴脣,整個人都微微抽動,眨眼間秦源的肩膀便溼了。
吟霜劍,瞬間穿透了劍奴的身體!
而劍奴的劍,卻早已不在他的手上了。
他們或許也在等待,這個龐大的帝國,揭開改天換地的新篇章。
“劍奴,還打嗎?”秦源輕聲問道。
同樣抽離的還有血、他的精氣神,和五百年來那精彩過,又枯燥過的故事。
因爲此時,所有人的大內侍衛、禁軍,都如同雕像,無一人敢上前。
沉默許久。
而鍾瑾元則笑呵呵地站在一旁,誇老道、小妖修爲長進不小。
根本不需要了。
“知道,”秦源點點頭,“尚牙前輩,此刻在天上看着我。”
而鍾瑾儀、鍾瑾元、鍾載成以及楚南紅,亦從高臺被救下,完好無缺地被老道和小妖護在身後。
而小妖、老道則扶起受傷的莊靜,爲她療傷。
他突然嘶啞着聲音問道,“最近,我家老哥兒,還託夢給你麼?”
這皇城,從現在起就是他的!
劍奴眯眼瞧着秦源,嘿嘿地笑了起來。
在場衆人見之,無不愴然。
數息的沉默後,劍奴擡起乾枯的手,輕輕撥開了擋在他跟前的漁長老。
這世界,要變天了。
改朝換代什麼的,他是真的沒興趣。
他與劍奴究竟誰更強,這個問題似乎也沒有太大必要去深究了。
秦源擡手,扶住了劍奴。
“能,如果不能,那我再努努力,一定會把妖聖妖域滅掉的。”秦源又答。
那應該.是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了吧。
從眼睜睜看着秦源渡劫成功在他手中溜掉,再到那至強一擊都沒能殺了他,劍奴的戰意便已然消耗殆盡了。
“好,甚好。”
擡頭看着天空。
說着,舉劍率先自刎!
緊接着,耕長老、讀長老,以及一衆劍廟劍使、劍士,紛紛來到秦源跟前,一一自刎!
然而劍奴卻是慘淡地一笑,空洞地眼睛從秦源的臉上掃過。
秦源道,“不必,皇室可自行散去,我不追究。”
他這般人物,其實過“知天命”的年紀,已幾百年了。
劍奴無力地吐出一口氣,身體緩緩向前傾倒。
“王火,當真能燒了妖聖妖域?”劍奴又問。
唯有鍾載成面色凝然,怔怔地看着遠處屋頂的皇帝。
“看到他,替我跟他問個好吧。”
“尚牙被我殺了。”
這天下,究竟會變得如何,沒人知道。
現在的秦源還需要造反麼?
手裡有着墨島、聖學會,又是百家仰望的他,只要振臂一呼,別說天下百家、黎民百姓,就是劍修之中,也有無數想跟隨他建功立業、再造乾坤者。
“累啦,不打了.我,要去找我老哥兒了。”
劍奴似乎沒有多大意外,嘴角咧了咧,笑道,“也是。”
看着無盡的天空,劍奴倒在了屋頂。
“呵呵呵”
效力了五百年的柴家,倒了!
即便百家可以不計前嫌,可他們又怎會容許,一個強大的劍修集團存在於國土之中,隨時會起來與他們爭權?
這是實話,真的不一定。
秦源也不想殺劍奴。
因爲劍奴自開劍仙之門的那天起,就意味着即將結束他那個持續了五百年的使命了。
劍修就會很尷尬——想想吧,五百年前劍修是如何屠戮百家的。
劍奴忽然詭異地一笑,緊接着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劍,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朝秦源的脖子刺去。
然後,像一個慈祥的老者,朝秦源招了招手。
秦源從屋頂輕縱下來。
劍奴聞言,終於如釋重負地吐出了一口氣。
劍,從他身體抽離。
“呵呵.秦源,你要當皇帝麼?”劍奴問。
哪怕論武力,劍奴身亡的情況下,半聖同樣是天下至強,無人可以撼動!
