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宸的到來，或多或少讓蕭雲鵬有點驚訝，因爲他並不知道唐旭宸回到了國內。
當時，蕭雲鵬正在與機要秘書李莉莉商討新聞發佈會的事情。關鍵不是說什麼，而是與誰一起說。
對這次外事活動，蕭雲鵬的感受很複雜。
雖然來到北京的不是與薛震遠一起開創中日關係新紀元的木下寺，而是當年的外相，與他一同創立公義黨的山口野司，代表中國的是蕭雲鵬，而不是薛震遠，但是如同二戰時期的杜魯門，被記住的不是在協議上簽字的人，而是最初的發起者，是三年前在東京與木下寺並肩而立的薛震遠。
這份協議，其實是薛震遠與木下寺的政治遺產。
三年前的那場恐怖襲擊結束後，木下寺正式宣佈解散國會，提前舉行大選，隨後成立了看守政府。大選開始前，他與山口野司脫離自民黨，組建“公平與正義黨”，即俗稱的“公義黨”。在接下來的大選中，這個新生黨派在半數以上的選區獲勝，佔據國會衆議院多數席位，獲得單獨組閣權。
木下寺沒有出任首相，而是在大選獲勝後急流勇退，把首相寶座讓給了山口野司。
接下來的兩年裡，日本在世界各國的協助下，開始了艱難的重建工作。中國給予的援助最多，附加條件最少，即最爲慷慨。
半年前，日本舉行中期大選。
因爲重建速度比預期快得多，大部分日本國民的生活得到保障，經濟也開始復甦，所以公義黨毫無懸念的取勝，不但保住了單獨組閣權，還擴大了在國會衆議院的優勢，獲得了絕對多數議席。
直到這個時候，山口野司才拋出重磅炸彈，宣佈將與中國簽署《反恐安全合作協議》。
因爲公義黨擁有絕對多數議席，所以在山口野司簽字之後，這份足以改變日本未來的協議被國會否決的可能性極小。
此後，山口野司就定下了訪華日程。
其實，早在三年前，也就是薛震遠與木下寺的時代，兩人就做過這方面的探討，在關鍵問題上達成一致。中國隨後爲日本重建提供大力援助也與這份密而不宣的協議有關，不然薛震遠的援日決定也很難獲得支持。
做爲最初的參與者，蕭雲鵬非常清楚這份協議是多麼的來之不易。爲此，木下寺在政治生涯登上巔峰的時候急流勇退。爲此，薛震遠頂住了國內的壓力，堅定不移的爲日本重建提供支持。別的不說，在過去三年裡，中國爲日本提供的各種無償援助的總價值超過了十萬億元，相當於每個中國人出了七千元。
蕭雲鵬很佩服薛震遠的遠見，更欽佩薛震遠的廣博胸懷。
薛震遠完全可以在卸任前與山口野司簽署這份協議，至少可以提前公佈，但是他把這個機會讓給了蕭雲鵬，而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在爲蕭雲鵬樹立威信，而他則心甘情願的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只是，蕭雲鵬同樣清楚，即便在協議上簽字的是他，人們記住的也是薛震遠。
幾百年後，人們在回顧歷史的時候，只會看到爲改善中日關係而冒着生命危險前往東京與木下寺談判，用驚人的智慧與魄力化解了戰爭危機的薛震遠，而不是在三年之後，坐到桌子旁往文件上簽字的蕭雲鵬。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爲顯得非常渺小。
討論已經持續了好一陣，蕭雲鵬有點不大耐煩。
雖然李莉莉是一個很細心的人，考慮到了方方面面，甚至羅列出了一串記者最有可能提到的問題，還考慮好了該如何回答，但是越是注重細節的人，越難以看得長遠，眼界也非常狹窄。
這就是李莉莉的問題，即她太強調個人，卻忽視了大局。
元首府的主人，絕對不是以個人身份去跟日本首相簽署關係兩國未來的協議，代表的是整個國家，也就是大局。
在大局觀上，李莉莉遠遠比不上蹇賽康。
雖然兩人有一些相同的缺點，也是秘書不可避免的缺點，但是蹇賽康很有大局觀，而且懂輕重、知進退。有他把關，薛震遠很少爲參與新聞發佈會、接受記者採訪、參與非政府性論壇等事情發愁。
這也怪不了李莉莉，畢竟蕭雲鵬住進元首府也就一年零七個月。
唐旭宸到來後，蕭雲鵬結束了討論。其實，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小唐，我們又見面了，快三年了吧？”
“差不多快三年了。”唐旭宸有點拘謹，雖然他來過元首府很多次，但是蕭雲鵬不是薛震遠。
兩年多前，在康復後，唐旭宸見過蕭雲鵬一次，在薛震遠爲他舉行的餞行宴上。當時蕭雲鵬剛剛加入國家安全委員會，因爲薛震遠的任期就剩下最後一年多，所以特地請蕭雲鵬參加宴會。薛震遠這麼安排，也是爲了讓唐旭宸與蕭雲鵬增進了解，減少在今後合作時可能出現的麻煩。
