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辦公室安靜了好幾秒。
“你?生意繼承人?就你?”
涅克拉頓了一會兒,旋即噗嗤一笑,不屑低頭,看向裡克被尿溼的褲子。
周圍的大漢們齊齊笑了。
裡克臉上一紅,下意識地彎起腿想要擋住尿漬,但旋即顫抖着放下,露出心虛的笑容。
“正是!我若不膽小,不謹慎,不惜命如金,不……能屈能伸,”他艱難地道,“又怎麼有資格做,做‘頭狼’的繼承人?”
紅蝮蛇冷哼一聲,指了指周圍,尤其是地上的幾具屍體。
“你要是他的繼承人,這地兒tm能空成這樣?連像樣的保鑣都沒幾個,讓人這麼輕易闖進來?”
紅蝮蛇聞言蹙眉:
“不管什麼意思,大名鼎鼎的紅蝮蛇,你都沒必要成爲別人的刀——那樣沒意思。”
“來早了啊……外邊兒咋沒人啊……”
倒是先前誤會他了,紅蝮蛇,這位雷厲風行,不拘小節的好漢,人還怪好的咧。
“但是,如果我在這裡被滅口了,失蹤了……”
拉贊奇·費梭?紅蝮蛇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老農,望着差點認不出來的故人:“補……補貨?”
離開南岸領。
“不必再找?”涅克拉疑惑道。
你個天殺的老畢登。
裡克心中的理性之聲提醒他:
這算什麼鬼?
而費梭對他說過:那剃頭匠就像活繩子,軟綿輕便,彎直隨意。
是內鬼。
裡克抖了一下,但他心知此刻不能退縮,只能硬着頭皮頂回去:“我說了我不知道!!”
不是靠運氣!紅蝮蛇笑了笑,向屬下們搖了搖頭:“我們不殺他。”
涅克拉猛地睜眼!“我tm在問你!”
但他卻逍遙法外這麼久……王國的法律是幹什麼吃的?青皮——警戒官叔叔呢?紅蝮蛇死死地盯着裡克,似乎想要從他眼睛裡挖出點什麼。
總不可能是……
“告訴你的手下們,不用再找洛桑二世了,”裡克耐着性子解釋道,“你們,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大概是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在北門橋附近,俺賣焰火的攤車喲,居然被一羣貴不可言的貴人們整車買走……推到橋底,全點沒了……”
會計師的口吻讓紅蝮蛇不禁也緊張起來:“事發之後,他們沒有來找過我們。”
在衆人緊張的目光下,只見一個皮膚黝黑身形矮小,穿着普通裝藥工服飾的老師傅,肩上架着行李,顫巍巍地推開門,睡眼迷濛:
紅蝮蛇頓了一下。
裡克瘋狂掙扎,盡一切手段向老頭示意,卻被身後的人牢牢控制。
他沒有直接回答紅蝮蛇的問題。
這算什麼?難道不該是“一旦安全了就送你回家”或者更糟糕的“一旦出變故就取你小命”嗎?
看着對方的反應,裡克簡直比見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兒子學會走路的那一刻還要開心。
他看着被嚇到的手下,又深呼吸一口,平復心情:
裡克深吸一口氣,回到當下。
“很好,裡克。”
門口的老頭對地上的屍體和眼前的亡命徒們視若無睹,他步伐輕快走進辦公室,自顧自放下肩上的行李。
“我若不是繼承人,涅克拉先生,你又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能空成這樣,能這麼容易就闖進來?”
只見涅克拉站在原地,呆怔地望着門邊,望着那位矮小瘦削的蘇萊曼老師傅。
盤踞在翡翠城的陰暗之手……
可是他……
好一會兒後,涅克拉才嚥了咽口水。
裡克眼神一震。
裡克點點頭:“你得讓大人物放過你,忘記你的舉動,求得空明宮的寬恕甚至是投誠的機會——所以你纔想找到洛桑二世,用他的下落,甚至是頭顱來換。”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啪嗒!
“直到他,直到他去了選將會……操!”
裡克繼續道:“偏偏現在,空明宮裡的三方就此和解了,皆大歡喜了。”
裡克肅顏正色:
這傢伙,紅蝮蛇真的一如傳聞,精神不穩定,性格有毛病!這種人就該關進白骨之牢裡!
