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地底世界，唯有暗河涌動的嗚咽之聲，跳動的磷火指引着前方的道路。
白小倩藏伏羣鬼，將其暫時安置在古墓外側，只將大地童子帶在身邊，否則羣鬼同行，動靜太大。
要知道，如今這座古墓之中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武門高手虎視眈眈，更有歸墟強者伺機而動。
“大……大人……”
陳王度憋了一路，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他看着李末，心中惴惴不安，神色極爲複雜。
作爲玄天館的老人，尤其是在基層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陳王度很清楚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聽到了不該聽到的秘密。
通常情況下，高居上位者若是讓你知道了本不該你知道的事情，那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便是將你當成了絕對心腹，日後可能會委你重任，各種髒活，累活，苦活你就樂呵呵地去幹吧。
第二，你活不長了。
在陳王度眼中，李末從一個山水不顯，籍籍無名的羅浮山獄卒，走出龍淵府，威震望玄城，力壓五大山門，斬殺天驕姜塵……其中的隱忍，機緣，實力以及那深沉的心思簡直不可想象。
這種人看似平和，實際上城府極深，骨子裡藏着孤傲，只相信自己。
陳王度可不相信，李末會將其當做心腹，百無禁忌，連這等殺頭大罪的秘密都可以與之分享。
此時此刻，陳王度內心慌得一逼，便如同耗子掉進了老貓窩，後事都已經想好了，遺書都在心裡寫了七八篇。
要知道，館裡可是委派他們前來剿賊的，誰能想到他的頂頭上司竟然就是賊祖宗，這種秘密被他知道，還能活嗎！？
“老陳，你好像有點緊張。”
李末頭也不回，卻也感受到了陳王度呼吸沉重，心跳加速，步伐凌亂，走兩步停三步。
此言一出，白小倩面色不善，冷冷地看向陳王度。
後者與之對視，不由打了個激靈，冷汗直從額頭滲出，內心更加慌亂了。
“大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還有……”
陳王度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儘量平靜地開口。
這時候，他也只能打打感情牌，希望李末人性未泯，能夠放他一條生路。
“我明白，年紀大了，就是想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團團圓圓……”李末輕語道。
此言一出，陳王度身子一軟，差點跪倒在地，慘白的臉上再無半點血色。
這是要殺他全家啊！！！
陳王度恨不能立刻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自己一個人去死不行嗎？幹嘛要提全家！？
“大……大人……”陳王度顫顫巍巍道。
“下回如果再有這般危險的任務，你就不必跟着了。”李末體恤關懷道。
“下回！?”
陳王度愣住了，他還能有下回？
“老陳啊，你畢竟上歲數了，以後還是多做一些文書類的工作……就比如這次……”
李末話鋒一轉，突然道：“歸墟妖人，脅迫良善妖鬼，妄自稱宗，包藏禍心，簡直喪心病狂，毫無人道可言……”
“幸好我洪門弟子及時出現，在這些良民……良妖的幫助下，粉碎了歸墟的陰謀，還以朗朗乾坤一個太平……”
話到此處，李末看向一臉懵的陳王度，淡淡道：“知道這件案子的結案陳條該怎麼寫了吧！”
此時此刻，陳王度內心波濤翻騰，徹底被李末這清奇的思路所折服。
就連旁邊的白小倩，都不由露出異色，下意識多看了李末兩眼。
陳王度終於知道，李末爲何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對於自己秘密的暴露又如此淡定。
