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氏慌忙將李蓁蓁扶進屋子裡, 她不敢將李蓁蓁的病情告知給李年知道,唯恐李年知道了她們母女私下的籌劃。
吳姨娘偷偷請了外頭的大夫,來給李蓁蓁開了兩副風寒藥, 李蓁蓁喝了沒有什麼好轉, 吳姨娘不由得着急問道:“大夫, 我家二娘子怎麼還沒好?”
遊醫掃了她一眼:“哪有這麼快見效。”
他背起醫箱, 沒有多理會吳姨娘就走了出去。
遊醫走了沒多久, 李年來到了院子裡。
吳姨娘頓時心虛,她忙在明堂服侍李年喝茶,李年喝了一盞茶, 問道:“蓁蓁呢?”
吳姨娘說:“這幾日晚間忘了關窗,蓁蓁惹了風寒。”
李年放下茶盞, 沉着臉說道:“不要玩這些小把戲, 蓁蓁已然和沈家定下了, 這婚事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差錯。”
他頓了頓又說道:“更何況,如今桑桑的婚事將近, 蓁蓁是姐姐,自然要先出嫁的。”
吳姨娘臉色一變:“老爺就是爲了三娘子才這樣狠逼着蓁蓁嫁人?”
李年沉聲道:“胡說八道些什麼!”
吳姨娘低頭,不敢再說話。
李年心裡認定李蓁蓁在裝病,他沒有去看她,提醒了吳姨娘幾句, 就站起來離開。
吳姨娘絞着手帕, 心裡急亂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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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桑從門房那裡走出來, 一路穿過狹長迴廊, 她深鎖着眉, 有些憂心忡忡。
對到房中,掬水問她:“舅爺這次來信說了些什麼?”
李桑桑搖了搖頭:“信被人取走了。”
掬水一愣:“被誰取走?”
李桑桑回想起方纔在門房那裡的事, 她來問門房這個月舅舅的信是否來了,門房卻說,早就有婢女替李桑桑取走。
李桑桑一路皺着眉想,雖然沒有什麼證據,但李桑桑就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吳姨娘。
李桑桑忽地站起來:“同我去吳姨娘那裡。”
掬水怔怔:“去她那裡做什麼?”
李桑桑帶着掬水走到吳姨娘院中,卻被告知吳姨娘去了李年那裡,李桑桑頓時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她走之前問了一句:“二姐姐可好?”
李蓁蓁的婢女臉色忽然不自在起來:“二娘子很好。”
李桑桑定定看了她半晌:“好就好。”
李桑桑從吳姨娘院裡走出來,來到李年這裡。
她一進門,就看見李年坐在椅上,皺眉看一封信,吳姨娘站在一旁,臉色略有得意。
聽見腳步聲,李年和吳姨娘齊齊擡起頭來。
李年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憊和失望,他舉起信來:“桑桑,我竟然不知道,你同你舅舅寫了這麼久的信,信裡全是在寫如何將你母親接回南琅琊郡,桑桑,我待你不好嗎?”
沒等李桑桑說話,吳姨娘將信從李年手中抽了出來,說道:“王家舅爺在信裡對老爺怨得很呢,我原以爲三娘子對父親一片襦慕之心,沒想到卻到底和王家人抱成了一團。”
李桑桑往前走了兩步,沒有人料想得到她接下來的動作。
她一手將信從吳姨娘手中奪了過來,另一手揚起,直截了當地扇了吳姨娘一個巴掌。
吳姨娘怔愣住,不敢相信李桑桑敢打她,更不敢相信李桑桑敢當着李年的面打她。
她愣了半晌,然後馬上跪在地上對着李年落下淚來:“我雖然是李家的妾,在家父未獲罪前,也是正經人家的小姐,我姐姐如今在宮裡做娘娘,我侄兒是燕王,誰曾想到,吳娘娘的姐姐,燕王的姨母在李家卻過得這般模樣,連小輩也能任意欺辱!”
李年聽着吳姨娘的這樣一番話,臉色漸漸沉凝起來,他擡起頭,恍然看見了高桓倚着牆站着,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的。
李年斥責道:“桑桑,你在做什麼?”
李桑桑輕輕笑了一下:“待我好嗎?”
李年不解地看着她:“你在說什麼?”