大漢疑惑回望。
裡克冷冷道:“如你所說,北門橋外是兄弟會的地盤,那裡發生的一切風吹草動都逃不出我們的視線,都跟我們有關。換言之,如果洛桑二世在北門橋衆目睽睽下失蹤,那我們黑街兄弟會就是最大的嫌疑犯,至少是幫兇,或者線索線人。”
不止。
“我開始知道,爲什麼費梭才見了你兩面,就提拔你了。”
他狐疑地問道。
他咬牙切齒:“但他,洛桑二世,那個被黑劍殺破膽子的廢物什麼都沒告訴我,tm什麼凱文迪爾家的舊事,什麼空明宮政變的事情,一概沒有。”
紅蝮蛇皺起眉頭:“所以?”
老頭擠出一個蒼老的笑容,喊出陌生的稱謂:
“你能給我什麼?”
裡克冷笑道:“他們,那些借凱薩琳的手,讓我們配合行事抓捕洛桑二世的大人物們,他們甚至沒想過要來處罰我們,問罪兄弟會,拷打整個北門橋的一草一木,逼供刑求,抓人審訊,窮盡搜索……”
一隻假手算什麼,出幾次貨就回來了。
紅蝮蛇也被嚇了一跳,他回過神來,臉色蒼白地彎腰,撿拾短刀。
但裡克不能這麼回答。
裡克正要反駁,紅蝮蛇卻不容反抗地將他從地上一把拽起來,拍拍他的胸口,陰惻惻地笑道:“放心,一旦中途出了變故……”
“我們離開翡翠城,現在。”
“老夥計,費,費梭?”
賺了。
究竟是翡翠城裡,兄弟會內,同在拉贊奇老大麾下的哪個人渣,哪位同系黑綢的、親愛的“兄弟姐妹”?哪個活該下地獄的混球兒,狗雜種,無恥惡徒?哪個想要他的命?哪個最想看他死?
回頭找人整死你——
媽的。
那就是,據說權勢能量僅次於黑劍和琴察,神秘可怕卻猶有過之的……
非常想。
紅蝮蛇正在焦頭爛額,裡克卻在心裡歡呼雀躍。
那時候的上司和同僚們,從莫里斯到貝利西亞,到瘋狂危險的奎德,哪怕是一貫看不起他的靜謐殺手萊約克,包括琴察那堆殺氣騰騰的打手和隔壁屋蘭瑟那羣神秘兮兮的“不眠者”,乃至是那羣可愛淘氣,把他當作親人的乞兒們……
裡克沉默了一會兒。
不,他現在也不信。
謝天謝地謝落日。
此言一出,涅克拉眉毛一跳。
領頭的血瓶幫大漢環顧左右,一咬牙,抽出利刃就要上前:“喂,老頭,你過來——”
紅蝮蛇難以置信地道。
“你……”
他還能去哪兒?
“今天,我的人剛剛傳來的消息,說是泰爾斯王子和兩位凱文迪爾閣下在空明宮裡共進午餐,那個詞兒怎麼說——談笑風生?”
草尼瑪!他頓時火冒三丈。
沒錯!
裡克的眼中露出一瞬間狠色。
“抓住洛桑二世麼,他們是別想了。”
不能往內陸逃,那就只能……
嘩啦!
很想。
“四年,”裡克嚇得魂不附體,但下意識反駁,“是四年。”
大貴人。
“那麼,你有多想知道?”
連帶着裡克的心情也往下沉。
裡克見狀只能安慰他。
涅克拉冷冷盯着他,眼中盡是令人心悸的猙獰血絲。
裡克只覺心情一重。
但總得有人要信。
涅克拉咬牙道,同時把另一隻手背到身後,打着手勢讓屬下們準備突圍。
那一瞬間,紅蝮蛇猛地伸手,一把扣住裡克的肩膀!
“你……什麼意思?”
自那位王子攝政官在北門橋功虧一簣,卻依舊——無論是愛情層面還是王國安全層面——越傳越神的緝兇行動之後,無論是照常運作(甚至愈發勤奮)的官署,還是加強巡邏的翡翠軍團、日見繁忙的港口、逐步穩定的物價、熱鬧起來的生意以及漸次恢復的商旅客流……這些跡象無一不在表明:
哪怕爲了社團。
他手上的刀從未放下。
裡克冷笑道:“而這些人,當他們陷入跟你一樣的困境時,會不會跟你想的一樣,要拿點禮物,比如拿某人的頭顱,去未來國王面前示好輸誠,去自證清白,求得諒解呢?”