當然，在那天的晚宴上，薛震遠特地向蕭雲鵬介紹了唐旭宸，說唐旭宸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唐旭宸至今依然記憶猶新，蕭雲鵬跟他談了很久，問了很多問題，對他表示出了高度的讚賞。
顯然，時過境遷。
“坐吧，隨便點。”蕭雲鵬首先坐了下來。“聽說，你們纔回到國內？”
“我是上午回來的，忙着追查一名重要的嫌疑犯，所以沒有來得及拜訪元首閣下。”
“那裡的話，這麼說就太客氣了，正事要緊。抓到那名嫌疑犯了？”
唐旭宸搖了搖頭，說道：“元首閣下，我來找您，就與此事有關。”
蕭雲鵬微微點了點頭，唐旭宸卻沒有說下去，因爲房間裡還有一個人，即蕭雲鵬的機要秘書李莉莉。
“對了，這位是李莉莉，我的機要秘書。”
唐旭宸朝李莉莉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態度算不上冷淡，不過也不熱情，看上去他不大信任李莉莉。
“她是機要秘書，沒有什麼事不能當着她說的。”蕭雲鵬又說了一句，其實是在提醒唐旭宸，就算現在讓李莉莉迴避，他也會在事後把唐旭宸說的事告訴李莉莉，因爲他會向李莉莉徵求意見。
唐旭宸沒再羅嗦，說道：“我們沒能抓到嫌疑犯，不過根據目前掌握的線索，嫌疑犯是一名職業殺手，僞裝成攝影師。爲了掩蓋身份，他已經殺害了一名無辜者。恐怖襲擊至少在半年前開始策劃與準備，已有足夠的線索證明，恐怖襲擊與今晚的新聞發佈會有關，那名職業殺手將行刺日本首相。”
“什麼？”蕭雲鵬立即露出了驚訝神色。“你能肯定嗎？”
“非常肯定。”
蕭雲鵬沉默了，或者說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這之後，李莉莉開口說道：“你提到的只是線索，有證據嗎？”
唐旭宸看了眼李莉莉，說道：“我們正在收集證據，因爲沒能抓到嫌疑人，所以我們暫時沒有證據。”
“只是線索，就能肯定？”
“還有我們的推測。”
李莉莉沒多說什麼，朝蕭雲鵬看了過去。
這下，唐旭宸才明白過來，李莉莉在套他的話。開始那兩句對話，擺明了是在說推測比線索更不可靠。
想到這，唐旭宸有點無語，對這個看上去只有三十歲，實際已經四十二歲，非常懂得打扮自己的女人提高了重視。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就說中要害，還影響到了態度有點搖擺不定的蕭雲鵬。
“確實如此，我們需要證據。”
“元首……”
“這關係到日本首相，如果沒有證據，我該如何告訴日本首相？”
唐旭宸暗自嘆了口氣，如果早點重視這個女人，也許就不會被她套進去。
要是有證據，唐旭宸還用得着找蕭雲鵬嗎？
只要有確鑿證據，田皓桐就能以國土安全局局長的身份召開安全委員會常務會議，然後提出取消新聞發佈會或者讓新聞發佈會改期。只要國家安全委員會做出決議，蕭雲鵬也不能改變。
“好了，就這樣吧。”蕭雲鵬拍了拍沙發的扶手，說道，“我會重視你提出的意見，不過幾個小時之後，我就要與日本首相一同出席新聞發佈會。還有很多重要事情需要處理，如果可以……”
“元首閣下，請您再考慮一下，我們有很多……”
“我會考慮。”
唐旭宸暗自嘆了口氣，蕭雲鵬已經發出了送客令，他也不好繼續糾纏，而且再說也未必能改變蕭雲鵬。
見到在外面等待的木林森，唐旭宸微微搖了搖頭。
其實，在唐旭宸從元首書房裡出來的時候，木林森就知道了結果。如果蕭雲鵬把唐旭宸的警告聽進去了，出來的就不是唐旭宸，而是他的機要秘書，而且會立即召開國家安全委員會常務會議。
木林森沒有感到驚訝，他比唐旭宸更瞭解蕭雲鵬。
“現在怎麼辦？”上了車，木林森才問了出來。
“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日本首相肯定會完蛋。刺客僞裝成中國人，那這筆賬就會算在中國頭上，如同當年在東京，江波多一郎率領情報本部的特工攻打大使館，而山口野司未必有薛老那麼幸運。”
“也就是說，我們得做點什麼。”
“小范，去北郊。”
範華東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他知道唐旭宸爲什麼要去北郊。
“合適嗎？”木林森問了一句。
“肯定不合適，恐怕從今往後，我們得斷奶了。”唐旭宸苦笑了起來。“前提是，我們得有今後。”
木林森暗自嘆了口氣，他當然明白唐旭宸的意思。
要是邁不過這倒難關，他們這支團隊就沒有今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