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白府上上下下一片縞素,三天的時間的,白榮與白城的靈堂都還沒有撤去。
坐在靈堂之中,看着孤零零的牌位,白滄海彷彿一下蒼老了許多。
事情已經過去三天了,可他卻依然還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每次閉上眼睛,就好像兩個孩子就在他眼前一般。
這三天來,每天晚上他都一個人坐在靈堂之中守靈,並且將其他人全部都趕出去,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兩個兒子的存在。
一陣風吹過,靈堂中的蠟燭晃動了幾下,一道影子無聲的出現在了燭光之下。
“滾出去!我說過了,無論有什麼事,都不許來打擾我。”
甚至沒有回頭,白滄海便直接罵道。
只是預想中認錯道歉的聲並未傳來,甚至那一道影子也依然還是靜靜的佇立在那裡,沒有分毫變化。
這一次,白滄海就算反應再慢,也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猛然轉過身來,卻只見一個一襲白衣的少年,就這麼平靜的站在他身後,看着那兩個靈位,表情淡漠。
“三叔,好久不見。”
看着白滄海,這一刻的白樂心中也同樣是五味雜陳,沉默了良久,這才輕聲開口道。
這一聲三叔,就宛如一聲驚雷一般在白滄海的耳邊炸響。
“白樂!”
有些艱難的從口中吐出這兩個字,白滄海的眼中滿是恨意,可卻又透着幾分恐懼與複雜。
他自然該恨,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可他心中卻又明白,論實力,他其實比白榮也強不到哪去,白樂連白城都能殺,如今站在面前,自然也同樣能夠輕而易舉的殺死他,如何能不怕。
除此之外,心底那幾分複雜,就更難以用言語來描述了。
當這些情緒堆砌到一起,這一刻,除了白樂這個名字外,他反而說不出任何話來了。
平靜的看着那兩個令牌,白樂甚至沒有去看白滄海的表情,輕聲說道,“七年前,我也是這麼看着靈牌的!那個時候,又冷又怕,我恨不得也隨父母而去。”
“三叔,你知道嗎?在這次回來之前,對於你,對於白家,我只有怨,卻沒有恨。”白樂的聲音顯得有些空靈,猶如穿越了多年的時空,“是榮哥兒,告訴了我當年的真相!我應該謝謝他,但也必須殺死他。”
“……”聽着白樂的話,白滄海氣的幾乎吐血,他雖然知道白樂出手殺人,必然是因爲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可卻沒想到,這真相,竟然會是白榮自己說出去的。
“你恨我嗎?”白樂的聲音依然很輕,似乎不帶任何情感,“你應該恨我!可是……我也恨你!”
一瞬間,白樂的語氣驟然轉冷,彷彿在一瞬間,整個靈堂中的空氣都冷了下來。
緩緩轉身,將視線落想白滄海,白樂一字一句的開口道,“三叔,告訴我!當年,究竟生了什麼。”
沉默了片刻,白滄海的眼中陡然透出一抹瘋狂之色,森然開口道,“生了什麼,你說生了什麼?血影魔宗潛入青州府,破南飛親自選中了我們白家,要麼臣服血影魔宗,要麼白家徹底覆滅,你說該怎麼選?”
這是白樂第二次聽到血影魔宗這個名字了。
白滄海說很有道理,可白樂卻一個字都不信。
“三叔,你是欺我年幼嗎?我父親雖然有些迂腐,可若是這樣選擇擺在面前,他應該知道要做什麼選擇。”
微微一滯,白滄海隨即冷笑道,“不錯,是我覬覦家主之位!可惜,選擇卻終究是他白滄瀾自己做的!拒絕破南飛的不是別人,是他們自己!”
“是因爲我嗎?”看着白滄海,白樂眼中透出一絲悲傷之色,輕聲問道。
“……”聽到白樂的話,白滄海不禁微微一滯,他怎麼也沒想到,白樂竟然真的猜到了緣由。
“臣服血影魔宗,不會只是說說就算的,總要嫡系子弟修煉魔功才能取信,真正與他們坐在一條船上,對嗎?”並不需要白滄海解釋,白樂便已經徑自說了下去,“當初他們挑中的人,其實是我,對不對?”
