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宮錦文重重磕頭在地,內心中涌起深沉的悲傷和歉意,誤會宮擎天太久,恨了太久,到如今聽了奚青璧的一番話,他才明白,從二十年前,父皇就在爲他苦心安排一切。
縱然,他的母后做出那些令人髮指的事情,觸怒了父皇,他的父皇也不曾拋棄他,爲了他一再容忍,忍痛看着親生兒子一個個被害死。
一直以爲,二十年前,他落水後裝傻裝弱智,父皇是不知道的,給他太子的位置,也是把他推到風口浪尖,讓他成爲衆矢之的,被人譏嘲凌辱,高高在上冷冷看着他,從不去管他。
原來,那些不過是父皇故意爲之,做給所有的人看,用這樣的方式在保護他。
就連最心腹的大管家剪青,也是他的父皇,苦心安排在他的身邊,用來保護他的一招棋。
多少年,他念念不忘母后的寵愛和保護,母后的死。
不想,那些都有難以回首的內幕,而他的母后得到最後那樣的下場,是否也是因爲做了太多殘忍的事情。
謀害皇家子嗣,這樣的大罪足以滿門抄斬。
甚至,就連三年多前,他的父皇下旨賜婚,讓他娶了奚青璧癡傻的女兒奚留香,也是在爲他鋪路,讓他可以有奚青璧依靠,讓奚青璧爲了奚留香,會對他盡心,輔佐他登基所謀劃。
身後,奚青璧一把緊緊抱住宮錦文:“皇上,請皇上保重龍體,萬萬不可傷了龍體,先帝在天之靈,必不願看到皇上如此自傷。”
“我的母后,是,是如何死的?告訴我真相,你對着父皇遺體發誓,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一個字的虛言。”
宮錦文雙眸血紅,重重握住奚青璧的手。
“是,皇上,臣對先帝的遺體發誓,無論何時,臣對皇上您的心意,和對先帝並無二致,對皇上的所言,也絕無一個字的虛言!”
“我母后……”
“先後是病故,在後宮的爭鬥中,先後心力交瘁,經過皇上落水的那件事後,先帝爲了清理後宮,清除專權跋扈的外戚大動干戈。先後的家族衰敗,被清理貶謫,斬殺殆盡。這些,都是先帝和先後達成的協議之一,先後爲了皇上,放棄了家族……”
“母后,母后……”
宮錦文用拳頭狠狠錘擊地面,他的母后做過再多的錯事,雙手沾染了多少血腥,也都是一心一意爲了他。甚至爲了他,放棄了身後的家族,眼睜睜看着家族凋零被貶謫,被斬殺。
“當時朝堂中,大權有部分旁落,皇上必須收權,清除外戚。先後不再過問朝堂和後宮事務,一心護佑撫養皇上,多少年,先後付出心力太多。其後有很多次,有人想謀害皇上,謀殺先後……”
奚青璧傷痛的語聲在房間中迴盪,往事一幕幕呈現在宮錦文的眼前,生動靈活。
他想起很多事,那些已經模糊的往事重新清晰起來,過去的一切歷歷在目,就如昨日。
從不曾模糊,只是他不願意去回想,有些事情不是一點都不知道,不清楚,只是他寧願捂住眼睛,矇蔽內心。
“皇上,先帝的每一步,
都是爲皇上安排,直到昨日用秘藥激發最後的生命力,在金鑾殿讓臣宣佈,您歸來之後,就立即舉行登基大典,讓皇上即位登基……”
奚青璧雙手扶住身體不停戰慄顫抖的宮錦文:“皇上,先帝的一片苦心,過去的種種,臣都向皇上回稟清楚,請皇上莫要辜負先帝,儘早振作起來,先帝在天有靈,在看着皇上。”
宮錦文俯身拜伏在金棺之前:“父皇,父皇,兒臣不孝,連父皇最後一面也不曾見到。兒臣知罪,多少年來,不曾侍候過父皇喝過一杯茶,在父皇膝下盡過一天孝道……”
他大放悲聲,趴伏在金棺前痛哭失聲。
子欲養而親不待。
濃重的悔意和歉疚,從他心底升起,回想過去,一切的背後都有父皇的影子,無時不刻不再關注他,扶助他,帶着他一路走過腥風血雨,保護他栽培他,等待他二十年之久。
那個儲君太子的位置,也一直給了他留了二十年之久。
曾經以爲,那不過是父皇故意要讓他成爲衆人的心頭刺,眼中釘,卻原來,那個位置,一直就是父皇給他留的。
奚青璧跪在宮錦文的身後輕輕嘆息良久不曾說話,任憑宮錦文跪伏在地上宣泄他心底壓抑太久的情緒。
良久,宮錦文的哭聲才弱了下去。
“皇上,臣請皇上,親手爲先帝蓋上金棺,三日後設立靈堂祭奠先帝吧。”
“爲何要等三日?”