因爲在李末眼裡，他壓根沒罪。
鬼王宗是什麼？那是歸墟妖人，喪盡天良，不顧天道仁義，肆意抓捕妖鬼成立的組織。
這些妖鬼完全都是受害者，真正的幕後黑手是歸墟。
最關鍵的是，李末之所以能夠斬殺歸墟妖人，破獲他們的陰謀，完全是獲得了這些妖鬼的幫助。
他們心中的正義絲毫不比人類遜色，爲了弘揚正道，爲了朗朗乾坤，他們甘冒生死大險也要與歸墟這樣的黑惡勢力鬥爭到底。
如此高風亮節，鬼王宗的這些妖鬼，非但無罪，反而有功，甚至應該向朝廷申請賞賜，作爲典型予以表彰。
陳王度悟了！
他在玄天館，在朝廷混了這麼多年，竟然都沒有領悟出這個道理。
什麼事黑？什麼事白？
站在李末朝廷立場上，定義的纔是黑，纔是白。
如今李末便代表洪門，代表玄天館，代表朝廷……他說是黑就是黑，他說是白就是白。
無論什麼樣的絕境，有時候換個立場，情況就變了。
你說她是反賊？
我說她是功臣。
這種時候不但能夠保全這些妖鬼，甚至能夠爲他們爭取利益，用來培植擴充自己的勢力。
案子了了，功勞有了，勢力有了，口碑也有了……
什麼叫做審時度勢？
什麼叫做顛倒黑白？
什麼叫做左右逢源？
陳王度悟了，這一刻，他眼中的李末好像在發光……混跡官場幾十年，也不及跟了一個好上司。
他甚至覺得，李末的這種手段比他的修爲還要厲害，還要可怕。
“我明白了，大人。”
陳王度深深行了一禮，畢恭畢敬，發自肺腑。
如果說，先前他的恭敬是因爲李末的地位，李末的實力，因威所致……那麼此刻，他便是真心實意。
陳王度有種直覺，跟着李末，或許他的前途還有些許光亮，退休前說不定還能往上再竄個半級。
“嗯，大致意思你知道就行了。”李末點了點頭。
他初入洪門，並不需要太強的助力，反而就需要像陳王度這樣有着基層工作經驗的老人。
一路上，陳王度不再言語，恭恭敬敬地跟在李末等人的身後。
有大地童子領路，衆人穿梭在地底世界，很快便進入到了古墓的核心區域。
這裡果然有人來過，十幾年前曾有大戰，將這座墓穴大部分都破壞殆盡。
所幸，那座主墓室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小鬼，你爲什麼一路上都盯着我？”
突然，李末目光低垂，看向躲在白小倩身後的大地童子，後者身子本能輕顫，目光有些躲閃，不敢直視李末。
白小倩見狀，摸了摸大地童子的頭，似是鼓勵。
“我見過你。”
這是李末聽到大地童子所說的第一句話，聲音稚嫩，卻透着一股如大地般的沉重。
最關鍵是，這句話讓李末愣住了。
“你見過我？不太可能吧。”李末狐疑道。
他是第一次進京，也是第一次進入這座古墓，按理說，他不可能見過這頭小鬼。
“那時候……你在襁褓裡……沒氣……一個可怕的男人帶你闖了進來……”
大地童子的眼中透着深深的驚懼，十八年後，再度回想，那種揮之不去的恐懼已經支配着它孱弱的身軀。
那個男人太可怕了，一劍橫天，神鬼膽寒，就連這座龍吉上穴養出的大妖都抵不過那一劍之威。
“我竟然來過這裡？”李末的臉上浮現出驚疑之色。
“你沒認錯吧。”
大地童子略一遲疑，扯着白小倩衣裙的裙角，靠近李末，赤紅色的鼻子輕輕蠕動。
“不會錯，就是你……”
“後來呢？”
“後來你又有了氣息，那人便帶着你走了。”
“死而復活！”
李末若有所思，他應該就是那時候穿越過來的，佔據了尚在襁褓中嬰孩的身子。
初步融合，李末還處於懵懂之中，當他有些許意識的時候，已經被送到了羅浮山下。
他的記憶也是從被羅浮山收養開始。
“我是從京城出來的？到底是誰把我送到了羅浮山？爲什麼是那裡？”
一個接着一個的疑問瞬間充塞了李末的心頭。
他以爲自己也就是個無人養，無人疼，被隨意丟棄的孤兒，誰能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般來歷。
“這座古墓不會是搶來葬我的吧！？”
李末喃喃輕語，這一趟他果真沒有白來，沒想到竟然從自己身上挖出來這麼大的秘密。
“我總不能是哪位大佬的私生子吧……太狗血了。”
李末看向大地童子，不由問道：“你認識抱着我的那人嗎？”
“我怎麼會認識？”
大地童子縮了縮脖子，弱小的身子打了個激靈。
