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席宸的氣息像是漲潮時大海凌厲，瞬間蔓延了整個病房。
季諾感覺，自己就像是沉入深海，壓力無處不在，卻偏偏避無可避，也難以呼吸。
良久，壓在她胸口的氣息散去，迎來一種三月暖陽般的柔和，“我知道你是季諾！”
傅席宸擡眸看着她，又重複了一遍，“你是季諾，我的妻子！”
季諾不解，冷眉相對，“傅總又想讓我履行妻子的責任嗎，沒想到傅總受了傷，體力倒是不減呢。”
之前要她的時候，從來都是那麼一句，履行妻子的責任，哦，這算是好聽的，很多不好聽的，她有些記憶模糊了。
傅席宸五官冷峻，太陽穴氣的突突的疼，“季諾，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什麼責任義務！”
又是這句話。
季諾一時之間分不清楚他話裡面的意思了。
不過，她不認爲，這是傅席宸的示好，充其量，只是想要利用她，做點什麼。
她嗤笑一聲，“傅總，你忘了你之前說過的話了？”
傅席宸不答反問，“男人在牀上說的話，你也信？”
“傅總是要透支信任度？”季諾呵呵冷笑，“我要用什麼身份來繼續信任你？”
“你是我的妻子，你覺得你該用什麼身份？”
季諾心口微微的擰動。
又說一遍，這麼多次的強調，說多了，真的會讓人相信的。
季諾咬了咬脣，才讓自己冷靜的開口，“我先回家，小宇一個人，需要照顧。”
“你是他媽？”傅席宸一想到季諾離開之後，病房裡像是缺少了空氣一樣，他就煩悶，“還是你想要虐待他，來達到報復我的心思？”
“我要報復你？”季諾氣急反笑，“傅席宸，你對我做了什麼，我要報復你？”
傅席宸一愣。
季諾提醒道，一件一件的說，“當初你娶我，是你真心實意跟我求婚，我嫁給你，就是心甘情願，不是誰的錯，婚後兩個人的生活，是我甘願的，怎麼能是你的錯？到了最後，你報復季家，送我進監獄，是你要爲家族報仇，也不是你的錯，我在監獄裡的生活是監獄的環境使然，跟你又有什麼關係，我有什麼資格報復你？”
她的言辭清晰，聲音中沒有任何的情緒，似乎在講述着別人的事情。
這些話，從來都是傅席宸說的。
從一開始，他堅持自己沒錯的。
因爲這麼多年，他一直覺得，季諾是季家的女兒，就該承受一下當初他承受的痛苦，失去家人，暗無天日。
可說到底，季諾只是季家的養女，他既然調查了季媽媽，也知道，季家，除了季爸爸，沒有人真心對待她。
這麼多年，一直監視季媽媽，他已經分不清楚，是恨季家，還是擔心，季媽媽會找季諾麻煩。
可惜季諾，還覺得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試問，若是她真的幸福，爲何當年會是一個強勢的商場女強人？
傅席宸盯着她，眼底一片的同情之色，終究，什麼也沒說。
他不說話，季諾只當他是默認了。
她心裡自嘲，她怎麼會認爲傅席宸會對她關心呢？
他那種人，除了在利益面前會對她假溫柔，亂好心之外，怎麼會關心她？
眼淚凝在眼眶，她的語調涼涼，“我先走了。”
窗外，雨珠狠狠的拍打着窗戶。
啪嗒啪嗒的聲音，在靜謐的病房內，顯得格外的刺耳。
“這樣的天氣，你還能走？”傅席宸手指交叉放在胸口，神色淡然，“更何況，小宇也來了。”
嗯？
季諾皺皺眉，“他要複習考試，沒有幾天了，你讓他來幹什麼？”
看到季諾像是護短一樣，再想到傅擎宇似乎沒有那麼害怕季諾，他眯了眯眼睛，“你關心他？”
傅擎宇自主招生考試很快就要去大學裡報道考試，徐若雅幾乎一無所知，甚至從來不主動提及，反而是季諾更有心，知道他的一切，甚至還給他輔導。
季諾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泄露了自己的情緒，冷聲開口，“那可是徐若雅唯一的依仗，我爲什麼要關心他？”
她涼薄的眼神看向窗外的雨簾，“我不過是覺得，若是他考不上，會讓人覺得是我耽誤了他的考試，這種黑鍋，我不背。”
傅席宸冷笑，“這麼說，你背過黑鍋？”
季諾收回了視線，垂下眼皮，神色越發的淡漠起來，“背的還少嗎？”
傅席宸一怔！
忽然就想到那些年，他要季諾承擔季家罪行的日子。
