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王子不再盯着他們,凱文迪爾堂兄弟齊齊扭頭,看向彼此。
詹恩死死盯着費德里科:
“操你。”
費德不甘示弱,冷哼回敬:
“操你!”
“要不你們還是打一架?”泰爾斯不耐煩地回頭,言出粗鄙,“或者乾脆操一場?”
詹恩和費德里科這才錯開視線。
“我們能走了嗎?”
卡西恩看着糾纏不休的三位貴人,語氣裡帶着自己也覺察不到的嘲諷和不屑:
“看樣子,在諸位大人把這裡變成黑拳擂臺之前,我們是找不到幕後黑手了。”
祭壇上安靜下來。
泰爾斯深深望了一眼兩位鳶尾花,搖了搖頭,不無失望地舉步離去,與他們擦肩而過。
“等等。”
一直盯着地面的詹恩突然發聲了:
“那封遺書。”
泰爾斯腳步一頓。
衆人回過頭來,只見詹恩深吸一口氣,堅定道:
“它太假了,滿是漏洞,破綻百出。”
泰爾斯眯起眼:
“怎麼說?”
瞧瞧,詹恩公爵這不是會說話嘛?
可不是隻會哭天搶地打假拳。
費德里科望着打破沉默的詹恩,皺起眉頭。
“且不提它爲什麼這麼工整漂亮……”
詹恩盯着懷亞手上的那封遺書:
“若真如遺書所寫,這位小博特是爲了傷害希萊以報復我,那他就不該殺乍得維——他最好的選擇,是糾集人手,趁那祭司在小巷裡落單時俘虜他,嚴刑逼問他希萊的下落,再做下一步打算。”
“也許他是抓捕乍得維的時候出了意外,爲了自保,不得不動手殺人?”懷亞懷疑道。
“即便要殺,也不該選在人來人往衆目睽睽、一出手就沒有退路的神殿裡,冒險行刺。”馬略斯幽幽道。
詹恩憂慮地點點頭:
“而如果這刺客真的恨透了我,爲了復仇能豁出一切,那該是無所畏懼……那他又爲什麼要在刺殺乍得維失敗後,畏罪自殺?”
南岸公爵轉向泰爾斯:
“他爲什麼不堅持活到你面前,親口指認我的罪狀,親眼目睹我的痛苦?難道這不比留遺書更直接、更有說服力、更加解氣?”
嗯,不無道理。
泰爾斯回望着詹恩,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因爲他就不是那樣的人。”
出乎意料,發聲的人居然是費德里科。
衆人齊齊轉頭。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們說的小博特,但是一個帶着血海深仇逃亡多年,爲復仇無所畏懼的人?”費德里科看着那具蓋着白布的遺體,略略出神,拍了拍自己單薄瘦削的身軀,“無論身體心境,都不可能有那副安樂富態的體貌——看看我就知道了。”
這次,輪到詹恩用複雜微妙的眼神看着他的堂弟了。
泰爾斯的眼神在他們兩人之間遊移。
“而我之前看過了他的手,說實話,那也不像是隱姓埋名,落魄流亡,幹過任何重活髒活的樣子。”費德里科搖搖頭。
可泰爾斯卻眯起眼睛,望着費德里科的雙手:
“而你流亡在夜之國時,夜幕女王也沒讓你去搬磚運貨吧?”
費德里科欠了欠身,正待回答,但有人比他更快。
“他姓凱文迪爾,”詹恩幽幽道,“政治價值自然不一樣——至少跟這個只混過事務官的毒販兒子不一樣。”
眼見堂兄發聲支持,費德里科有些意外,兩位鳶尾花對視一眼,眼中情緒難辨。
祭壇上安靜了一會兒,一時只能聽見懷亞記筆記的沙沙聲。
“很好,這就累積了不少線索。”
泰爾斯輕輕頷首,眼神略過詹恩和費德里科,一語雙關:
“現在看來,你們倆還是有點用的嘛。”
詹恩和費德聽見此話,頗有默契地錯開視線。
“此人不是自殺,是被別人滅口的,”馬略斯突兀地道,“作爲替罪羊。”
泰爾斯立刻轉身:
“托爾?”
