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木馬皺眉思索，眼角餘光無意間瞥見呆呆飄在空中的李昂，猶豫片刻，忍不住問道：“呃...黑影人老兄？你這是在...”
“我在想，”
李昂保持着仰頭望向大廳穹頂的姿勢，“如果這個時候跟恐龍們說‘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凱文律師’，
他們能不能放我們離開。”
“最大的可能是直接降下天罰、劈死僱主吧...”
黑色木馬蛋疼道：“這個時候就別開玩笑了，有什麼意見直接說了吧，對方還在等答覆。”
“一段恰到好處的沉默，正好能讓對方以爲我們在認真思索。”
李昂淡淡說道，轉過身來，看向幾名隊友。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在用【掘秘者】的稱號技能，窺探大廳裡包括隊友在內的所有生靈的內心隱秘，
對於一部分議員的性格特點和立場，有了初步瞭解。
“按照我對殺場遊戲尿性的經驗，現在僱主面臨的第三階段任務，很有可能是【協助議會制定法典】，或者【說服議會】、【說服議會人類有罪】、【說服議會人類無罪】。”
李昂開口對騾子說道：“如果我提出的某一選項正確，你就動一動右手的某根手指，從大拇指開始。
如果都不對，你就動一動右手小拇指。”
騾子眉頭緊鎖，左手抱於身前，右臂夾住左拳，右手握拳頂在鼻子下方，裝作沉思的樣子，自然而然地動了動右手食指。
“僅僅是說服議會麼？沒有限定其他條件？比如時間？或者內容？”
李昂追問道：“如果有限定條件，再動一下食指，沒有的話就不用動。”
騾子根據指示照做，
李昂一挑眉梢，輕聲道：“單純說服議會即可...
唔，讓我想想...”
高臺上的暴龍見騾子沉默不語，便呼喚道：“凱文律師？”
“我在，”
騾子擡起頭來，長舒了一口氣，按照李昂指示，問道：“請問，冥府官方人員有沒有具體的工作指南？
比如具體的清洗記憶流程，冥府對現世的最大影響力度，靈魂輪迴轉世的操作流程，哪些靈體能夠長期居住，哪些靈體必須馬上輪迴等等。”
這個要求顯然在情理之中，
暴龍用小短手打了個響指，騾子面前立刻出現一本厚重書籍，翻開書頁目錄，裡面清晰記載了整個冥府的運行系統。
騾子保持沉默，手指迅速翻動一頁頁書頁，如同量子速讀一般，掃過書中內容。
他身邊有李昂和黑色木馬，前者提出要求，
讓後者利用機械眼球，清晰記錄下所有資料，
按照李昂指示，整理出特定內容，再把這部分內容，用眼球的投影功能，投到半空當中。
兩人通力合作，很快就掃完了整本書的內容，
騾子也裝作粗略翻看一遍目錄的樣子，長嘆了口氣，將書籍重重蓋上。
“尊敬的各位議員，到目前爲止，我其實依舊有些無法理解，爲什麼會是我。”
騾子擡起頭來，說道：“我只是一名律師，
爲社會提供法律服務，並以此爲職業，僅此而已，
並不是什麼哲學家、道德家或者社會活動家。我相信，在人類歷史上，肯定有比我更適合回答這一問題的魂靈。”
“請不要妄自菲薄，凱文·羅麥斯律師。”
暴龍T-Bone溫和道：“天堂山的特殊構造，能讓我們清晰看見現世發生的一切，透過重重迷霧，看清事情本質。
你曾經做過檢察官和律師，對於司法體系和法律本身有着深刻認知，
你是無信者，信仰正義，卻無數次親眼見證正義在社會制度干擾下遲到，你爲此痛苦不堪。
許許多多的法律人也會面臨相似痛苦，但他們通常會選擇硬起心腸，變得冷漠機械，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這並沒有什麼錯，檢察官或者律師只是有特殊職業要求的凡人，仍舊處於社會之中，無法爲視線中所有的不公之事伸張正義。
畢竟，凡人的能力永遠是有限的。
但你不同，你的道德與良知長期折磨着你，讓你無法無動於衷，讓你無數次如唐·吉訶德般撞向邪惡，至死方休。”
暴龍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道德是生靈共同生活及其行爲的準則和規範。
既然是規範，必然有其適用範圍。
家庭、民族、國家、文明、物種、世界、星球...
道德的作用範圍，能影響看待事物的角度。
儘管你的道德，大部分時候徘徊於國家與文明範圍內，
但我相信，你的良知，足以讓你從更高的角度看待問題。
我們，期待你的回答。”
“...您過譽了。”
騾子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各位議員，我想先知道，植物是否存在靈魂。”
“唔...這個問題...”