可惡。
“所以他們纔想借您之手殺了我,或者廢了我——以此來逃脫費梭老大的追責。”
“你走吧。”
是長舌的珞珈佤,是這個只會拍費梭馬屁的紅土奴婦?還是專營上層路線,在富人中頗有人脈的雜種小帕拉西奧?還是以上全部?
“那麼,如果我放過你的話……”
紅蝮蛇突然起立,裡克猝不及防。
“但是抓住兇徒的同謀者,去邀功請罪麼……”
翡翠城正在恢復元氣。
紅蝮蛇喘了口氣,揣起自己的短刀。
裡克嚇了一跳:不知不覺,涅克拉的短刀落到了地上。
是誰把這裡泄露出去的?
費梭嘿嘿一笑,毫不在意。
“你也許沒有,王子乃至兩位凱文迪爾,甚至也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名字。”
什麼?他說什麼?費梭?
他的手下一愣:“去哪兒?”
“無論是誰給你漏的風……精明如費梭老大,都是絕對不會選出賣兄弟的二五仔,來繼承生意的。”
“去北門橋外,‘第十屋糖果鋪’,找一個叫卡拉克的,讓他嗚唔嗚——”
“空明宮的大人物們既已達成妥協,爲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這位爲凱文迪爾掀開遮羞布的恐怖殺手,就完成了他的使命,是時候消失,永不見天日了。”裡克凝重道。
血瓶幫的手下們一片驚疑,唯獨裡克笑了。
雖然看上去是便宜貨,那可是他專門讓人做舊做糙的,要知道這可是矮人的工藝,可不便宜……
賺大發了。
裡克笑了。
裡克把剩下的話咽在嗓子裡:
不!不不不!裡克奮力掙扎,又驚又怒!他還有理想,還有目標……
他忍着不去看辦公室前方那具躺在地上的屍體——雖然他挺討厭這個抄寫員的,總是重複他的命令。
衆人倏然一驚!啪嗒,啪嗒……
裡克一頓。
衆人的目光越發不妥。
裡克嚥了咽口水,笑容更勝從前。
裡克停頓了一下,看對方精神還算穩定,繼續道:“但是現在,洛桑二世關係了這麼大的事情,已經被坐實是逆賊、反賊、重罪兇犯,他和他做的那些事,甚至是王子執政時最大的……污點。”
費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上去跟一個終日趕着集市、奔波餬口的老鄉民沒什麼區別。
“您找來找去找不到也就罷了,但若真讓你找到他,還大張旗鼓帶出來了……”
紅蝮蛇手腕一顫,放開了他。
眼見老師傅就要血濺當場,紅蝮蛇卻突兀伸手,死死拉住了屬下。
他們知曉他的身份,能或多或少辨認他話中真僞。
“尤其在這種時期,王子纔剛剛把翡翠城穩定下來,正是萬民稱頌的時候,”裡克熱情細心地解釋道,“想必他最討厭的,就是影響治安,影響他攝政形象和執政成果的惡劣兇殺案。”
裡克看着對方的反應,心中一沉。
“但你放心,我算是捯飭明白了,血瓶幫在翡翠城的事兒也結束了,你我從今往後兩不……”
他的手下們也不遑多讓,甚至連裡克都被放開了。
頭狼。
裡克看向門口,堅定道:
不愧是能從黑劍手上倖存的大佬——
“我,我一開始也很驚訝。”
譁!紅蝮蛇猛地起身。
他在翡翠城的事業纔剛剛步上正軌……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刀。
裡克冷笑一聲:“顯然,那位殿下是有意而爲,他就要讓人心惶惶的翡翠城看見這一幕,並且把消息傳開:三方妥協已經達成,無論王子欽定的仲裁結果怎樣,都不會損害任何人或任何勢力的利益。”
紅蝮蛇似有所悟,卻又問道:
直到他的屬下們小心提醒,他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拉起來,讓他坐下。”
當然,也不能太過,不能讓對方感受到威脅——紅蝮蛇需要的是幫手,是盟友,而非對手。
偏生這麼多年過去,那傢伙變了,身手強得嚇人,脾氣又差得嚇人,習慣也怪得嚇人,他不方便直接問……
凱薩琳,刀婊子……
裡克立刻微笑:
紅蝮蛇沒有馬上說話。
“說來也巧。”
“我們帶他一起走。”
“走?”涅克拉重複着。
那位王子的高超手腕,可見一斑。
力大如牛的他一把揪住裡克,狠狠搖晃,怒吼道:“接下來會怎樣!”