只見“恐怖利刃”看着地上的小博特,雙目有神:
“我檢查過他的頸部致命傷,跟塞在他手裡的短刀匹配,但如果是自殺,刀口不會是這樣的角度和長度。而且那一刀手法熟練,偏偏這傢伙手上沒有練刀的繭子。”
懷亞聞言連忙湊上前去,掀開白布,重新檢查遺體,邊看邊記。
“具體的還要等警戒官和驗屍官的調查,但是……”
馬略斯看向衆人,給出他的結論:
“這刺客是被人殺害的——被一個強壯有力、擅長用刀的傢伙,從背後割喉殺害的。”
衆人看着小博特臨終前那難以置信的怨恨表情,齊齊一凜。
泰爾斯皺起眉頭:
“你剛纔怎麼不說?”
馬略斯微微一笑:
“氣氛沒到。”
泰爾斯挑挑眉毛,嘲諷道:
“謝謝。”
馬略斯恭謹鞠躬。
費德里科看着小博特的遺體,搖搖頭:
“我猜,這所謂的‘刺客’也是矇在鼓裡,被別的理由騙來乃至被綁來神殿的。他被滅口之後,就被丟在那祭司的遇刺現場,懷裡再塞封陳情喊冤的遺書。”
懷亞疑惑道:
“爲了什麼?”
“爲了希萊,”詹恩艱難地道,“爲了把她、她的朋友,以及我,扯在一起。”
卡西恩神情微變。
“爲了威脅,”費德里科適時地接過話頭,“拿詹恩的家人,他的弱點,來威脅他。”
“爲了刻意讓我們看見這一幕,並自己查出線索,想通關竅。”馬略斯補充道。
“這不是復仇書,”詹恩目光凝固,看向懷亞手裡的刺客遺書,“而是一封沒有明言的勒索信。”
泰爾斯神情凝重。
費德里科深吸一口氣,看向自己的堂兄:
“這是爲了告訴他……或者告訴我們:他們盯上了希萊,正一步一步地靠近她,而他們的每一步都是一個警告,直到……”
費德里科沒有說下去。
“直到我低頭讓步,束手就範。”
話音落下,詹恩痛苦按頭,他身形一晃,被旁邊的塞舌爾扶住纔不至於摔倒。
“就範?”
懷亞謹慎地道:“就什麼範?”
沒有人說話。
直到詹恩擺脫塞舌爾的攙扶,吃吃地笑出聲來。
“我現在相信了,堂弟,這大概不是你做的,”詹恩對上費德里科的視線,表情釋然,“你雖然可恨又該死,但不是你——那封遺書指向我的意圖過於明顯,以至於所有人都會覺得是你在對付我。”
費德里科沒有迴應他,只是幽幽回望堂兄。
“你還沒有那麼蠢……”
詹恩冷笑一聲,指了指泰爾斯:
“否則一旦被發現,這傢伙不會讓你好過的。”
但費德里科卻沒有半分洗脫嫌疑的釋然。
相反,他的臉上滿是猶疑和警惕。
“當然,反過來,我也一樣,也一樣……”
詹恩喃喃自語道:
“這不是我們在場的任何人乾的……”
“那是誰幹的?都刺殺到神殿裡來了,誰還有這樣的膽量本事?”懷亞忍不住問道。
但那一刻,王子侍從官突然注意到:
無論是泰爾斯、詹恩還是費德里科,三人的表情都無比凝重。
塞舌爾眯起眼睛,卡西恩紋絲不動,馬略斯則抱臂沉思。
大家都沉默了。
詹恩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給自己鼓足勇氣。
“告訴我,堂弟,來,望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他走近有些失神的費德里科,伸手按住對方的肩頭,嚴肅凝重,“以鳶尾花之名,你真的,真的,真的沒有向他們,出賣我們家族嗎?”
