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了一陣子,紅鸞不甘心地仰起頭,倔強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要幫我了?”
“你若執意如此,我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觀的。”某人嘆着氣去開門,銀色的身影融進逐漸暗下來的天幕裡。“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才能做好你想做的事情。”
雷震天是在第二天晌午醒來的。
他傷得要比紅鸞重很多,那鳳舞驚神實在厲害的很,不僅洞穿了他整個胸膛,擦起的火焰還燒了皮肉。幾次生死關頭都險些熬不過來,也不知最後是什麼力量讓這個硬漢子挺了過去,重新活了過來。
雷震天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紅鸞。
紅鸞休息了一晚,覺得精神好了很多,簡直可以用神清氣爽來形容。她嘴上喊着是自己身體底子好的緣故,心裡頭又對某人療效神奇的松香泛着小別扭。
紅鸞坐在雷震天身旁的時候他還在熟睡,也不知是不是她倒水的聲音大了些而把雷震天吵醒,等回過頭來的時候就見雷震天睜着他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眼睛,愣愣地望着她。紅鸞眨了眨自個兒的眼睛,有些不確定地喚了聲,“徒弟,你醒了?”
紅鸞這一聲喚,使得同樣以爲自己在做夢的雷震天反應過來,張了張嘴,被高燒燒壞的嗓子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小師父,你也沒死啊!”
“你師父我福大命大,自然是沒那麼容易死的。當然,你也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因爲太開心,紅鸞自動摒除了小雷對她的大不敬之罪,拍着手樂呵呵地喚人,“師兄師兄,快進來看看,小雷他醒了!”
跟雲宸一起進來的還有宇文志。這孩子乍一見到紅鸞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蹬蹬蹬跑過來,一頭扎進紅鸞的懷裡,“小林子你還活着啊!我做夢夢到你像小蟲子一樣被箭刺死了!”
紅鸞聞言大怒,用力把某個亂抓亂蹭的小人從身上扒下來,“呸呸呸,說什麼胡話呢,你看看,我手是熱的臉是熱的,活得好好的呢!”
宇文志一巴掌拍在紅鸞臉上,登時一個紅紅的印子出現。小傢伙不知死活地咯咯直笑,“啊,小林子你真的是個活人啊,太好了!”
紅鸞的臉瞬間黑了下來。她瞪着眼,探出手去想要以牙還牙,冷不丁宇文志被人整個一提丟到了一邊。雲宸放回爲雷震天把脈的手,轉過身一本正經地對紅鸞道,“基本上不會再有什麼事了。不過晚上可能還會發熱,傷口處理不好也會發炎,必須留下個人照看才行。”
聞言,紅鸞不由皺起了眉頭。
她拖着下巴想了想,對雲宸道,“師兄,今天晚上,月無痕去和宇文熠談判,我和鳳墨曦要去宗廟取東西,這裡沒有別人了,小雷可能要勞煩你來照顧了。”
“爲什麼是鳳墨曦,我就不可以嗎?”雲宸雙手按在紅鸞的肩膀上,“師妹,我們明明是說好的,爲什麼下山出來之後,你總是要將我推開?難道十幾年相伴成長的情意,還比不上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陌生人?”
紅鸞有一瞬間的愕然,她仰起頭,衝着雲宸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師兄,正是因爲信任你,所以才把小雷交給你照顧啊。小雷是厲王的人,鳳墨曦怎麼會盡心?如果讓他一個人去拿東西,你覺得我會放心嗎?”
雷震天好奇不解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道,“小師父,那個,其實我沒事了,不用人照顧的。”
雲宸揪着眉心,眼底柔光一重深過一重。紅鸞愣愣地看着他,半晌,默默地低下了頭。
少頃,雲宸嘆口氣,輕聲笑了笑,“師妹,你一定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師兄都不會離開你,一定會守護着你到最後!”
紅鸞握住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擡頭笑了笑,“師兄,紅鸞自然是信你的。”
期待了許久的夜晚,終於降臨了。
月無痕帶着再次被弄暈的宇文志去赴約,紅鸞則拉着鳳墨曦,以及月無痕留給她的兩個手下,扛了兩個大麻包,貓腰往皇宮的方向摸去。
雖說如今上京的戒備已經到了頂級,但對於像鳳墨曦這種由來都神出鬼沒的人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外加上紅鸞的絕頂輕功,四人輕巧地躲過了幾波巡城的御林軍,來到了皇宮宮牆外一個不起眼的雜草林子裡。
放下其中一個大包,紅鸞開始倒東西,全是這一天裡忙活出來的紙燈籠。燈籠做的很大,撐起來之後每個都有半人那麼高。紅鸞招呼着月無痕給她的兩個幫手將燈籠一字擺開,足足有一百個之多。
“你們兩個在這裡靜靜地等着,千萬別被人發現了,也不許提前行動,一定要等我的信號通知。信號一起,你們就用彈指把那些燈都點亮。昨晚我已經交過你們怎麼用了,都還記得吧?”紅鸞壓着嗓子,小聲跟黑鷹和凌劍交代着。
黑鷹和凌劍是惜雪樓地位僅次於夜迦羅的四大殺手其中的兩個,平日裡也都是頗爲自負的人。尤其是黑鷹,人如其名,一張臉黑得像碳鍋,總是擺一副臭脾氣出來。紅鸞形容他是那丟在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紅鸞的問話黑鷹自然是不會回答的,還好凌劍的脾氣不錯,聞言後點頭,“姑娘放心,這點事情我們兄弟還是做得的。”
紅鸞瞥了一眼臭着臉的黑鷹,冷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們的能力,只是給你們提個醒,今晚的事情辦好了也就罷了。可若是辦砸了,受害的是你們的樓主,跟我沒一兩銀子的關係,你們自己掂量掂量吧!”