話音落下,這次輪到紅蝮蛇沉默了。
媽的,翡翠城這都是什麼風氣!黑綢的榮譽,黑街的規矩,都特麼讓這些無恥的二五仔和雙面人敗光了。
“不,也許他們恨的也不是我,”裡克嘆了口氣,有意加碼的他感慨道,“他們恨的是自己不夠強,恨自己總被人壓過一頭。”
這答案太簡單太平庸,任誰都能看見,任何一個多喝了幾杯假酒,自我感覺良好的中年油膩男,都能在一臉假笑的陪酒姑娘們面前志得意滿、滔滔不絕地廢話個一二三四。
此事過後,都不用擔心被清算了。
“那這裡怎麼辦,老大?”一位大漢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趕緊走就好。
而且是一旦教不好,學生就要拿刀上講臺殺了你的那種。
涅克拉打量起他來,若有所思。
究竟是紅頭巾都是文盲,還是他們擅長話裡有話?“不不不涅克拉老大你等會兒——”
因爲我們是翡翠城的守法臣民。
“對,不能再在星辰王國待下去了,”裡克忐忑地點點頭,“你知道,王子再年少,也遲早要加冕,成爲國王的。”
“黑綢一系,皆爲兄弟。”
“結束?”
紅蝮蛇皺起眉頭,並不答話。
很好!
“我就送你回家。”
“剛剛你說對了一件事,涅克拉老大,”裡克靠上椅背,解脫般搖頭苦笑,“一個殺手,在那麼多想要圍剿他的大人物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到現在都抓不住,這麼大的事……”
“他們……不用編證據。”
“可這三角凳啊,畢竟跟天平不一樣……”
紅蝮蛇下意識地抽出短刀,體內的異能激素飛快運轉!該死!
好吧,至少他們不會在背後捅他刀子。
“既然你腦子這麼好使,那就跟我走,負責給我出出主意吧,”涅克拉的語氣淡然無波,“這樣,兄弟會的內鬼就害不了你了。”
這一次,涅克拉沉思了足足有十幾秒。
“你恰恰說對了。”
裡克猛地扭頭:
對不住就對了。
“就……要麼嘛,在他們眼裡我們這些泥腿子啥也不是,要麼……”
“不不不不——我說了一旦我失蹤……”
裡克話鋒一轉,令人不安:
他竭力辨認着眼前人的容貌,似乎在肯認,可又想否認:
“裡克先生啊,俺家訂的焰火……到貨了嗎?”
他第一次細細打量起眼前肢體殘缺的會計師,目光在後者的眼罩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你,不,你是,你真是……”
涅克拉皺起眉頭。
“沒時間收拾行李,那隻假手就不要了。回頭寬裕了,我找人給你打個金的,哈,瀝晶合金也行。”
出乎意料,紅蝮蛇沒有直呼他的名字,而是叫了他的姓氏,這讓裡克有些欣慰。
真不幸。
誰tm要金的……
操!裡克生生一抖。
裡克一驚之下,悚然擡頭:
甚至是羅達和他的軍火打手……
“費梭,老夥計,聽我說,今天的事是我衝動了,我道歉!我的錯!”
蘇萊曼老師傅也疑惑回望着他。
裡克鬆出一口氣。
裡克怔住了。
“吩咐下去,別找了。”
“那你想怎樣,老夥計,劃個道兒?”
粗鄙的鄉巴佬!
“俺每月都來,要補貨的喲,”門口的老頭毫不驚訝,只是嘿嘿一笑,“不信你問他——裡克先生?”
也遲早有人得信。
裡克沒有說下去,他只是揚了揚手,作爲回答。
那個瞬間,紅蝮蛇生生一抖,嚇得退後一步!“老大?”周圍的手下們驚疑地看着涅克拉。
所以,是誰?