面對堂兄的質問,費德里科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掙脫詹恩的手臂,偏過頭,不無艱難地道:
“我,我沒有。”
泰爾斯眼神一動:
“出賣什麼?希萊?”
但詹恩不肯放棄,他緊扣對方的肩膀,強迫對方看向自己:
“即便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
“我……我……我……”費德里科呼吸急促。
“在你自己也無法意識到的情況下?”
費德緩緩擡頭,似乎想要否認,可到了最後,還是無力搖頭:
“我……我不知道。”
詹恩怔怔望着他,嘆了口氣,搖頭放開對方,低頭撫額。
“當然,我到底在問什麼,你當然不知道了……”
費德里科低着頭,不言不語,表情似乎有些羞愧,又有些惱怒。
“詹恩!”
泰爾斯不得不出聲提醒他。
詹恩回過神來,不無惶惑地看向泰爾斯。
“泰爾斯,”他艱難地道,“是他,他來了。”
泰爾斯心中一沉。
“也許是對你的進度不滿,也許是對我們三人的妥協不爽,甚至是對整座翡翠城的現狀……”
詹恩艱難吐字:
“但他真的來了,親自下場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盡力不去感受內兜裡的骨戒廓爾塔克薩。
“不,冷靜,詹恩,”他試圖安慰對方,分析局勢,“他不可能事必躬親,頂多,頂多是下面的人在操作具體的……”
“那也夠我們喝一壺了!”
詹恩稍顯急躁,他在女神像下來回踱步,狠抓頭髮,兼之方纔鬥毆留下的狼狽形狀,全無南岸公爵的昔日英姿。
“而翡翠城經你們這麼一攪,財政、經貿、軍事、人手、盟友……不行,我的佈置全荒廢了……只憑借僅剩的手段工具,我擋不住他,也沒有足夠籌碼讓他忌憚……總不能把他兒子綁了……”
衆人不無心驚地看着這個樣子的鳶尾花公爵,惟有泰爾斯對此似曾相識:
爭鋒宴夜,那個在空明宮望臺上孤獨抽水煙的詹恩,有着同樣的眼神。
“詹恩!”
泰爾斯大聲打斷他。
“即便真是他,我也不會讓他得逞的,無論是翡翠城,還是希萊,”王子堅定地看着神色惶惑的詹恩,“我發誓。”
“也許沒有那麼糟,”臉色難看的費德里科也在幫腔,“我們還需要更多情報,以做確認。”
詹恩先是一怔,旋即冷笑一聲,似乎不怎麼相信他們。
“你,費德,你就是一顆棋子,什麼都做不了……至於你,泰爾斯,你連希萊都勸不——”
但話到嘴邊,詹恩卻戛然而止,臉色大變!!
“詹恩?”泰爾斯皺起眉頭。
詹恩咬緊牙關,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去找她,泰爾斯,派你最好的人手……不,不不不,不能帶任何人,就你自己,只能是你,你一個人,立刻去找希萊!”
啊?
泰爾斯下意識瞥了瞥左右。
“我剛剛說了,我已經佈置好了,希萊……”
“不夠!”
詹恩嚴厲凝重的眼神讓泰爾斯不由緊張起來:
“如果真是他們……我有預感,這不是他們唯一的一步,而他們還有更多底牌,還會有更多行動……”
“聽着,希萊不會有事的,他們傷害不了她,也不敢傷害……”
“不!你不明白!”
詹恩打斷了他,公爵無比焦急,引得其他人紛紛側目。
“我擔心的不是她,”詹恩看了看其他人,尤其是費德里科,但他一陣猶豫,但還是咬牙開口,“不止是……她。”
泰爾斯眉心一動。
不止是她?
那還有誰?
