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來,載濤一如既往地去上差,婉貞則沒有去幼蘭那裡聚會,而是留在了家中準備宴客的事情。
宴客不是件小事,必須精心準備。不但要根據客人的身份來決定宴請的規格,不管是超出還是不夠應當給予的待遇都是非常失禮的事情,主人家的面上都不好看;而且還要籌備仔細,該拿出什麼、不該拿出什麼,都有講究。尤其他們明天將要招待的乃是袁世凱一家,軍機大臣、北洋軍閥之首,而且還是光緒幾兄弟的冤家對頭,這宴會的分寸必須拿捏妥當,難度不可謂不小。
與此同時,還要派人去袁世凱家遞上請柬。至於他來不來,婉貞倒沒有懷疑。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已經完全扯破了臉皮,完全勢不兩立,像這樣的宴請都不會有人拒絕才是。
而袁世凱拿到請柬的時候,正好黎元洪跟段祺瑞在他家坐着,看着手上燙金的帖子,兩人不由得一陣迷惑。
“大人,您看他們這是唱的哪一齣?您跟他們一向不對付,怎麼會無緣無故來請您赴宴呢?”段祺瑞懷疑地說。
“是啊,大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看這宴無好宴,您還是別去的好。”黎元洪同樣表示了不贊成。
袁世凱卻不說話,只是玩味地看着手上的請帖,輕輕拈着鬍鬚,微微而笑。
見他這種神情,兩人更加的詫異了。這種笑容他們見得多了,是胸有成竹的笑容,難不成這件事情是他早已有所準備了?
果然,只聽袁世凱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倒也並不是他們突發奇想。前兒個我專程到鍾郡王府去走了一趟,表達了一下對鍾郡王爺的關心,當時曾經碰上了那位福晉,定下了今日之約。不過……倒也沒想到他們真的會來請。”說着,不由玩味地笑笑——這鐘郡王夫婦,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啊
黎元洪和段祺瑞面面相覷,忍不住問道:“大人,爲何您要去鍾郡王府?”
“難道,您是覺得可以從載濤身上下手?”段祺瑞揣測道。
“對啊”被他這麼一說,黎元洪也回過味來,“載濤被光緒圈禁了三年,說不定也對他那個哥哥懷恨在心呢我們……”
袁世凱笑了笑,擺擺手道:“你們能想到的,別人就想不到麼?這麼明目張膽的動作,都被人看透了,光緒能不防麼?如此一來,豈不是白費功夫再說,即使圈禁三年,載濤一出來就重掌禁衛軍,你們就沒想過爲什麼?如果他與光緒真的有嫌隙,光緒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命根子交給他?”
雖然笑着,說出來的話卻充滿了怒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黎元洪和段祺瑞雙雙一愣,頓時有些訕訕。
“可是,載濤確確實實被圈禁了三年啊難道他一點都不恨?還是說這本就是他們兄弟的苦肉計?”段祺瑞還是有些不信。況且,若不是因爲這個原因,袁世凱巴巴兒地跑到鍾郡王府去幹什麼?
袁世凱嘆了口氣,看了看這個明顯還缺乏火候的下屬,搖了搖頭道:“圈禁,對別人來說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你們看看載濤,出來以後可有半點憔悴頹廢?明顯就是在圈禁中沒吃什麼苦頭,苦肉計?有這樣的苦肉計嗎?何況演這樣的苦肉計光緒來說有什麼用處?”頓了一下,他又道,“想來那載濤也真是個好命的。別人圈禁都去了半條命,偏生他有貴人在,能夠保佑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地過了三年。”
“貴人?您是說……載濤的福晉?”黎元洪道。
袁世凱點了點頭,沉聲道:“光緒和載濤都是性情中人,只要這位福晉在一日,他們兩人就不可能真正決裂。恰恰相反,只要有她在一日,這兩人就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誰也無法離間。”
黎元洪和段祺瑞對視了一眼,頓時明白了。
“大人,您的目的……是那位福晉?”黎元洪問道。