裡克呵呵一笑,紅蝮蛇則微微一顫。
“唯獨您,涅克拉先生,血瓶幫的紅蝮蛇,整個翡翠城,唯獨您卻還在大張旗鼓大肆搜尋,一副不搜盡每個角落都不罷休的架勢,甚至還用殺一敬百毫不掩飾的方式來找他,找那個會讓所有人都下不來臺的吸血鬼殺手。”
坐在他這個位子,還是有點好處的。
眼前貌不驚人的“頭狼”好整以暇,毫無異色地看着眼前嚴陣以待,壓力滿滿的血瓶幫衆人,眯眼一笑:“嘖嘖,那真是羣……大貴人喲。”
這位紅頭巾的對手腦筋不好。
涅克拉突然暴起怒喝,把裡克嚇了一跳。
“他們?”
幸好這位血瓶幫的頭頭腦子不好。
好幾秒後,涅克拉才冷冷開口:“你剛剛說,你叫什麼?”
“但經歷了今天,我算是明白,爲什麼在這麼多的手下里,費梭老大他獨獨會選中我了。”裡克嘆息道。
望着對方顯然因終日勞作,曬得黝黑粗糙的皮膚。
那就意味着……
“俺就只得再來進貨咯。”
紅蝮蛇警惕又詫異地望着那個招牌。
感謝落日!
不搞打打殺殺。
裡克屏住了呼吸。
是希馮,那個牢牢霸佔着貨源渠道的、殺千刀的狠辣婊子?還是卡塔納特素古?滿城“驢子”的頭目,連名字都不好唸的草原蠻子?抑或是管安保運輸的維斯科沃,那個沉默寡言的前僱傭兵?是那個總是一團和氣的泥腿子,搞市場銷售的阿朗索?還是那個戴着眼鏡處理雜務的商團幕僚,從海對岸來的內德利科維奇?
紅蝮蛇扭頭怒喝道:“哪都行!”
裡克深吸一口氣,緩解尷尬。
是他們提前換班了?
裡克認真地看着紅蝮蛇:“所以,你不必再找他了,涅克拉老大。”
出了變故就送你回家?
“我可以幫你們收尾,”裡克清清嗓子,一副虛弱又真誠的樣子,“倉庫裡的傷亡,我就說是他們監守自盜,互鬥而死,能幫你遮掩……至少遮掩好一會兒。”
“因爲我們也一樣,無論是血瓶幫還是兄弟會,”裡克點點頭,解答他的疑惑,“跟許多清貴而有理想的大人物一樣,我們這位新的空明宮攝政殿下,不太願意跟骯髒的泥腿子們打交道。”
一般不會。
“蘇萊曼老師傅!快跑!”
所有人都愣住了。
“關於你的手,裡克兄弟,”紅蝮蛇象徵性地撣了撣上面凝固的血跡,姿態生硬地遞迴給裡克,“今天,對不住了。”
涅克拉擡起頭,陰惻惻地道。
那個瞬間,紅蝮蛇的心跳空了一拍。
看着對方的反應,裡克心中長嘆。
“而你,涅克拉老大,你絕對不能被人認爲是跟他一夥兒的,連一絲一毫的關係都不能扯上。”
“是的。”
“什麼意思?”
費梭微笑着,放下那塊刻着“蘇萊曼老牌焰火”、“五發六十,十發一百”的小型招牌:
馬勒戈壁的。
他是憑實力,憑能力,憑成績上去的。
裡克需要更深一層,更讓對方眼前一亮的答案,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他們沒有來找我們。”
費梭粗魯地撓了撓後背,然後把手伸向口袋。
“當然。”裡克只得這麼道。
裡克像是未卜先知般堵住他的思路:
辦公室裡的血瓶幫衆下意識地隨着對方的腳步後退,縮回辦公桌後方。
“別擔心,我賠。”涅克拉咬了咬牙。
他呆呆地望着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蘇萊曼老師傅。
“結束……嗯,翡翠城啊,本來只是個簡單的天平:外邊兒的一側,裡邊兒的一側。兩邊但凡有一側輕點兒或重點兒,倒了下來,事情也就該結束了。”
“我理解。”
“老大?”
他默認了。
衆人看着裡克的目光沒有絲毫緩和。
除了短刀,他還撿起了那具假肢。
紅蝮蛇感到自己的牙齒有些打顫。
以及一點運氣。
“他們?”涅克拉明白了些什麼,難以置信。
“我相信,王子殿下,凱文迪爾家族,空明宮,翡翠城,還是大大小小的各方勢力……”
糟糕。
“之前,涅克拉老大你和弗格老大,你們託巴爾塔帶去空明宮,送給王子的禮單,被退回來了吧?”
