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頤修與子聿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聞中紅衣飛揚的少年將軍,舒河。
一襲火紅色戰袍披風在風中揚起完美的弧度,恣意飛揚,渾身散發耀眼而奪目的光芒,俊美無瑕的容顏如上天精心打造一般,比太陽還灼亮的眼底,時刻透露着無與倫比的傲然神采。
早在靠近皇宮時就卸了馬,紅色修長的身影在皇宮正門處如一道絢爛的流星瞬間劃過,直奔偌大皇宮裡最尊貴的一處宮殿,只留給皇城內外御林軍一道完美的背影,和顯而易見地任何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的迫切。
自從新帝進宮,時不時有陌生人包括江湖人在內的男子出入宮廷如入無人之境,子統領三番兩次命令放行,這些守衛皇宮的御林軍一時之間倒全成了擺設。
不過,擺設歸擺設,職責卻不能忘,幾百羽林軍回過神來,忙追趕而上,半途遇上統領子聿,簡單道明事情經過,因那少年太過耀眼而失神導致了自己的失職,並且羞愧地請罪。
此際,子聿在宮裡巡邏,墨離在校場練兵,十四與虎賁軍聯絡感情,頤修則是在吏部與方知舟一起擬定剛剛入仕的官員名單,按照各人特長與性格,安排相對合適的職位,七十多人,一一敲定下來,三五天的功夫根本不夠。
五月裡氣候已經真正接近了夏日,連續幾天都是晴朗並且格外炎熱的天氣,纔剛過辰時,頭頂已經熾烈而炙熱的陽光照在人身上,熱得汗流浹背的同時,還增添一股子說不出的躁意。
子聿方纔亦是遠遠看見一身火紅色如流星閃過眼前,微微皺了皺眉,此際聽他們稟報,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漠然道:“負責宮門守衛的各人去了領二十脊杖。再有下次,一併重罰。”
“是。”
衆人鬆了口氣,忙各自躬身抱拳行了軍禮退下。
一身寶藍色偏薄的戰袍看起來威風凜凜並且俊朗無邊的十四殿下,一看便知道剛從軍營回來,手裡持着一封未拆的書信走過來時,見子聿一副皺着眉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道:“木頭,想什麼呢?我聽說舒河來了,他在哪兒?”
在頤修身邊混得熟了,不知不覺也染上了頤修與碧月的毛病,一口一個“木頭”,叫得分外自然,半分也不覺得彆扭。
子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往九華殿去了。”
“咦?”十四揚眉,“九哥在九華殿?剛好,我有事情要見九哥,順道去與舒河打個招呼。”
說罷,轉身就走。
子聿淡淡道:“主人在御書房。”
十四的腳步頓了一下,回過頭來,瞥見子聿微微鎖着眉的表情,不由道:“你怎麼了?”
“那個一身紅衣的少年便是舒河?”
“對啊。”十四點頭,“那件戰袍還是九哥賞給他的,價值連城呢。不過,”低頭看了自己身上一眼,十四得意地笑道:“如今我也有了一件,看他還會不會整日端着個臭架子擺酷。”
鋒芒太露了。
子聿心想,就算他沒有什麼異樣的心思,那般目中無人的態度,在不久的將來,也一定會得罪很多人,甚至招人嫉恨。
——這到底是他的本性,還是主人縱容的結果?
他心底的疑問沒有會替他解答,十四已經轉身離去,目標是御書房。
蒼昊正坐在御案之後翻閱幾份奏摺,時不時硃筆一勾,隨手便置於一旁,看起來全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表情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專注,帶着明顯的漫不經心。
“連城把瀾國的公主送來和親,對此舉你有什麼看法?”
冷不防聽蒼昊這麼一問,冀北稍稍愣了一下,隨即道:“連城的德行與能力皆難堪大任,有孟皇后一族虎視眈眈在側,他心裡不安很正常。連城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有皇帝支持,但皇帝已經老了,他急於與蒼月和親的目的無非兩個——一是通過和親之途尋求瀾國朝政的暫時安穩,只要他能堅持到皇帝駕崩或者退位,一切就算熬到了頭,但這樣風險太大,孟家不可能允許他這麼順利就登上大位。第二就是企圖通過和親達成什麼目的,若能因此立下功勞,在朝上立下足夠的威信,獲得朝臣的支持,日後即便有孟家阻攔,最起碼也還有一爭之力。”
說完,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瀾國若不改立太子,早晚也是要滅亡的。”
蒼昊含笑點頭,“不錯,那你是否知道,爲什麼孟皇后的長子與第四個兒子能力皆不錯,卻偏偏沒有當選爲太子?”