“很可怕……強大到不可匹敵……”
龍吉上穴孕育出的大妖非同小可，竊取真龍寶氣，逆奪生死玄妙。
同爲這座古墓孕育出的妖鬼，大地童子深知那頭大妖的恐怖，然而一劍之威，便將其斬殺。
他甚至都沒有走到那個男人面前。
那霸道的一劍，他至今都無法忘懷。
“到了。”
就在此時，大地童子的聲音將李末的思緒拉了回來。
一道巨大的石門橫檔身前，上面的刻紋早已被歲月磨礪殆盡，碎石灑落一地。
“銅棺密匣就在裡面……”
大地童子神情激動，明眸的眸子裡泛着別樣的異彩。
“那你幹嘛不自己進去？還要找幫手？”李末狐疑道。
“我……我打不開這道門。”
大地童子低頭輕語。
說實話，像他這般弱小的妖鬼就算想要害人都做不到，毫不誇張地說，他也就比以前的廢物寶寶強上一絲，同屬廢物一列。
這道隔世門至少也有二十噸，憑藉他的力量根本打不開。
轟隆隆……
巨大的聲響陡然驚起，李末一擡手，門開了
“以後有機會，我給你介紹個朋友。”
李末看向大地童子，腦海裡浮現出廢物寶寶的身影，旋即目光輕移，投向了主墓室。
一顆巨大的頭骨映入眼簾，幾乎佔據了半個墓室，裸露的獠牙如同巨大的利劍，守護着那尊含在口中的銅棺密匣。
“這是什麼妖骨？如此巨大？”白小倩目光微沉，露出異色。
“應該是一種蟒吧……”
李末有些不確定道。
如此巨大，只怕都快化蛟了，這種妖鬼在現在幾乎已經難以尋到了。
它存在的年歲應該很古老，藏在深山修行，等待蛻變那一刻，見人討封，走山化蛟……可惜最後卻被高手斬殺，淪爲了這座古墓中的陪襯。
“就是那個……”
大地童子緩緩走出，眼中透着深深的渴望。
突然，他眉心處那宛若“藏”字的奇異符文緩緩亮起，泛着幽幽的光芒。
銅棺密匣震動，四個角落的符鎖緩緩轉動，刺耳的機械聲在幽靜的墓室內猛地響起。
頓時，一股低沉的嘶吼聲從中傳了出來。
“這裡面有活物！？”陳王度面色驟變，失聲叫道。
白小倩心生警惕，卻已經來不及了。
轟隆隆……
銅棺密匣猛地開啓，粘稠漆黑的血泥噴涌而出，一張張鮮紅的皮子瘋狂掙扎，發出低沉的吼聲，似要從中掙脫出來，延伸出來的皮囊好似觸手，彼此糾纏。
這尊銅棺密匣內葬着得竟然是一張張皮殼，彷彿是從人的身上蛻下來的一般，恐怖的氣息瀰漫周圍，讓其似如生靈，有着本能的意識。
李末掃了一眼，足足有九重屍蛻。
“這就是你說得寶貝？”
“那是大妖脫下的屍蛻……”大地童子沉聲道。
那頭大妖，乃是龍吉上穴孕育而生，蛻變九次，昇華九次，方纔達到那般境界。
這九重屍蛻蘊藏了他一部分的精華，大地童子乃是同宗同源，若是能夠融合成功，便可以脫胎換骨，於中幽冥寶地之中歷經蛻變，從而獲得龍吉上穴的認可，徹底掌控這座古墓。
“你這麼弱，能受得了？”李末淡淡地看了大地童子一眼。
九重屍蛻，幾近化妖，藏着兇戾。
尋常妖鬼都不敢接近，大地童子太弱了，他唯一的依仗便是同爲龍吉上穴所孕，可即便如此，這般孱弱的身子一旦入了銅棺密匣，便如同進了鬼門關。
“不向死，何來生。”大地童子雙拳緊握，顯示出超乎尋常的堅韌不拔。
九重屍蛻藏驚變，我以此身換彼身。
如此造化，本就要冒生死大險。
“我若成功，便於你共享此地。”
大地童子回頭鄭重承諾，這句話卻是對白小倩所言。
李末看着他，並未阻止，這種東西只有它可以嘗試融合，同出一源，唯有彼此吞噬，，不成功，便成資糧，助那九重屍蛻化妖。
嗡……
九重屍蛻感受到了大地童子的氣息，發出刺耳的嘶吼，顯示出極爲狂烈的興奮。
大地童子一步踏出，沒入銅棺密匣。
轟隆隆……
幾乎同一時刻，銅棺秘匣猛地關閉，劇烈的震動直接碾碎蟒妖頭骨。
銅棺密匣猛地落地，激起煙塵滾滾。
這一刻，李末方纔看清，那銅棺之上竟有一道長長的劍痕，幾乎貫穿了棺身。
嗡……
就在此時，那道劍痕彷彿活了過來，一股浩大的劍意撲面而來。
李末身子猛地一震，恍惚中便瞧見一道身影，懷裡抱着襁褓，白衣獵獵，劍意無敵，站在這座古墓之中，站在那完好的銅館密匣之前。
“這是……”
李末雙目圓瞪，當他看清那人面龐，簡直不敢相信。
“白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