“是他先來找我的,找我們的!”
涅克拉依舊死死地盯着他,不肯放手。
至少跟選將會政變之後的恐慌和蕭條相比。
“你剛纔說過,你們兄弟會,哪怕是費梭也沒法窩藏他,更找不到他?”
黑街兄弟會這樣沉淪下去,該如何了得?【正因如此,納爾·裡克,你絕不能死在這裡。】
很好。
那你人還怪好的咧!
該死!
裡克繼續道:“我想,涅克拉老大,你最需要的不是洛桑二世——你需要的是自證的證據,乃至自保的籌碼。”
涅克拉心中一涼。
紅蝮蛇驚疑回頭。
紅蝮蛇陰沉着臉,冷冷道。
警戒非常。
涅克拉死死盯着一副寒酸老農模樣的費梭,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滑落。
焰,焰火?
涅克拉發現自己在顫抖。
裡克閉上眼睛,以防對方看出自己的心虛和破綻:“對,我,所以他們才這麼恨我。”
“可是現在,偏偏有人自作聰明,把天平變成了三角凳——外邊兒的,裡邊兒的,還有自成一邊兒的。”
裡克難以置信。
但紅蝮蛇只是盯着他,並不說話。
做鴨賣屁股去吧!“好吧,我再多說一點。”
涅克拉突然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裡克哆嗦了一下。
離開星辰。
“嗯?”
“不必了,至少這隻破手,見證了我們相識的過程,”形勢不由人,裡克無視斷臂處的疼痛感,忍住咬牙切齒的慾望,故作大度地接過自己的義肢,“就當作是見面禮吧。”
“不,不不,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但他話沒說完,就被身邊一人死死捂住嘴巴!站在門邊的蘇萊曼老師傅扭過頭,看見辦公室裡抄寫員和保管員的屍體,不禁皺起眉頭。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再加上弗格的擔保,所以他才勉強——對,勉強答應合作的。至少不是那麼熱切情願。
裡克輕聲道:“……沒有人會高興的。”
即便要出來,他也必須是戴着官方的枷鎖出來。
不是?
裡克不懷好意地道:
“當然了,比起青皮來,‘海狼們’還是有一點好的……”
裡克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連滾帶爬地伸手:
“……事情就肯定蓋不住了。”
裡克跟他對視了好幾秒,這才突然明白過來。
紅蝮蛇這幫人,他們選在最空虛時候入侵,一路上暢通無阻。
裡克笑容依舊。
永遠。
裡克嚇得雙腿一軟,從椅子滑倒到地上。
賠個屁。
看見他伸手的動作,紅蝮蛇緊張得後退一步。
紅蝮蛇的臉色更差了。
他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
“而這裡明面上是個焰火工場,有外國股份,專門貼牌生產翰布爾的瀝晶焰火……且不說國際影響,且不說保護商貿是翡翠城的傳統……光是青皮們爲了在非常時期好好表現,邀功請賞,也一定會不惜代價地追查下去。”
裡克深吸一口氣:
儘管他知道就他那柄小手弩,面對這些硬點子什麼機會都沒有。
殺千刀的紅頭巾!
裡克按住自己的傷口,用疼痛強忍激動。
“最可怕的是……這場政變背後一定無比複雜,牽扯多方。我猜這一連串變故下來,光是在翡翠城,覺得自己得罪了王子的,就不止你一個人。”
以及空明宮驚天劇變,凱文迪爾顏面盡喪,翡翠城百業蕭條的起因。
也就是說……
但後者伸手製止了他們,涅克拉只是瞪大雙眼,望着門口的老頭。
紅蝮蛇的臉色變差了。
也幸好。
裡克心慌地道:
只見涅克拉坐在座位上,身體前傾,一手按住膝蓋,一手晃了晃手上的刀:
然而坐在凳子上的費梭只是費勁巴拉,甚至可說是有些滑稽地,從褲袋裡掏出了一副菸斗:“三個角,但凡有一個角不穩啊……”
“我以爲他只是想……想找刀婊子復仇,想要血瓶幫還債,或者單純的想殺人解氣,頂多干係一兩個高官……”
幾秒鐘後,紅蝮蛇勾起嘴角,露出讓人心寒的笑容。
糟糕!
