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兒的喊聲驚醒了尹長卿和素涵。素涵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向着昊兒的方向望去。昊兒正哆哆嗦嗦的拍着小胸脯,對着尹長卿說道:“爹爹,剛纔有條蛇爬到炕上了!”
尹長卿攬着昊兒的肩膀,目光憂慮的在茅屋裡掃了個來回,沒見着那畜生的蹤影,才說:“昊兒不怕,蛇已經跑了。”但昊兒仍舊心有餘悸,瞪着眼睛,左右亂看着。
素涵懵了,原來她剛纔瞧見的那一幕不是夢,自己竟然又靈魂出了竅,而且更詭異的是,剛纔的那條蛇,在她喊了一嗓子以後,便像是通了人性一般,竟自個兒就溜走了。難不成,她在魂魄飄出體的狀態下還能跟動物交流?這可就是奇怪事了。
尹長卿安撫了昊兒好一陣子,好在昊兒是個男孩子,膽子也不小,一會兒又困了之後,便忘了蛇的事情,沾着枕頭睡着了。
這睡得好好的,屋子裡愣是爬進來一條蛇,任誰都覺得毛骨悚然。素涵坐起了身子,擔憂的看着尹長卿,問道:“長卿,這屋子裡怎麼會爬進來蛇呢?”
尹長卿眼裡的訝異被黑暗掩飾住了,素涵沒有發現,他似想了一會兒,才道:“當時爲了省些銀兩,買下的這塊地皮本就地界不好,臨山臨得太近了,所以才總會有些牲畜下到家裡來。”他不知是不是在試探,復又問道,“你不記得了嗎?”
素涵一驚,她本不是農家女,這些事情,她若不翻翻田桂花的記憶,自是沒法明瞭的。她皺眉,這小茅屋本就破破爛爛了,隱患還這麼多,怎麼能夠住人?田桂花也是夠可以了,最後竟將自己弄到了這步田地。
素涵扯扯嘴角,含糊其辭道:“啊,是了,是這麼回事,我怎麼給忘了,真是睡迷糊了。”她笑笑,轉移話題,“長卿你身子感覺好點了嗎?還發燒麼?”
“我已經好多了,沒關係的。”長卿淡淡的說道。
他又看了一眼昊兒,確定他睡熟了,才轉頭對上素涵的眼。尹長卿向前挪動了下身子,這下,他和素涵離得極近了。此時,尹長卿臉上的神情有些陰森,即使是在黑夜中,素涵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低沉的嗓音裡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脅迫之感,字字清晰的砸進素涵的耳朵裡,不禁讓她一陣怔然。
尹長卿擡手,輕輕掐住素涵的脖子,瞬時使她動彈不得。他眯起狹長的眸子,周身環繞起陰寒之氣,目不轉睛的盯着素涵,等待着她的回答。
素涵不語,只定定的回視尹長卿的眼。她和田桂花實在是相差太多了,而她又不可能佯裝做田桂花的樣子,去繼續做那些傷人的事情。尹長卿不是個心思愚鈍的人,她早該料到了,他會看透她們並非一人想來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但素涵心中不合時宜的,卻又覺得奇怪,像尹長卿這般心性敏銳的人,爲何會放縱田桂花把他害成這樣呢?
卡在她脖子上的手勁並不大,只是爲了讓她躲避不開罷了。素涵不由得輕笑,回想着,確實,這個男人即便是怒極,也未曾打過田桂花一下,這就是大家公子的涵養麼,真真是好耐性。
反正紙包不住火,而她也討厭被人當做那個潑婦,尹長卿是個溫潤通透的人,索性不如就跟他攤牌了吧。素涵坦然的看着他,道:“我叫素涵,田素涵。我不是什麼吃人的妖怪,不會傷害你們父子倆的。我不過是一抹孤魂罷了,也算是有緣,上天竟讓我在她的身子裡重生了。”
“荒誕!”尹長卿訝然。
“的確是荒誕,連我自己也這麼覺得。”素涵聳聳肩膀,“可是我那天醒來以後,便已經是‘田桂花’了,我想,所謂的借屍還魂就是如此吧。”
尹長卿不可置信的鬆了手,這般怪力亂神的事情,顯然對他這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世家公子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他恍惚的向後退了退,沉默着,思索着,最後卻仍是未能找到任何更爲合理的解釋。
兩人默然相對,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素涵先開了口:“……長卿,你若是覺得怪異,那我便走好了。”她怕繼續和這個男人綁在一起,會惹出什麼糾紛,於是趕緊這樣建議道。
尹長卿眨眨眼,面上的驚訝一點點散去了,他疲憊的垂下眼眸,不再看素涵:“隨你。”說罷,尹長卿便躺回了炕上,闔了眼。
素涵困惑,他竟然也不再爲難她,就這樣答應放她走了。
也躺下,側着身子,素涵卻有點難以入眠了。留在田家,頂着個潑婦的名聲,自己的行爲又一不小心便會惹周圍人側眼,她何苦呢,不如便離開這裡,從新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她若是走了,田家父子怎麼辦?尹長卿病的不輕,而昊兒又無人照顧,今天,她只離開了一個白天,昊兒便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果腹,要是她真的撒手不管了,一窮二白的田家父子可還怎麼活。
再說,出了上華村,她又該去哪裡?身上只有一兩多的銀子,若不盡快找到安身立命的法子,她很快便會坐吃山空了。而這一兩多銀子,怎麼說也還有尹長卿的份兒,不是田桂花一人的。她就這麼一個人帶着銀兩走了,豈不是很自私?