泰爾斯想起某個爲人開心扉的名字,以及它變成的那截嬰屍,頓感一陣不適。
“而如果,如果做下這一切的人,真的是他們……”
詹恩深吸一口氣,臉色冷了下去。
“你不知道……你是他們名義上的主人,你不曾與他們爲敵……所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們都能做出些什麼事……”
他幽幽道:
“……會用出些什麼手段。”
費德里科神色微變。
泰爾斯則疑惑不已。
“但我知道。”
只見詹恩鬆開王子,頹然坐倒在神像之下,表情呆怔,嗓音嘶啞:
“我……我知道。”
————
屍鬼坑道。
“他們沒告訴你嗎,”洛桑二世的聲音在黑暗的地牢中傳來,“我的異能很危險,而你的距離……太近了。”
幾步之外,一臉嫌惡的捏着鼻子,正踮着腳提着燈,專心致志避開地上的骯髒積水,沒空回答。
只聽血族殺手冷笑道:
“你就不怕再次中招?”
多伊爾終於找到一個相對乾燥整潔的立足之地,他盤腿坐下,把不滅燈向前推去,照亮滿身鎖鏈的洛桑二世。
“那就試試看啊。”
取下佩劍,不屑地對俘虜勾勾手指:
“來啊,再對我用一次異能。”
多伊爾拍拍劍鞘,深吸一口氣,幾乎要被下水道里的惡臭薰暈:
“這一次,我會克服它,無視它。”
這要求倒是罕見。
洛桑二世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來啊,別手軟,拿出你最恐怖的本事啊。”
憋着氣,表情彆扭地看着殺手。
“而我會向你證明,我能戰勝它,”多伊爾漸漸習慣了周圍的惡臭,但依舊咬牙切齒,“作爲一個騎士。”
是麼?
是爲了證明自己?
爲了騎士的名譽?
倒也挺符合華金學生的身份。
一個比一個軸。
洛桑二世沉默了一會兒。
“其他的守衛呢?”
“給他們整了頓好吃的,正在外邊享受福利呢。”
聳聳肩,晃晃佩劍,一臉挑釁:
“來啊,異能呢?你還在等什麼?是怕了?慫了?縮了?哭唧唧了?”
多伊爾嘖聲搖頭,露出一個多伊爾家的招牌式可恨笑容:
“哦喲喲,我知道,是不是吃老鼠沒吃飽?餓了?”
下一秒,甚至從不知何處掏出一隻死老鼠,拈着它的尾巴,在洛桑二世面前晃來晃去,賤兮兮的笑容在不滅燈前來回。
但重傷難起的洛桑二世不爲所動。
他只是靜靜凝望着多伊爾的眼睛。
“你哭了。”
嗯?
多伊爾一愣:“什麼?”
一驚之下扔掉死老鼠,掏出哥洛佛的手帕擦乾淨手,然後低頭抹臉,可入手卻一片乾燥,臉上什麼也沒有。
媽的,被耍了。
於是他擡頭時惱羞成怒:
“草你——”
“那天,我們交手的時候,”洛桑二世幽幽道,“別人也許沒注意到,但我看見了。”
雖然身陷囹圄又身受重傷,但此時此刻,洛桑二世目光銳利,直指人心:
“你是流着淚,揮的劍。”
那個瞬間,生生一顫。
“你說什麼胡話……”
“有人以爲,我的異能是製造幻覺,”但洛桑二世不顧他的打斷,兀自繼續,語氣低沉,“但事實上,人們在‘邪祟呢喃’裡看到的,都是在他們身上,真實發生過的過往,是曾經的人生。”
多伊爾的辯駁戛然而止。
“告訴我,華金的學生,你又是爲了什麼,纔想要再看一遍……”
只見洛桑二世眼神一動,目光直射。
“你的過往?”
嘩啦!
猛地站了起來!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血族殺手,驚惶又憤怒,卻怎麼也止不住手上的顫抖:
“你,你……”
“用劍交談的人,更能瞭解對方。”血族殺手輕聲道。
多伊爾沉默了。
洛桑二世也不着急,只是靜靜等待。
但下一秒,就見多伊爾咬緊牙關,他起身揮臂,長劍出鞘!