裡克深吸一口氣,按了按斷臂處:“消息傳出,這會令很多人鬆一口氣,熄了掀桌鬧事的想法,把心思轉回空明宮裡的日常博弈,雞毛蒜皮。人們的信心變得更足,翡翠城也就恢復得更快。”
“一個瘋狂強大,難以溝通,不可理喻,不聽令不可控,偏偏級別卻在你之上,對他動手可能會有不可測後果的糟糕同伴,”裡克想起了什麼,嘆息道,“這感覺,我太tm理解了。”
沒人說混黑幫還tm要負責支教啊。
畢竟,除了鋤奸復仇之外,身負大任的他還有一條小命要救。
有那麼一瞬間,怒不可遏又心酸心累的裡克,居然有些懷念起他還在王都的日子了。
幾秒後,涅克拉重新開口,語氣卻從戲謔變成懷疑:“繼承人,真的,你?”
紅蝮蛇面無表情地聽完,他長長嘆息,閉上眼睛。
老師傅嘿嘿一笑。
怎麼是這個劇本?《我與黑老大亡命天涯的那些年》?“可是你剛剛——”
“收拾東西,”涅克拉咬牙下令,“我們這就走。”
紅蝮蛇眼前一亮:“那既然……”
這麼說,那就是……
紅蝮蛇急急思考着。
“所以我們才能看到眼前的一切。”
周圍幾人雖然意外,但還是聽令抓住裡克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強行按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什麼?”
沒錯,兄弟會的萬千弟兄們,還等着像他這樣的有志之士回去,懲奸除惡,一掃沉痾。
衆人看向他的目光,讓裡克一陣心慌發麻。
“哦?”涅克拉眯起眼睛。
離開……
“哦,從這裡的碼頭到拱海城的出海港口,塞滿了‘海狼’的船——我聽說坦甘加大人和他的船團,爲了拍新主子的馬屁,可謂是不遺餘力。”
紅蝮蛇臉色一白!該死,弗格……
涅克拉回過頭來。
紅蝮蛇怒拍自己的大腿。
“他們甚至沒咋講價。”
“我甚至不知道那傢伙變成了吸血鬼,不曉得他入夜之後會去哪兒!”涅克拉不忿道。
“那洛桑二世,他去哪兒了?”
紅蝮蛇深深蹙眉。
可難道那不是每個月都會過來進貨的焰火攤主,老蘇萊曼……
裡克顫抖着給出提議:
包括被挾持着的裡克。
兩邊的血瓶幫大漢們不由分說,不容置疑地把他架起來,向着門外而去!
他媽的——紅蝮蛇怒不可遏。
星辰王國最大的毒梟頭子……
他壓低聲音:“尤其我能給您回報的時候。”
“首先,洛桑二世。”裡克沉聲道。
並非所有人都像血瓶幫的那個老剃頭匠巴爾塔一樣,左右逢源,上下無咎的。
然而活繩子才能勒死人。
在翡翠城,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在這場牽連甚廣,無人能置身事外的政治風暴中做過什麼手腳,扮演過什麼角色,支持過三方中的哪一方,又侵害過哪一方……
裡克還要爭辯,可紅蝮蛇已經轉過了身。
“什麼意思?”
裡克刻意一頓:“但我能告訴你的是:別再找他了。”
“對了裡克,那些出賣了你的人,你知道都有誰嗎?”涅克拉突然開口道。
沒人告訴他還有校外實踐啊?
紅頭巾們是都不讀書,還是不看報?哪怕看點冥夜舞臺劇也好?
紅蝮蛇猛地驚醒過來,他下意識舉起短刀,先是左右張望,確保辦公室裡沒有埋伏之後,再盯着費梭背後的方向。
只見紅蝮蛇越望越是心驚:“你是……你是……不可能……不可能變化這麼大……”
正在此時,辦公室的大門“咿呀”地一聲開了。
費梭睜開近乎快眯起來的眼縫:“誰說要結束了?”
裡克膽戰心驚,下意識往檯面靠了靠。
“操,落日真是瞎了眼……接下來會怎麼樣?”
裡克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這事兒就……結束不了喲。”
很好。
涅克拉轉頭吩咐自己的手下,神情間頗有些氣急敗壞:“別再找那個吸血鬼了!”