“孟皇后孃家勢力太大,外戚干政從來都是皇帝的心頭隱患。”
蒼昊翻過一張奏摺,隨意掃了兩眼,硃筆一劃,奏摺宣佈報廢,“還有呢?”
冀北只瞄到數行密密麻麻的黑色隸體小字,被刺目的紅色一揮而下,不管是贊同還是貶斥,一句簡短的廢話都沒有。
不知道上摺子的是什麼人,上面寫的又是什麼,陛下倒是施捨眼神看了一眼。只不過,這內容顯然應該歸於無聊之類,否則皇上不可能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既不喜也不怒。
“怎麼,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陛下是要考我?”冀北淡淡一笑,“沒什麼不敢說的,瀾國皇帝大概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繼位之後也受人掣肘。所以,若要改立皇后的兒子爲儲君,則在此之前必需先削弱孟家勢力,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答案。”
“唔,原來朕只有三歲小孩的智慧。”蒼昊點點頭,繼續翻閱奏摺,只是結果無一不是硃筆一揮,有的甚至看都沒有,直接丟到一旁。
“在朕面前,自稱‘我’,並且是如此無禮的講話口吻,看來你的宮廷禮儀並沒有學好,你知這樣道會給自己帶了什麼樣的後果嗎?”
什麼樣的後果?無非就是一頓板子,反正又不是沒捱過,身後蝕骨的劇痛在提醒着他,每天二十廷杖的懲罰不是玩笑。
眼前的陛下是個說到做到的主,但那又怎樣?
冀北沒說話,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伺候磨墨,御書房裡此時僅他二人,南風南雲則不見了蹤影。若此際他突然出手,不知道勝算有沒有五成?
“半成勝算都不可能有。”
“什麼?”冀北一愣。
“本王說,別不自量力存些無謂的心思。”蒼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的兄長都不是本王對手,你又有幾斤幾兩?況且還在受了傷的情況下。”
冀北臉色驀然一僵,快速擡頭看向蒼昊,深沉的眼底掩不住震驚之色:“你知道……”
“本王自然知道。”蒼昊勾脣冷笑,渾身透着薄涼的氣息,“本王不但知道你是誰,甚至還知道,你進宮來的目的……這世上敢愚弄本王的人,你是第一個,這筆賬,你說應該算到誰的頭上?”
“你……”冀北咬牙冷冷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別不分青紅皁白隨便就給人治罪!”
“怎麼不繼續忍了?”丟下手裡的硃筆,蒼昊往後一靠,懶懶放鬆了身體,“本王以爲,你的耐心還可以多幾天,原來倒是本王高估了。”
“……”
“本王要給誰治罪,你干涉不了。即便是不分青紅皁白,你又能如何?”蒼昊斂眸淡笑,“莫說是你,即便是你的兄長,即便是本王無故冤枉了他,他還敢喊冤不成?”
“你蠻不講理!”冀北氣急低吼,“如此不可理喻的皇帝,我那兄長當真是瞎了眼,纔會如此鬼迷心竅跟着你!”
“放肆!”
一聲冰冷刺骨的怒斥,不是出自蒼昊的口,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冀北轉頭望過去,還未及看清是誰敢在御書房聖地大呼小叫,便見兜頭一道凌厲的殺氣伴隨着一團紅影撲面而來,慌忙之間擡手去擋,卻突覺肘上一陣劇痛,身子在強勁的力道衝擊下不由自主倒退三步,才勉強穩住身體。
肘部受擊,右手整條手臂都是痠麻發脹,痛得幾乎快要擡不起來,身後的劇痛也已因爲過大的動作牽動了傷口而愈發疼得臉色慘白。
“再敢對主子無禮,本將軍滅了你!”
冀北咬牙忿忿擡頭,仇視的目光在觸及到眼前這個全身火紅的少年時,陡然一怔。
火紅色戰將舒河的威名在短短時間內已經傳遍九國,眼前這個男子,即便以前不曾真正見過一次,也知道他必然就是那個領了二十幾萬大軍在幾天之內滅了南越的紅衣將軍。
無需任何證據,只因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人能進將這一身火紅色穿出如此耀眼奪目的效果來!
也不可能有第二人擁有如此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卻能讓所有人覺得理所當然的氣勢!
冀北一時無言。
遠在南越的少年將軍,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是因爲有什麼秘密的計劃將要付諸行動,還是因爲……
還未想完,卻見剎那之前還冰冷狂傲的少年突然表情一斂,怯怯看了御案之後的帝王一眼……冀北眼角一抽,覺得肯定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