說完,拍拍屁股起身,扯了鳳墨曦就走。兩人扛了另外一隻麻袋,向着宗廟的方向奔去。而他們身後,凌劍苦笑搖頭,黑鷹是一臉的充愣憤懣。
宗廟在皇宮的南面,依着萬拓山而建。山上有一天然的瀑布,不大,卻一線下來有百丈之高。水自山脊蜿蜒流下,于山腳下匯聚成一條不大不小的河,名爲萬拓河。而宗廟,就建在這萬拓河的旁邊。
兩人踏着月色,一路沿着河沿很快到了山腳下。伏在暗處往宗廟看去,果見包了裡外三層的重兵。若是直接闖進去,當真是不太容易。倒不是他們真的闖不過,只不過費些力氣罷了。更何況現在紅鸞能用的不過是輕功,硬拼起來絕對討不得好處。
宇文熠也正是料到了這一點,纔敢如此大膽地布了兵,而不急着取玉璽。他猜想着紅鸞一定會把玉璽在宗廟的消息告訴月無痕,而月無痕也一定會來找他談之前的那筆交易。所以他雖然在全城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但對於找不到人這一點他也毫不意外。因爲他一直在等,等着月無痕自己找上來。
宇文熠什麼都猜到了,只有一點沒能準確把控,那就是紅鸞的傷。
在宇文熠的猜測裡,紅鸞此時一定傷重未愈,即便惜雪樓有千年磁石來爲她吸出天雨梨花,她的內傷也不會這麼快就好。宇文熠自然也擔心過鳳墨曦這個他一直捉摸不透的人,只是有準確消息傳來告訴他,鳳墨曦一直在臨安王駐紮城外的軍營裡主持大局,等着爲臨安王報仇呢。由此,他便放心地,去觀星臺赴月無痕的約了。
“走,上山!”紅鸞扯着鳳墨曦,沿着陡峭的山壁往上攀。
萬拓山原本就不是供人遊覽賞玩的地方,所以根本沒有平常的山路可言。還好平日裡有樵夫上山砍柴,於背山一面踩出一條不算是路的路來。
“你怎麼知道這裡可以上去?”鳳墨曦腳下如飛,卻並不影響他說話。
紅鸞體力還未完全恢復,攀巖這樣的山路倒是有些費力。“我研究了地圖,這山下有住戶。正面上不去,要砍柴生活肯定只有來這裡。”
她說兩句話,氣息略有不穩。
鳳墨曦回頭看了她一眼,拂袖一擺,握住她的手。
有了借力,紅鸞頓時輕鬆了許多。這關鍵時刻,她也不再跟鳳墨曦推辭計較,擡頭一笑,雖無月色卻仍可照見那一晃而去的明豔笑容。
觀星臺,十丈見方而建。大越國對先祖祭祀並不是特別看重,只在每年上元節的時候上個香,這觀星臺也就用的少。
月朗星稀,尤其從這裡擡頭瞻望,更可見夜空浩瀚,明月皎潔。偌大的銀盤懸在高空,照亮了大半個天際,給大地都灑上一層飄渺如煙的金粉。
宇文熠備了酒桌,上了精緻的小菜。旁有美人素手弄琴,近有美婢置酒添樽。人生之愜意,還與誰同?
“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一起喝一杯?”宇文熠招招手,身側美婢立刻上前,將他對面的酒樽斟滿。
空地再大,月光在盛,也總有找不到的地方。而那一方不大的暗角,不知何時離了一道身影。那身影修長筆直,氣息冷冽。好似一柄鋒利的劍,隨時等着出鞘飲血。
那黑影自暗處走出,裹着一身與生俱來的寒霜,行至宇文熠跟前。桌上,立刻投下一片灰暗的影子。
那影子一動,自桌旁坐下,側首看了看桌上的清酒,“梨花白?”
宇文熠愣了一下,隨即笑得花枝亂顫,“我以爲你不喝酒,沒想到只是聞一聞就知道是什麼。哎呀,我倒是忘了,堂堂惜雪樓樓主,怎麼可能沒見過這大越最富盛名的美酒梨花白呢!”
他擡眼,閃爍的目光望了望月無痕和他跟前的酒,笑道,“怎麼,月樓主怕我下毒?”
月無痕勾了勾脣角,不見什麼笑意。修長的手指捏起桌上的白玉瓷樽,送到脣邊輕抿一口。
“記得這第一杯梨花白,還是你請我喝的,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宇文熠微笑着把玩着酒杯,微垂的眼眸看起來有些迷離。“我因爲貪吃誤中了劇毒,你就是用這梨花白兌瞭解藥,救了我的命。也多虧了你和母后,纔有瞭如今的我。若不是你們,我不是已經死在那碗被離奇下了藥的飯裡,就是還在街頭流浪,過着食不裹飢衣不蔽體的生活呢。這麼多年過去了,母后也已經去世那麼久,我都還沒有好好謝過你呢!”
他說着,親自斟滿了月無痕剛剛喝空的酒杯,“來,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