“此乃先帝遺命,這三日,皇上要先熟悉朝堂事務,安排妥當。三日後的事情,臣已經請十殿下去安排,皇上,請皇上勿要太過悲傷。皇上如今身系天下,身系旦夕國安危,臣大膽,請皇上不要忘記您的身份和位置。”
奚青璧伸手遞過手帕,宮錦文接過重重在臉上擦拭。
奚青璧起身,轉身從角落中把絲巾浸透涼水,擰的半乾遞到宮錦文的手中,將宮錦文從地上攙扶起來。
“皇上,請皇上淨面,親手爲先帝蓋金棺。”
宮錦文接過,將冰冷的絲巾蒙在臉上,良久都沒有鬆開。
奚青璧一連親手浸透三塊絲巾,等宮錦文拿下臉上的一塊,再遞過去一塊,給宮錦文矇住臉,擦拭乾淨臉上的淚痕,消除眼睛的紅腫。
“請皇上淨手。”
奚青璧親手將水盆放在宮錦文身邊的桌案上,低頭恭謹地在旁邊侍候。
宮錦文沒有說話,沉默地再一次洗臉淨手,奚青璧將水盆端了下去。
宮錦文久久凝望那位尊貴的右相,如同一個奴僕般,親手侍候着他,爲他端水淨手淨面,沒有一絲的勉強。
他走到宮擎天的金棺前,親手緩緩將金棺的蓋子蓋了上去,黑暗將宮擎天掩蓋在下面。
一切歸於寂靜,榮華一時,歸於平靜。華麗的金棺,金龍飛騰,雲紋精美,冰冷沒有溫度。
一國至尊,高高在上俯視天下,一朝離去,所佔的地方,也不過是一具金棺大小,遠離塵世的喧囂尊榮,帶不走萬里江山的一方寸之地。
“皇上,該離開了,皇上連日征戰勞累,也該回去好生休息一夜,明日,還
有很多事情要皇上去處理。”
“明日……”
宮錦文回眸看着奚青璧,發覺奚青璧的目光凝注在金棺上,眸子深處有無盡深沉的哀傷。
“皇上,還有何垂詢?”
“朕很想知道,你爲何要這樣選擇,因爲這是父皇的心願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是先帝的臣子,同樣,臣也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臣罪孽深重,就請皇上明日降旨,割去臣的職位,貶謫爲庶民吧。若是如此仍然不能令皇上息怒,臣恭候皇上賜罰。”
奚青璧撩衣跪在宮錦文的腳邊,低頭拜了下去。
宮錦文一把挽住奚青璧的手臂:“岳父有什麼過錯,要讓朕如此處罰?”
“臣想,很快就會有羣臣上奏遞送奏摺到御前,皇上不必擔心罪名不夠。若是皇上念舊,臣就求皇上給一個恩典,恩准老臣辭官告老還鄉,老臣感激不盡。”
奚青璧躬身一禮:“皇上,老臣告退。”
他躬身後退,退出房門,將宮錦文一個人留在房間之中。
宮錦文久久凝注金棺,一動不動。
“皇上,請皇上回去安歇吧。”
蒼老的聲音在宮錦文的耳邊響起,一個老太監躬身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是你,朕記得你是父皇身邊的大總管。”
“奴才不敢當皇上如此稱呼,奴才只是皇上您的奴才。”
大總管跪了下去:“奴才,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他向宮錦文行三拜九叩大禮。
“父皇,走的安寧嗎?父皇,可有什麼話留給我?”
“先帝用了秘藥,最後的時刻爲皇上安排好一切,先帝是帶笑離開的。先帝言道,二十年的等待,值得,皇上是先帝的驕傲。先帝留言給皇上,請皇上一切以天下爲重,以國事爲重,莫要充實後宮,重蹈覆轍。”
“還有什麼?”
“先帝耗盡心血,沒有回到寢宮就大行而去,先帝臨走之前面帶微笑。”
“最後的日子,父皇很痛苦嗎?”
“皇上,那些都過去了,先帝言道,爲皇上做的一切都值得。”
宮錦文轉身走出房間,沒有回頭再去看,他怕再回頭,就再沒有勇氣邁出這個房間。背後金棺中的那位老人,他的父皇,原來一直是他虧欠了父親太多,卻是永遠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
悲傷在心頭濃重地瀰漫,他無力地走回寢宮,這裡四周煥然一新,但是他仍然可以感覺到父皇餘留的氣息。
“大妖孽,你怎麼了?”
奚留香跳到宮錦文的面前,伸手挽住宮錦文的手臂,不去管周圍那些跪伏在地奴僕愕然的目光,瞠目結舌的表情。
“沒有什麼,都退下。”
衆人起身躬身退了下去,奚留香觀察宮錦文的表情:“你還沒有用飯吧,我給你一直熱着,過來先吃點東西。”
“我吃不下。”
奚留香沒有說話,靜靜地依偎在宮錦文的懷中,等待宮錦文開口。
“父皇,已經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