暴龍T-Bone眉頭微皺，緩緩說道：“我們之前也有過研究，
經過長期的觀測，植物體內只有極其淡薄、幾近於無的靈能反應，
並沒有本質上的靈魂。”
騾子問道：“那麼植物的生存權利，並不在冥府考察範圍內咯？”
暴龍T-Bone點點頭，“雖然很遺憾，不過是這樣沒錯。”
“那麼，細菌、病毒、真菌、藻類呢？”
“沒有本質上的靈魂，不考慮。”
“癌細胞？”
“沒有本質上的靈魂，不考慮。”
“單細胞動物？”
“沒有本質上的靈魂，不考慮。”
“水熊蟲？”
“你是說緩步動物麼？”暴龍搖了搖頭，“他們身上的靈魂濃度實在是太低，構不成實體，他們甚至不需要參與到靈魂輪迴當中來，只需要吸取現世遊歷的靈魂能量就能存在，
珊瑚等動物同理。”
“我明白了，”
騾子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在冥府的道德體系中，決定生物是否享有權利的因素，
只在於靈魂。”
暴龍同意道，“是這樣沒錯。”
“好吧，回到之前的問題，”
騾子緩緩道：“若是以人類物種的道德觀念來看，人類的所作所爲並不過分，
如果沒有現代化養殖技術，現世的肉類價格將會飆升，許多人將會吃不上肉。
人類在家庭、餐廳裡食用肉類的行爲，和野獸捕獵一樣，是一種自然平衡。
若是以兩個世界的角度來看，
人類養殖動物的行爲，不僅違反了世界的道德，
也在實用主義的層面上，對兩個世界有害。
不過，我個人認爲，這一問題能在將來，被人類自身所解決。”
“哦？”
暴龍問道：“你是說，隨着物質生活水平提高，人類整體道德將推動人類全民素食？”
“並不是這樣，”
騾子學着李昂的樣子搖了搖頭，“食用肉類帶來的味覺上的歡愉，已經被牢牢刻在人類的本能之中，
我並不認爲短時間內人類的道德素養，能突飛猛進，涵蓋到所有動物身上。”
“那你是指...”
“新的科學技術。”
騾子坦然道：“科學技術決定了物質生活水平，物質生活水平決定了社會道德標準。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說過人造肉這種東西。
人造肉分爲兩種，一種是大豆蛋白肉，也就是用大豆蛋白製成，配上蔬菜、脂肪、食品添加劑，用機器擠壓，使其接近動物肉口感。
另一種則是以動物幹細胞爲基質培育而成的動物肉。
無論哪一種，應該都能符合冥府的道德與實用標準。”
“嗯...這兩種技術確實符合道德，如果能大規模推廣，就不會再存在道德問題。”
暴龍平和道：“只是，大豆蛋白肉技術已經問世許久，至今仍未被人類普遍接受，
而動物細胞肉，目前好像還處在實驗室階段吧？
距離商用遙遙無期。
而且就算降低成本、大規模商用、被人類廣泛接受，
我想也阻止不了一部分人類，爲了追求特立獨行，繼續食用養殖肉。”
“沒錯，”
騾子點頭道：“不過，如果有冥府的微觀調控呢？”
“調控？”暴龍皺眉道：“你是說...”
騾子淡然道：“如果之前，奴隸制時代的人類議員，能夠通過編寫故事，來在現實創造神話，
那麼現在，一樣也可以通過改造冥府，來調整現世的道德。”
“不可能。”
暴龍搖頭道：“我們已經犯了一次錯，不會再犯第二次。
崇拜是距離理性最遙遠的距離，
任何盲目信奉行爲，最後都會導致亂象叢生。
無數的典籍都告訴人類要行善事，拒惡事，
然而呢？還是有無數人滿嘴道德正義，背地裡壞事做絕。”
“那是因爲缺乏監管與懲罰機制。”
騾子坦然道：“一個系統越是複雜，能夠全面理解它、利用它的人就越少，這部分人掌握的話語權就越多。
一名律師能夠理解法律體系，所以他面對普通人有着極大的優勢，能利用該體系的漏洞與缺陷，爲自己謀利，甚至反過來利用體系維護自己。
一名權貴能理解社會運轉體系，所以他面對普通人有着更大的優勢，
馬太效應，強者愈強、弱者愈弱，教育、金融、科學領域，皆是如此。
人類社會所有的系統，都無法避免這一問題——除非引入更高層面的力量。”
暴龍眨了眨眼睛，“比如？”
“比如，將冥府改造成一座遊樂場。”
騾子微笑道：“一座遊歷之後，能讓人顯著提高道德的主題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