李桑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阿耶待我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有時候覺得,阿耶待我好,有時候覺得,我有的遠遠不夠。”
她擡起眼睛:“但是我想,阿耶待我阿孃是很不好的,阿孃在李家鬱鬱寡歡,若阿耶真的想要她好,就放她走吧。”
李年完全不理解李桑桑一般,他怔怔看着她。
倚在牆角的高桓終於動了,他來到三人對峙的中間。
李年和吳姨娘都以爲高桓會爲着吳姨娘講話,沒有想到高桓卻走上前去,用身體將李桑桑擋在後頭。
他雲淡風輕地講起了另外一件事。
“昨夜,二娘子約小王在李府外見面,小王一時間忙忘記了,想來二娘子昨夜大約在外頭等了一整夜,小王心裡過意不去,還請吳姨娘代爲致歉。”
李年臉色頓變,李蓁蓁半夜三更要私會男人……
吳姨娘馬上顧不得臉上的疼痛,轉頭慌張看了李年一眼:“老爺,不是這樣……”
高桓沒有再去管他們兩人,他稍微扶着李桑桑的肩膀,將李桑桑帶遠了些,背後吳姨娘慌忙解釋的聲音變得模糊起來。
高桓和李桑桑站在涼亭邊,有秋風吹過來,捲起漫天的黃葉,高桓看着李桑桑眼角有了溼意,感到慌亂不堪。
他扯着袖子爲李桑桑擦乾了眼角的淚,他很想要將李桑桑按進他的懷裡,細語安慰她。
但是,他什麼也不能做。
不能擁抱她,不能出言安慰她。
李桑桑緩緩擡起臉,她眼中含着霧氣:“我很可憐嗎?”
她接着說:“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高桓放開了李桑桑,他看着她腳步跌撞,風吹開了她的裙子,她壓着裙邊,迎着滿面寒風,走得很堅定。
高桓的心裡淅淅瀝瀝開始下一場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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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姨娘灰溜溜從李年那裡回來。
她原本要拿王氏和李桑桑的把柄說事的,沒有想到李桑桑完全不敢規矩來,打了她一巴掌,還用強詞奪理的話讓李年感到莫名的愧疚。
然後高桓走過來,抖出來昨夜李蓁蓁做的醜事,一下子,吳姨娘顧不得別的,慌忙要和李年解釋。
還好李年看起來神色怔忪,沒有心思理會他。
吳姨娘低着頭,掩着半邊臉,快步走回了院子。
她剛回到院子,很快丁吉祥竟然過來了。
吳姨娘臉上顯出驚喜之色,她以爲方纔高桓說的話是無心的,她以爲丁吉祥過來看李蓁蓁。
但是丁吉祥卻對着吳姨娘厲色說道:“燕王殿下讓奴婢來告訴姨娘,望姨娘以後好自爲之,不要再招惹三娘子。”
吳姨娘睜大了眼睛,不明就裡:“三娘子?爲什麼殿下要護着三娘子?”
她拉着丁吉祥的袖子說道:“丁公公,難道殿下不知道?我是殿下的姨母啊,殿下沒有想到這一茬?”
丁吉祥嫌惡地扯回了袖子:“姨娘慎言!”
吳姨娘心頓時冷了半截。
吳姨娘呆呆看着丁吉祥轉身走開,門沒有關,冷風一股一股地往裡吹。
吳姨娘怔怔地坐下。
這些天裡,她派人悄悄盯着李桑桑,果然讓她發現了不少事,她截下了李桑桑和王家的來信,本以爲會挑撥李年和李桑桑,但結果卻不如意。
吳姨娘坐着想了半晌,忽然想到了那日無意間撞見的李叢和李桑桑的對話。
那日李叢和李桑桑迎面碰上了,李叢往西,李桑桑也往西,李叢往東,李桑桑也往東,兩人本要讓着前行的,卻來來回回堵住了。
李叢忽地笑着說:“我和桑桑是心有靈犀的。”
李桑桑皺眉。
李叢便接着說了一句:“畢竟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啊。”
他的嘆息散在風中。
當時吳姨娘根本沒有細想這番不起眼的對話,今日她莫名地想起來了。
李叢的生母是賀蘭氏,他爲何說他和李桑桑是同父同母的兄妹?
難道……
吳姨娘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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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幾天,李桑桑掌摑吳姨娘的事才傳到了李老夫人這裡,老夫人皺了皺眉,她歪在椅賞上,手上盤着一串佛珠,口中說着:“三娘子這孩子小時候還乖巧,怎麼愈發潑辣起來。”
老夫人問了一句這事的來龍去脈,不由得對王氏也有些不滿。
她又問了一句:“吳姨娘呢?”
侍女說了吳姨娘近來的事。
吳姨娘沒有閉在屋裡養傷,反倒這幾日跑了好幾處地方。
婢女說到吳姨娘在打聽當年王氏生產的往事的時候,老夫人睜開了眼睛,有些失笑:“吳姨娘聽說了什麼?”
