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萬千妖物悉數死盡,纔不過五六息時間過去,而整片陰冷潮溼的蛇沼卻早已爲此景象大改,可見得金燦燦的一輪圓日高懸在天邊,輝光便如甘霖般灑落之下,原先那一片黑沉沉的水澤,此刻也泛起波光粼粼,隱約能從中窺見一片暗紅血色,叫蘇琰等人神情緊繃,並不敢輕舉妄動。
眼下還不知來者是誰,雖只出手誅殺了沼中妖物,未曾傷及蘇琰一干宗門弟子,但其威之甚,顯然已不是通神修士中的一般人物,只不曉得是哪座宗門裡的長輩路過此地,順手將他幾人給解救出來了。
蘇琰稍整衣衫,略略平復了氣息,方又在一片殘墟之中,見得倉促奔行過來的秦玉珂,卻不待他上前問好,後者便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迎向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衆人身前的女子。
他定睛瞧了一眼,倒不至於對那人形貌一無所知,反而是心潮震動之下,更不敢貿然上前而去了。
幾人之中,也唯有秦玉珂滿面欣喜,連忙走上前去,擡手做了個稽首,便道:“弟子拜見恩師。”
又道:“弟子久在南地,尚不曉得恩師已出關了,還未賀得恩師突破通神之喜,不想是在這處先見到了。”
趙蓴便笑着看她,揚了揚手,道:“爲師先前亦不知是玉珂在此,只是途經此地,又見得下方略有異樣,想起那老蛇母曾與我有過恩怨,這纔多看了一眼。便得知是你與幾個小輩在此與人交手,爲師就順手將那老蛇母給除了,也好就此做個了結。”
秦玉珂連連點頭,說是原來如此,而言談之際,蘇琰等人也是走了上來,個個神情謙卑,再是恭敬不過,行禮道:“原來是劍君親至,晚輩有禮了。”
語罷,蘇琰心裡亦有些忐忑難安,不爲其它,正是因爲面前這人曾與太元之間有些恩怨,且這恩怨還不算小,當年也鬧得你死我活般陣仗,叫那真陽洞天的亥清大能,險些就要與本門的洞虛修士動起手來。也使得蕭、周兩大世族各損了一名頭等的天才弟子,至今仍掛懷此事。
至於他蘇氏一族,聽說也有族人曾插手其中,只是並非主謀罷了,但若趙蓴在此舊事重提……
蘇琰倒不敢繼續深想了。
“爾等不像是我昭衍門人,都是哪一派的弟子?”趙蓴擡眼將這幾人盡都看過,見後頭三人氣息孱弱,臉色更是煞白如紙,卻不像與人久鬥之後被耗盡了氣力,而像是受困已久,才被解救出來一般,再將此情此景與周圍濃重的妖氣聯想起來,不消片刻,她就心頭有數了。
蘇琰聞及此話,心下便是一沉,低聲回話道:“晚輩蘇琰,乃太元門下弟子,並這兩位同門,也都是晚輩同族親友。”
“至於這位——”
不需蘇琰繼續開口,徐蓉就已再次拱手長揖,自報家門道:“渾德陣派,徐蓉,見過前輩。”
這四人的底細俱已報與趙蓴知曉,剩下臉色慘白,氣息短促的三人,也便由秦玉珂告知了來歷,順便將那方建元的事情一併給帶了出來。“原來是異人作祟。”趙蓴略微擰起眉頭,心中倒要說上一句這才合理,畢竟眼下關頭,任那老蛇母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如此大張旗鼓地將正道十宗弟子給抓入洞府。
因這一路南下,不少修士都會對沼中大妖有所忌憚,所以寧願多費些功夫,繞開這蛇沼水域進入南地,也不想平白無故去觸其黴頭,爲自家惹禍上門。
趙蓴卻不怕那蛇妖來阻,因此纔敢直接在其洞府上頭飛遁,想着對方要是主動出手,她今日便正好收下此妖的性命,更何況南下之路,從蛇沼穿行本就是一條捷徑,她又何必捨近求遠呢?
只是未曾想到,竟真能撞見異人現身於此,還是被自家弟子給一路追捕到了蛇沼來。
想她離了銀海劍宗之後,就一路南下至此,界外妖邪殺了不少,異人的蹤跡卻始終不曾見得。都說後者多現身於南地境內,北地之中很少能見異人身影,可若一個也見不到,這就確實像是有些古怪了。
“那些個異人皆有奪舍之能,堪說是奇異非常,一旦化作人身,便是大能修士來了也不能看穿其底細,連那道法傳承也能被學得分毫不差,如不是因爲這樣,方建元也不能把同門都給騙過,躲躲藏藏十數年才被發現了。”蘇琰輕聲回話,見趙蓴的確沒有多少要與他們計較的意思,眉間皺痕這纔鬆下些許。
竟然連各家的道法傳承都能學去?
饒是趙蓴這樣見慣了神異之事的人,聽見這話也微微揚起了眉頭,不覺沉思起來。
若被奪舍之人不是大宗弟子那還好說,可偏偏這方建元就是雲闕山的真傳弟子之一,其所修習的道法也必然是雲闕山直指大道的根本傳承,而常人要想以奪舍大宗弟子的方式窺探其宗門至法,卻是完全不能夠的。
修士之間的奪舍,乃元神侵佔、驅逐,本質上是因爲自己的元神已無棲身之地,這纔不得不另尋其他軀體。何況人乃天生靈長,不論如何修行,最合用自身的,都必然是生來所帶,先天所得。而隨着其受人奪舍,元神被迫放逐,消亡,其後天得來的體悟,感知皆在其內,自然也會隨之消散大半。
奪舍之人能窺讀其記憶,卻不能完全作爲其本身,以對方的感知,思想去產生體悟,也便是除我以外,一切非我。
簡而言之,若有人奪舍了趙蓴,那人也不可能因此繼承她的大道,只能繼續棲身在“趙蓴”這具軀體內,續行自身未完之路。
雖說這樣有些矛盾,但人是無法以奪舍的方式,完全成爲另一個人的。
而各宗道法又都有自家傳承的獨門之秘,僅憑窺探他人記憶,絕不可能做到偷學一門道法的地步。
是以,異人的奪舍,究竟是奪了什麼去呢?
趙蓴不由得沉沉吐出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