但現在,這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的確等着他來收拾。
如果戰鬥能這樣結束,對所有人來說都再好不過了。
秦源沉默了下,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半聖之尊的他,的確沒有必要再怕失去大陣加持的劍奴。
衆人聞言,猶豫了下,但還是紛紛離開屋頂。
秦源沉吟了下,說道,“謝謝。”
當然,他們也搶到了重傷的皇帝,由讀長老抱在懷裡。
秦源沒有猶豫,悄然躍起,輕輕地落在了屋頂上,離他大約一丈遠。
秦源點點頭,“放心,我說過,鍾家人無恙,柴氏全族便無恙。”
劍奴累了,這次他是真的累了。
輕輕一推秦源,他向後倒去。
表示放棄了抵抗。
因爲,劍奴的戰意,已經徹底被抽乾了。
地上,到處都是鮮血,連空氣中也飄蕩着血腥味。
“但是鍾家人,我讓他們活了。”劍奴又道。
或許他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殺不了他了。
而秦源沒有追殺,是因爲劍奴沒有再追殺他。
首先,柴家是不可能繼續坐江山了,改朝換代勢在必行。
“噗呲!”
他悄然落在劍廟的屋頂,也是整個皇城之巔。
漁長老帶着一衆劍廟高手出來,守在了他的跟前。
莊靜很快就站起來了,因爲劍奴壓根就沒有打算殺她.這位大小姐。
低聲道,“其實,我們還可以再打一場的。誰嬴誰輸,還不一定。”
其實也沒有必要護着了。
從那日秦源渡劫,卻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脫,他就已經有這種感覺了。
秦源不想殺老甲。
此時,漁長老縱身而下,到秦源跟前,說道,“秦半聖,劍廟上下願全體自裁,只求你確保皇室周全!”
可即便如此,在場所有劍修依舊人心惶惶!
因爲那只是“可能”!
當年劍修如何屠戮百家,仍歷歷在目!如今誰敢妄斷,人家不會同等報復?
漁長老哈哈一笑,“那就多謝半聖了!望半聖容人之量,寬及天下!”
就這樣,如同雕像一般,他站了很久。
因爲,此一役之後,百家必然捲土重來,入廟堂、掌權柄,開創他們的“百家之治”。
誰都知道,劍廟上下集體自裁,不只爲盡忠皇室,更旨在保護天下所有的劍修。
可是,什麼都沒有,碧藍的天空中連一朵雲都沒有。
也只有他自己能收拾。
劍奴掙扎着站起來,然後看着秦源,說道,“我的命,加上你的命,還有鍾家人的命,可以抵皇室所有人的命麼?”
秦源大驚,登時側身躲避,同時本能地擡起一劍,朝劍奴的胸口刺去!
他好像在跟誰說話,也好像在等誰出來。
他們能搶到皇帝,自然是因爲秦源沒有追殺。
所以,秦源只是遠遠地站在劍奴及劍廟衆高手的跟前,靜靜地看着他們。
待秦源回過神來,只見那泛着寒光的劍,正插在劍廟的屋頂之上!
秦源心念大動。
忽然,他彎腰屈膝,緩緩坐在了屋頂,就如一個真正行將就木的老頭,眼神空洞地看着底下的世界。
“不當,沒意思。”秦源不假思索。
所以,劍廟集體自裁,是爲了自毀天下劍修共同的精神信仰,也毀掉天下劍修的領導機構,從而讓百家放心。
對此,秦源也只能徒嘆一聲。
這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情,因爲聖上隕落,理論上半聖就是天下至尊。
頓了頓,又對漁長老等人說道,“都讓開。”
否則,那一掌就應該拍在她的頭頂的。
秦源怔了怔,說道,“其實,他沒有託夢給我,都是我胡說的。我想,他若是能託夢,一定會先找你這個老兄弟吧。”
而在雙眼閉上前,他的眼裡好像忽然有了光。
但此時皇城內外,所有禁軍,全都卸甲、棄劍。
其次,自己代表的是百家,今後的朝廷百家勢必要大行其道,然天下劍修千千萬,當如何處理?
還有,自己不想做皇帝,那麼這個皇帝讓誰來做?
總不能搞共和吧,這個概念跟大家解釋清楚怕也得很多年,再說他自己也不過一個藍星上普通社畜,對那套不甚瞭解,怎麼弄?
最重要的是,百家和劍修積怨頗深,當如何化解?
一時間千頭萬緒,齊齊涌上心頭。
“也罷,這些都再議吧。”
拋開這些,秦源又看向莊靜。
卻是喊道,“依依?”
莊靜清亮地眸子看着秦源,隨後跑過去,站在她跟前,莞爾一笑,“我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