唰!
“草你!”
隨着的失態咒罵,劍刃停留在洛桑二世的鼻前一寸。
劍尖平穩。
寒光四溢。
殺機凜然。
但洛桑二世紋絲不動,除了一截頭髮被劍風帶動外,連表情都沒有變化。
他那雙沉重晦暗的眸子,在不滅燈的光芒下,對上那對滿布血絲的眼睛。
一秒,兩秒,三秒……
“噗!”
長劍先是一顫,隨即垂落。
再也憋不住,彎下腰失聲大笑。
“哈哈哈,被嚇到了吧?”
地牢裡,多伊爾擠出扭曲的笑容,對俘虜抖了抖劍尖:
“嘿,我就知道你嚇到了!哈哈,配上不滅燈的光影效果,我這招自創的軍團十一式,就叫‘不滅跳嚇’!哈哈哈!就問你怕不怕!”
洛桑二世依舊錶情欠奉。
扶着腰腹,垂下了長劍。
“哎呀太好笑了……把老子眼淚都笑出來了……你這都不用異能……真的是嚇怕了啊……”
只見他笑得極度誇張,前仰後合不能自已,還伸手搓了搓眼睛。
“在騎士的世界裡,眼淚,常被視爲軟弱的象徵。”
在那不同尋常的笑聲,洛桑二世的聲音幽幽傳來:
“但是有人對我說過:倒也未必。”
興許是笑多了笑累了,多伊爾的笑聲漸漸弱了。
只見洛桑二世恍惚開口:
“眼淚,尤其是爲他人而流的眼淚裡,往往才蘊藏着一個人內心深處,最偉大的力量。”
無力動彈的血族殺手望向維持着僵硬笑容,時不時還發出笑聲,可眼中殊無笑意的丹尼·多伊爾。
“一個還能流淚,還會流淚,還知道自己爲何而流淚的騎士……”
多伊爾手中長劍微微一抖,映襯得不滅燈的光芒也隨之震顫。
“要比一個不怕流血,不惜流血,不在乎自己爲何而流血的騎士……”
洛桑二世輕嘆道:
“……更加難能可貴。”
的笑聲終於徹底消失。
過了好一陣,地牢裡只聽得見多伊爾的呼吸聲。
“哼。”
終於,冷哼開口:
“會對你說這話的人,自己就是個小哭包吧。”
洛桑二世先是一怔,旋即低聲承認:
“是的。”
“哈,我就知道,”多伊爾低着頭,撫摸着手中劍柄,心不在焉,“哭哭哭,就知道哭,運氣都被哭沒了……”
“確實,他會爲了最微不足道的人真誠悲憫,流下眼淚,”洛桑二世回憶着往昔,“因此,那些最微不足道的人……纔會爲了他,更爲了他那些曾真誠流下的眼淚……”
那一刻,殺手的感情無比複雜,既有惋惜,也有痛恨:
“流盡鮮血。”
多伊爾神情微變。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
“爲什麼。”
洛桑二世毫不在意:“不知道,也許這就是人吧。”
猛地擡頭。
“不,我問的是你。”
他冷冷質問:
“洛桑二世,你既然還記着華金的教導,爲什麼就非要爲非作歹,壞事做盡?怎麼就不能去做個好人呢?”
洛桑二世微微蹙眉。
多伊爾不解道:
“命運對你再不公也罷……爲了復仇,爲了爭口氣,爲了……爲了鬼知道什麼,真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把自己變成這個鬼樣子嗎?”
洛桑二世沉默了一會兒,笑了:
“誰說這是華金的教導?”
頓時一愣。
啊……不是嗎?
這話難道不是那個酒鬼糟老頭說出來的嗎?
額……那還能是誰?