婢女忖度着老夫人的神色,謹慎說道:“吳姨娘也許在懷疑,三娘子不是王氏的女兒……”
老夫人笑了一下:“她也是太過突發奇想。”
王氏的肚子是一天天見大的,老夫人是生產過的女人,自然知道真假。
只是王氏生產的當日,李年不巧在外地辦差事,老夫人自己那日去了寺院祈福。
而王氏生產當日,賀蘭氏誕下了一個死胎。
老夫人忽然又有些不確定,難道……
婢女問道:“老夫人怎麼了?”
李老夫人搖了搖頭:“桑桑當然是王氏的女兒。”
王氏早就對李年死心,她沒必要去做這麼一件沒用的事,何況一個女兒也不能讓她掙上什麼家產。
沒有動機。
王氏當然不可能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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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姨娘自以爲發現了當年的秘密。
秋至,李府擺出螃蟹宴。
雖然李家如今境況不好,府外的南衙府兵還在一刻不休地盯着,但苦中作樂的精神還是有的。
今日是個小家宴,衆人坐定後,吳姨娘環顧一圈,看見最後坐下的李叢,決定從這裡開始發難。
吳姨娘說道:“大郎來遲了?可是在爲老爺的事而奔波?”
此言一出,坐下衆人神色各異。
自從李年遭了皇帝的不滿後,李家過得越發艱難了,本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作爲兒子的李叢自然要出一份力的,但是李叢每日絲毫不關心,倒是有些冷眼旁觀的意思。
他本和華陽公主交好,若是能夠說動公主,繼而說動徐貴妃,那麼李家的事就迎難而解了。
可是李叢就是沒有這麼做。
李老夫人聽見吳姨娘說的話,心裡不由得一沉,她一向懷疑李叢不是李年的兒子,近來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但是她強忍住這種想法。
李年這麼多年沒有再添上子嗣,李叢就是他唯一的兒子,細究李叢的身世反倒讓自己煩惱。
想到當初,李老夫人就是因爲王氏對李年冷漠以待,李老夫人想要孫子孫女的心願難以實現,才讓李年納了吳姨娘進府。
隨後有了兩個閨女,李老夫人歡喜不已,但是後面再也沒有好消息了。
多年來,李老夫人只得將李叢真正地看作自己的孫兒。
今日吳姨娘的話提醒了李老夫人,李叢和他們終究不是一條心的。
李年坐在席上,臉上有了黯然之色,他顯然想起了李叢的身世,他親手推動了李叢親眷的死亡。
但是李叢卻依舊帶着點點笑意,他搖了搖頭:“倒是慚愧,的確我將這件事忘了。”
李老夫人眉頭皺得更緊。
吳姨娘笑了一下:“都是一家人,爲何要這樣獨善其身,難道你恨老爺?”她看了一眼李年,又看了看王氏空下來的位置,“難道你有怨?”
吳姨娘站了起來:“莫非,當年賀蘭氏的死另有原因,是王氏假裝懷孕,奪了她的女兒,才讓她含恨而死的,你因爲你生母的死,對李家有怨?”
吳姨娘洋洋得意地推斷起來。
陰奪人子的事,她格外熟悉。
宮裡的徐貴妃不就是這樣做了,生生奪走了她姐姐的兒子嗎?
想到李叢那日說的,他和李桑桑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吳姨娘覺得她發現了事情的爭相。
當年,王氏一定是假懷孕!
吳姨娘說了許久,但是無論是李老夫人還是李年都沉默下來。
李老夫人終於沉着臉呵斥了她:“夠了,當年王氏的那一胎,從頭到尾都是我看着的,怎能作假,你太荒謬了些!你當年生二娘子的時候在莊子上,自然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不知道就該閉嘴,怎能在這裡胡言亂語!”
吳姨娘一怔,訕訕坐了下來。
這一次家宴不歡而散。
吳姨娘精心準備的陰謀被輕飄飄戳破了。
李年想到當年南朝太子一家的往事,有些食不下咽。他一直想要做一個合格的父親,這十幾年來,他想要忘記往事,他將李叢視爲他的兒子,可是漸漸地,李叢對他越來越疏遠,他難道知道了?
李叢心中苦澀。
李老夫人更是沉着臉,李叢的事再次橫亙在她的心間,若李叢不認李年做父親,李家這一脈從此就沒有後人了。
李老夫人憂心忡忡。
李桑桑在席上一直很沉默,今日得知的往事又一次在她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李老夫人篤定她是王氏的女兒。
李叢篤定她是賀蘭氏的女兒,在李老夫人出言駁斥的時候,李叢臉上神色也絲毫沒有變化。
李桑桑微微蹙了眉,垂下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