袁世凱看了他們一眼,得意地一笑,道:“衆人都跟你們一樣,以爲我是衝着載濤去的,殊不知我壓根兒就沒想過利用他。相比之下,把目標放在他那位福晉身上還有用得多,甚至必要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見他已有了打算,黎元洪等人一向以他馬首是瞻,自然不會再提反對之語。
各自打着算盤,第二日,袁世凱帶着他的家眷,準時來到了鍾郡王府。袁世凱本人自然由載濤接待,而婉貞也終於見到了他傳說中的一妻九妾。
後世人說起袁世凱,總是跟北洋軍閥、稱帝等等一系列事件聯繫在一起,卻鮮少有人提到他的妻妾們。因此,直到來到了這個時代,婉貞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個風流人物,家中妻妾成羣,比之載灃等滿清貴族也要強上許多,更不用說載濤這個癡情人了
爲了表示對這次宴請的重視,袁世凱將他的妻妾們全都帶來了,浩浩蕩蕩十幾個人,頗爲壯觀,倒是把只有載濤和婉貞兩個人的鐘郡王府給比得相形見拙。他的正室於氏,出身地主家庭,也沒讀過書,因此看上去並沒有多少大婦的氣度,不多話,也沒什麼氣勢;大姨太太沈氏看來纔是真正當家的人,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而且談吐不凡、舉止有禮,大方得體,難怪坊間都說袁世凱最寵愛的就是她。其他的姨太太們,除了七姨太早逝,二、三、四都是朝鮮人,三姨太身爲朝鮮王族,身份乃是最高,卻與其他人並列爲姨太太,因此眼角眉稍都是不如意的黯然,卻也正好比別人多了一分楚楚可憐,惹人憐愛;五姨太聽說是袁家真正管家的人,爲人精明利落,說話簡潔爽利,作風明快、腦子聰明,卻不知這樣的女子爲何竟會甘願爲妾;六、七兩位姨太太都是姿容姣好,並無特長之處,而九姨太則完全還是個妙齡女子,正值人生的金色年華,卻成爲了袁世凱這麼個糟老頭子的小妾,婉貞看了,直想搖頭。
面對着如此龐大的妻妾羣,婉貞不由得對袁世凱產生了一種另類的敬畏。要滿足這許多女人的需求,生出如此多的子女,這得要多大的本事啊?
壓下心中的震撼,她還是非常盡責地擔任着女主人的角色,熱情地招待着她們。而那些夫人、姨太太們,大多都是能言善道的人,也不曾冷了場面,一時之間,算是賓主盡歡了。
然而在載濤那裡,卻並不順利。載濤雖然聰明,但畢竟年齡擺在那裡,跟袁世凱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年輕人是有朝氣,卻不夠心機,想要套出袁世凱的話又談何容易,結果所有試探的話都被他輕描淡寫就敷衍了過去,載濤又不敢太過露骨地追問,只好無功而返。
袁世凱面上是一貫的和善笑容,心底下卻暗自冷笑。若是被載濤這樣的愣頭青套出了話去,他還有何臉面去當這個軍機大臣、掌握北洋新軍?
載濤雖然歷練差了點兒,卻很懂分寸。既然套不出話來就不套了,以免打草驚蛇。兩人於是和和氣氣地說着一些不着邊際的廢話,頗有些只談風月、不談時事的味道。一聊之下才發現,原來袁世凱也是個精通吃喝玩樂的主兒,跟以前放蕩不羈慣了的載濤有得一比,兩人倒還真的聊出了那麼點兒心得來,表面上看,關係是愈發的融洽了。
吃完了飯,衆人一起來到了園子裡。鍾郡王府作爲皇帝親弟弟的府邸,自然面積廣闊不說,裡面的亭臺樓閣、花園池塘,一樣不缺。雖說如今已經深秋,花兒大多已經凋零,但滿園的楓葉,映襯着金色的菊花,也別有一番風味。
載濤和袁世凱在前面走着,一面欣賞着秋色,一面閒聊。袁世凱瞟了一眼身後的女人們,眼光在婉貞身上一閃而過,帶着笑意說道:“聽說王爺原有兩位側福晉和一位侍妾,但都因爲福晉的關係而休離了。我原本不信,然而今日看到王爺與福晉伉儷情深,便知傳言不虛。”
載濤看了看他,淡然笑道:“不知袁大人從何處聽來的謠言?其實我之所以送走她們,不過是因爲不願她們被我連累罷了,倒也不全是因爲福晉的原因。”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扯上當初他“謀逆”的事情,袁世凱世故圓滑,自然不會挑起這麼敏感的話題,遂略過不提,只是笑道:“可是如今,王爺只是守着福晉,也並未再娶不是?可見王爺正如傳聞所說,是個多情重義的男兒啊能夠與王爺同朝爲官,實在是在下的榮幸”
載濤心中暗自警惕,也不知道他這番奉承究竟所爲何來,笑了笑說:“福晉與我也算是同生共死,一路相互扶持着走來,我自然要對她好些。我聽說,袁大人跟二夫人之間,也是患難見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