正當多伊爾準備說些什麼來緩解尷尬的時候,洛桑二世又發話了。
“我試過的,試過做一個好人。”
血族殺手幽幽道:
“而信不信都好,這世上的大部分人,其實也都是好人……至少試過做好人,各種意義上的好人。”
洛桑二世眼神飄忽:
“而有些人……有些人甚至比好人還好,會讓許多人——像我說的,甘願爲之而死。”
比好人還好……
皺起眉頭。
所以很值得爲之而死嗎?
所以才值得爲之而死嗎?
所以就值得爲之而死嗎?
他把疑問藏在心裡,沒有說出口。
洛桑二世輕哼一聲:
“但是不管他們有多好……”
“他們都會變壞?”多伊爾輕聲打斷他。
洛桑二世頓了一下。
他望着多伊爾的樣子,笑了。
“不是他們,”血族殺手否認道,“變壞的,根本不需要是他們。”
多伊爾又聽不懂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死老鼠,嘆了口氣。
“胡言亂語,”多伊爾甩甩手,沒了攀談的興趣,索然無味地轉身離開,打算換個場合再練‘不滅跳嚇’,“沒膽子用異能就算了,本少爺纔沒空聽你嘰嘰歪歪……”
那一秒,洛桑二世瞬間皺眉!
“別。”
“嗯?”
百無聊賴地對着劍鞘口,準備收劍回鞘。
“別收劍。”
“啊?爲啥?”
“因爲你要靠它救命。”
“救命?”
救啥命?啥亂七八糟——嗯?
但僅僅下個瞬間,多伊爾就感應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怖寒意,如浪潮席捲,從他的背脊直襲上後腦。
這讓他渾身顫抖,汗毛炸開!
這是什麼——不等驚呆了的他多加思索,多伊爾的終結之力就不請自來,它們匯聚出一隻猙獰惡蛛,在意識中攀上他的大腦,蛛腳直刺他的靈魂!
【不行,丹尼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刻,痛得表情扭曲!
隨着惡蛛收緊蛛腳,他的身體和精神像是突然沸騰的開水,在多伊爾意識到發生什麼之前,就自行動彈,逼他就地扔下劍鞘,前撲翻滾,又在背脊着地時雙手握劍,回手一揮!
只覺劍刃一震。
鐺!
多伊爾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電光石火,他堪堪防住這追魂奪命的一擊。
發生什麼了?
金屬的鏗鏘和手腕的震顫回饋到大腦裡的惡蛛,後者熟練地伸縮八肢,令他順勢起身,再用顫抖的手腕舉起長劍,面對敵手,擺出防守架式。
在劇痛中回過神來,呼吸急促。
有人,有人偷襲?
跟上次不同,這一次,他終於能在那隻惡蛛之外,感覺到自己的些許意識。
而他剛剛……活下來了?
驚魂未定,在蜘蛛的命令下,他強迫自己看向偷襲的敵人——咦?
多伊爾驚奇地瞪大眼睛:
他的眼前,除了仍舊被束縛住的洛桑二世之外,被不滅燈照亮的地牢……
空無一人。
敵,敵人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地牢,多伊爾驚呆了。
還有……外面放哨的大家呢?
敵人是怎麼進來的?
但僅僅下一秒,洛桑二世的高聲暴喝就讓他渾身一顫:
“左邊!!!”
那一霎,多伊爾大腦中的惡蛛瞬間動彈,逼着他以最完美的姿態扭胯、轉身、起架,拼盡全力守禦左側!
但就在轉過身的剎那,他才心寒地意識到:
來不及。
他的防禦架式還未成型。
而敵人的刀鋒早已抹上他的脖頸。
多伊爾驚詫地感受近在眼前的刀光。
鮮血暈出。
而他就是……來不及。
【不行,丹尼爾。】
臨死前的一瞬,眼前一花。
【你是少爺……叫人看見了,要羞死我的。】
淚眼模糊的瞬間,多伊爾既來不及後悔,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他只能勉強看清:
奪走他性命的,是一把形制古怪的單刀。
刀身狹長。
刀光凌冽。
而偏偏刀鋒……
反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