“以後不會。”他沉思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季諾只是冷冷笑笑，什麼也沒說。
傅席宸的話，聽聽就好了，若是當真了，就輸了。
她轉身出去，休息室換掉了衣服。
傅席宸看着她的身影緩緩離開，身上晦暗，濃重的氣息瞬間釋放，打在窗戶上的雨滴，幾乎成冰。
慕白說，承認吧，你愛上她了。
承認吧！
他閉了閉眼，神色越發的冷峻，承認了又如何？
季諾的話很明顯。
他們之間，隔着季家的破產，季爸爸的死亡，隔着徐若雅的孩子，季諾的孩子，最關鍵的，他們之間，隔着季諾坐牢的三年。
他對她，始終有三年的空白。
傅席宸垂着眼皮，聽到傅擎宇的腳步聲。
“爸爸，”傅擎宇站在門口，他不知道爲什麼會被突然叫過來，難道他黑掉的系統，被傅席宸發現了？
這段時間，是他在福利院出來之後，最自由的一段時間。
徐若雅不會管她的事情，而季諾跟傅席宸長時間不回去。
他也集中精力，終於攻克了福利院的系統，找到了自己被送過去的時間跟經過。
可是那上面的記錄，跟他的記憶根本不同，可沒想到是什麼地方不對勁，福利院那邊便更改了防火牆，他擔心被跟蹤，急忙掩蓋了自己的行蹤。
但傅席宸不是一般的黑客，他的手段就是傅席宸一手教出來的，若是他發現了……
傅擎宇不敢亂說，只是覺得身上寒涼，強忍打哆嗦的心裡，他儘量站直了身體。
傅席宸對着他招了招手，“過來。”
傅擎宇心裡更是擔憂，可面上卻是沒什麼顯露，天真的模樣極爲的可愛。
“最近，季阿姨輔導你了，”傅席宸明知故問。
傅擎宇很是老實的點點頭，“但是這兩天阿姨很忙，就沒有幫我。”
“我檢查你的功課。”傅席宸隨便提問了問題，傅擎宇回答的很正確。
他點了點頭，忽然就明白，季諾是真的在教他，不是敷衍，也不是故意偏方向的引導。
也就是說，剛纔季諾關於小宇的那些話，都是反話。
這個女人，謊話懶得說了，倒是學了這種東西。
傅席宸胸口悶悶的，心裡暗恨，直覺不會再放過季諾。
當天晚上，季諾沒過來，傅擎宇在這邊照顧了一夜，說是照顧，卻沒有任何的措施，因爲傅席宸讓他在小牀上睡着了。
夜裡，他反覆想着小宇的那句話。
他問小宇，“如果一個人說反話，該如何判斷。”這算是一個考覈。
小宇回答的很是認真，“我也不知道，可若是對自己熟悉的人，應該能感覺出來，除非，眼睛被狗狗吃掉了。”
他跟季諾熟悉嗎？
從認識到現在，接近八年的時間，甚至是從進監獄到現在，已經六年多，一開始，他只是敷衍跟演戲，後來冷暴力，再後來，扔人進監獄，不管不問。
仔細想想，他甚至不知道季諾平時真正的喜好，也不知道她心中想什麼，最多，也真是因爲記性好，知道季諾會做的幾個菜。
可那不是因爲他要記住，而是以前的季諾，每天都做。
不管他回不回家，不管他吃不吃，從來不會間斷，即便那個時候，她懷孕了……
傅席宸只要想到那個孩子，就是滿臉的陰鷙，他不會放過傷害他孩子的人，絕對不會。
爲了留住季諾，第二天，傅席宸便出院回家。
季諾是要去上班，但是下班的時候，本來要跟洛塵談談新項目的事情，卻接到安南的通知，傅席宸在外面的車裡面等着。
她擔心事情被傅席宸發現，只能先出門，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卡宴，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當初，他們認識的時候，這輛車，是她送給傅席宸的。
這麼多年，他很少開，也很少用，當初，她以爲那是他的珍視，可惜……
上了車，車門很快上鎖，季諾還沒繫上安全帶，整個人便被帶入了溫暖的懷中。
她下意識猛地掙扎，“傅席宸，放開我！”
“我剛出院便來接你，你不感動？”傅席宸皺眉，有些頹然的放開她。
季諾差點被這句話雷住了，感動？
她甚至懷疑，這場車禍，傅席宸傷到的不是腿，而是腦子。
“你沒事吧？先放開我！”她擰眉要推車門，卻絲毫不動。
若是以前，她可能還會欣喜，還會真的感動，但現在，她只想遠離這個男人，哪怕是被無邊無際的工作包圍，也比呆在這個危險的懷抱好。
她反抗中手腳並用，細跟的高跟鞋不小心踹到了他的小腿，噗的一聲，像是刺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