腦子裡反覆思量着,不想沒過一會兒,素涵便又沉沉睡去了,這一睡,再醒時已是天亮。
醒來時,尹長卿和昊兒均已起牀了,長卿看樣子是退了燒,臉色好了不少。他自己做了早飯,早飯很簡單,只高粱米水飯配着鹹菜而已。然而,飯菜整整齊齊的擺在桌上,父子倆坐着等着,卻是誰也沒動。
素涵從炕上爬起來,覺着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頭髮,問道:“你們都起來了啊,這是在等我嗎?”
尹長卿點頭:“起來了就趕緊過來吃飯吧。”
素涵下地,整整衣服,出了茅屋,從廚房的缸裡打來水,洗漱了一番,弄得清爽了,纔回到屋裡。轉身進門時,素涵掃了一眼院子裡的矮籬笆牆。當初他們搬來的時候,那圈籬笆牆就被圍的馬馬虎虎的,枝條間縫隙極大。現今,那籬笆好些根子都腐蝕的爛掉了,估計輕輕一碰就能撞開。看這樣子,別說是蛇了,就是一隻兔子,想要破田家的門都是輕而易舉的。
素涵挨着尹長卿坐下,父子倆才動了筷子。早飯吃得安安靜靜的,誰也沒有講話。只有昊兒瞪着他的大眼睛,來來回回的瞅着自己孃親和爹爹,心裡不住的猜測着,這般怪怪的氣氛究竟是怎麼回事。
生活在現代的素涵從未吃過粗糧,第一次吃高粱米粥,只將將嚥下去小半碗,她便覺得嗓子已被磨得生疼了。頗有些呲牙咧嘴的吞完那一小碗粥,素涵擦了一把腦門上滲出來的汗,如釋重負。一瞥眼,見那邊的尹長卿正好奇的看着這樣的自己,素涵尷尬的咧咧嘴,把頭扭到一邊,沒說話。
尹長卿輕咳了一下,隨即眉眼間又染上了陰霾,道:“你什麼時候走?可是想好了去哪裡?”
素涵回頭,也不知道他這話是不是在趕自己,看着那雙空洞無神的眼,她遲疑道:“我……還沒想好去哪裡。”茅屋再小、再破,好歹也是一方容身之所,真要走出了上華村,這茫茫異世,她又能去哪。心裡有點想要留下來了,但她又怕尹長卿不喜。昨夜的那一席話,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化的,一旦尹長卿真的認定她是妖孽,那可不就糟糕了。
“你說你要離開田家?!”昊兒拍桌而起,初次大聲了起來。
“昊兒?”素涵一驚。
昊兒雙肩顫抖:“我說爲什麼……爲什麼你昨天會對我那麼好,還給我買糖人吃,原來,你不是想要賣了我,而是想要拋棄我。”他皺眉,滿目糾結,“你是嫌棄咱家太破太爛,所以就想一個人跑掉,是不是?從前你打我、罵我,可是我心裡仍舊把你當做孃親,但是,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是昊兒的孃親了!你走吧!”
看着昊兒含着淚、咬牙倔強的不讓淚水落下的樣子,素涵心中不忍極了。向着尹長卿投去探求的目光,但他卻依舊沒有勸解昊兒,只默然閉目,臉上一片平靜。
屋子裡的氣氛變得很是壓抑,素涵低頭,這些人本就與她素不相識,她何必再自苦着左右爲難下去。起身,想要逃離茅屋,已經邁出門坎了,身後卻不住的傳來了昊兒輕微的啜泣聲。
心,終究是泛起了憐憫,素涵握握拳,回了身。擡眼,卻發現尹長卿已經起了身,將昊兒摟緊在了懷中。晨光照在他的臉上,蒼白的病態的男人此時正笑的一臉苦澀和寵溺。
素涵望着那個修長而儒雅的側影,忽然覺得心跳一滯,連脈搏都似乎亂了節拍。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