這一點其實並不難猜。
血影魔宗想要控制白家,第一選擇自然是當時身爲家主的父親,而作爲制衡的手段,讓自己拜入血影魔宗修煉魔功,自然纔是最好的選擇。
自己從小不愛習武,一門心思紮在讀書之上,可卻畢竟年幼,容易培養對宗門的忠誠。
可是……自己從小就身體單薄,沒有吃過任何苦頭,真要拜入血影魔宗,恐怕很難挺過最初那殘酷的篩選。
最重要的是,父母非常清楚修煉魔功意味着什麼。
那意味着一條不歸路,自此爲世間所不容,一旦敗露,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父母捨不得讓自己走上這條不歸路,可他們也明白,絕對不能泄露血影魔宗的消息,否則,白家上上下下都得死!正因爲如此,所以他們纔會選擇自盡。
以這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因爲只有他們死了,自己的身份纔會變得無足輕重,纔會讓血影魔宗再沒有選中自己的理由。
一切正如他們預料的一樣,因爲他們的死,壓力才落到了白滄海的身上。
而白滄海做出的選擇,便是讓白城拜入血影魔宗,走上這條不歸路。
只是,任誰也沒想到,當年僅有十歲的自己,竟然會離家出走,而且拜入了靈犀劍宗,如此突兀而強勢的迴歸。
不,或許還沒有這麼簡單。
自己這位三叔,恐怕絕沒他自己說的那麼簡單。
覬覦家主之位,他在整件事情當中,或許也同樣起到了推手的作用,加了這個過程,否則,以父母的性格,未必不會想辦法冒險將自己提前送出白家。
僅僅是幾句話,白樂便幾乎已經將當年的真相,推測出了個七七八八。
“你什麼都知道,爲什麼還要對他們下此毒手?”死死盯着白樂,白滄海森然質問道,“你父母的死,是他們咎由自取,是對你的溺愛害死了他們!你要恨,也該去恨你自己,關榮兒與城兒什麼事?”
“魔修怎麼了?魔修就一定是罪不可赦嗎?”
這一刻,白滄海彷彿把心中的怨恨全部都泄了出來。
“所以他要逼着清雅姐做妾也是應該的嗎?”靜靜看着白滄海,白樂平靜的說道,“所以,我一回來,他就要讓城哥兒殺我,也是應該的嗎?”
“白清雅算什麼東西?她不過只是你母親收養的而已,她不過就是養在你身邊的女人,只等你長大,就會嫁給你做妾,成爲你的玩物!”盯着白樂,白滄海恨聲說道,“榮兒看上她,有什麼大不了的?”
微微搖頭,白樂眼中透出一抹索然之色,輕聲說道,“在你們眼中,清雅姐只是一個出身卑賤的女人,可在我心中,她卻是如今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
“三叔,不要用你那陰暗的心理來揣度我的母親!從小到大,母親始終都把清雅姐,當做女兒一樣。”嘆息了一聲,白樂繼續說道,“我殺白榮,是因爲他該死!”
“至於城哥兒……”眼中透出一絲譏諷之色,白樂冷冷開口道,“你真的在乎他的死活嗎?”
白城死的時候,白樂不明白,爲什麼白城反而會露出那種釋然解脫的神色,爲什麼會在死之前,告訴自己真相。
可這一刻,當見到白滄海,卻彷彿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白城僅僅只是白滄海在外面的私生子,若不是拜入了血影魔宗,根本就沒有任何地位可言。
對於白滄海來說,他真正在乎的,其實一直都僅僅只是白榮。
從小時候開始,白城就一直想要得到他的關注,所以拜入血影魔宗之後,白城瘋狂的修煉,以最殘酷最瘋狂的方式修煉,脫穎而出,甚至成爲了破南飛的弟子,短短七年的時間,就踏入了靈府境。
可爲了得到這一切,白城承擔的痛苦與折磨,簡直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
白城的天賦,本身就不算很好,就如同那一戰,他能夠跟自己拼到那種地步,不是他本身的實力有多強,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性命,敢於拼死一戰而已。
然而,付出了這麼多,白城心中依然很明白,他依然還是沒能得到白滄海的愛。
在白滄海眼中,他就是一枚棋子,一個用來聯繫白家與血影魔宗之間關係的紐帶,一個早在七年前,就已經被白滄海拋棄的孩子!
白城這些年來,始終都生活在痛苦之中,難以解脫。
所以,在明知自己對他沒有多少殺意的情況下,還要堅持跟自己拼命。
因爲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到他存在的意義。
白城,一直號稱,我以一人敵一城!
這話聽起來似乎霸氣,快意!可是若是仔細去想,卻能從中讀出濃濃的孤獨與絕望!
一人,是的,對於白城來說,他始終都是一人。
一人獨自面對一切困難與痛苦,一人獨自面對一切敵人,沒有親人,也沒有希望……
而這一切,都是白滄海一手造就的。
他不能恨自己這位父親,所以,只能將一切都深埋的在心底,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纔得到解脫,才能將他活着的時候,應該堅守的秘密告訴白樂。
似乎也只有在那一刻,他纔是真正的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