裡克痛呼着,被粗暴地扔下地面,血瓶幫的人神色嚴肅,齊齊做好戰鬥準備。
“很正常,”裡克擠出一臉苦笑,“我之前也不信。”
“嗐,十幾年了喲,變化能不大嗎,你說是吧?”
“事先聲明,我還是不相信你會是費梭看中的繼承人。”
涅克拉眼神一動。
離開西陸。
他終於開竅了!
大漢指向裡克:“他呢?”
越遠越好。
就你這樣的貨色,還想做一方老大?
後者再是恐懼憤怒,此刻也不得不緩和語氣,苦口婆心:“我是說,事情沒有發生在北門橋和新郊區,我是兩眼一抹黑。而我本人又不在那個位子上,什麼情報都沒有,什麼人脈都不認識,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但要我說,紅蝮蛇?”
是了,他猜得沒錯。
老大既動了手,周圍的血瓶幫幫衆們也神色不善地看着裡克。
“我不知道。”
至少不在明面搞。
“我……不,事情都是洛桑二世乾的,我只是……我根本不認識他,我沒有得罪過王子……”
有兩個跟着紅蝮蛇許久的手下見多識廣,面面相覷: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且能直呼“小紅”的——這是血瓶幫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涅克拉甚至都只是特恩布爾老幫主身後一個跟班時的,街頭諢號。
但紅蝮蛇渾身緊張,他全神貫注地盯着費梭的一舉一動,根本沒心思聽對方在說什麼。
他放下短刀,小心翼翼,緩緩地舉起手掌,示意並無惡意:
裡克被嚇得愣住了。
黑街兄弟會的六巨頭之一……
裡克忍住發飆的慾望。
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可就在這個時候,就在包括王子在內的翡翠城所有勢力都視而不見,乃至一手按下,而所有人都裝聾作啞,找他不着的時候……”
他睜開眼睛,眼神犀利:“只可能是內部人做的。”
“涅克拉老大,說實話,我知道你爲什麼想要找到洛桑二世,兄弟會事後也收到不少風:血瓶幫的內亂,大概是他拉着你還有弗格一起幹的,就爲了報當年凱薩琳的仇——”
“沒錯,洛桑二世就是關鍵:他所殺的那些人,他揭開的那些事,就是這場空明宮政變的起點,是決定大人物們誰死誰活的關鍵證據。”
關到老死爲止!
一次都沒有。
有人出賣了這裡,出賣了他。
裡克卻倒在地上,同樣震驚地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老頭。
“對,那一夜,包圍撤了之後,無論青皮們還是綠帽子,還有王子身邊的星湖衛隊,乃至翡翠城上下各級官員……哪怕我們在北門橋捅了那麼大的簍子,圍漏了一個陷阱,放跑一個極境殺手,讓王子殿下當衆吃了那麼大一巴——那麼大一記虧,”裡克輕聲開口,卻小心翼翼,“他們也一次都沒來找過我們。”
裡克扶住桌子,緊張地按住抽屜底下的暗格,給自己壯膽。
“但是其他人呢?人們聽完傳言,聽完你跟吸血鬼殺手狼狽爲奸,試圖在血瓶幫奪權上位的事情,會不會覺得,你得罪過王子呢?你的敵人,會不會利用這一點來對付你呢?”裡克陰冷地道。
“小紅?”
“說回來俺也不虧,”拉贊奇·費梭哈哈大笑,毫不見外,甚至有些粗鄙地翹腿坐上凳子,“那些人一看就是翡翠城外來的喲,財大氣粗……”
“希望你們來的時候沒留下蹤跡,”裡克按住發抖的雙腿,“待會兒處理屍體時,也別留下線索。”
或者至少,把抓到的人構陷成兇徒的同謀者……
他觀察着對方的神色:“那無論對哪一方而言,這災星都不方便再跑出來煞風景,犯大案,撕毀和平協議了。”
而且一進來就掌握了不少內幕。
“裡克!納爾·裡克。當然,如果您喜歡的話,叫我納爾就好,這樣親切些。”
“但這就是問題所在。”
紅蝮蛇嚥了咽口水,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什麼,什麼意思?”
躺在地上的裡剋死死地盯着費梭,思緒一片混亂。
“對了,來都來了,那啥,小紅喲……”
只見眼前的老頭笑眯眯拿出菸斗和火石,友善地向滿頭冷汗的紅蝮蛇遞出:
“抽一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