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婉貞笑看着自己的兒子,拉住他的小手,這樣就不至於會牽動自己的傷口。
她溫柔說道:“額娘沒事,不是沒睡好,額娘只是胳膊痛痛,所以不能抱着念哥兒了。”
念哥兒的小臉上頓時便像光緒一樣露出了心痛的表情,那兩張肖似的一大一小的面孔看得婉貞睜大了眼。
人都說朝夕相處是能夠潛移默化的,此話果然不假光緒和念哥兒雖不是親生父子,但相處得久了,彼此影響之下,竟也能如親生父子般相似。不得不說,人這種動物,終究是很奇妙的
念哥兒便嘟起了小嘴兒,朝着婉貞的胳膊“呼呼”了幾下,然後說道:“額娘,念哥兒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婉貞的眼中不禁便浮起了淚珠,很想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裡,此時卻不被允許,只得用力握着他的手,含淚笑道:“好,念哥兒乖,額娘現在感覺好多了”
光緒也不說話,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們母子說話,臉上是一徑寵溺和深情的笑容。
不一會兒,奶媽又抱了悅哥兒進來。因着婉貞受傷的關係,光緒原不允她再給悅哥兒餵奶。然而婉貞卻想起在後世的時候,曾經聽人說過,若是在哺乳期突然停止餵奶,奶水就會慢慢減少甚至提前斷奶,便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去。光緒拿她無法,只得由着她去了。
將養了幾日,正如醫生們的診斷,在包括光緒在內的所有人的精心照料下,婉貞的身子以看得見的速度迅速恢復起來。
載洵等人對刺客的審問也有了眉目。
婉貞遇刺的消息只在一小部分人的圈子裡擴散開來,知情人都是些老奸巨猾的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因此此事對大衆,甚至是對大部分的朝廷官員來說,都還是個秘密。
所以載洵等人對刺客的審問就是在秘密的環境下進行的。
雖然那刺客嘴很硬,但綜合各種蛛絲馬跡,順藤摸瓜之下,他們終究是找到了點門路。
然而這個進展並沒能讓他們感覺好一點。
載洵就陰沉着臉來求見光緒。
此時光緒正與婉貞一起,在牀上擺開了棋盤消磨時間。聽到鍾德全的稟告,光緒笑着下了牀,親了她一下然後說道:“我去去就來,你可不許偷步”
婉貞抿嘴而笑。
她的棋力本就不如他,這會兒幾乎已經是潰不成軍了,眼看着就要輸掉。
載洵就像是個從天而降的天使,挽救了她全軍覆沒的命運,她目送着光緒走出門去,就立刻吩咐喜煙和小東子趕緊將棋子都收了起來。
她不偷步,可她把所有的棋子都收起來,這下還怎麼下?
喜煙和小東子便一邊做一邊在旁掩嘴偷笑。
光緒說的是一會兒就來,然而婉貞等了又等,等得昏昏欲睡,他卻也沒能回來。
她便有了絲詫異。
自從受傷以後,光緒就差沒用褲腰帶將她拴在自己身上了,幾乎是寸步不離,即使處理國務也多是拿到寢宮裡來,就在炕桌上解決。
這還是他在她受傷後第一次離開那麼久的時間。
莫不是出了什麼重大的事情,才導致他不能夠儘快回到她身邊?
想到這兒,她便不禁有了一絲擔憂,趕緊叫了小東子前去探聽消息。
不一時,小東子回來了,卻是跟着光緒一起回來的。光緒的臉色很是陰沉,看上去有些嚇人,婉貞見了,不由得又是一驚。
“皇上,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她問道。
光緒勉強笑了笑,看着她說道:“沒事。老六過來,只是說刺客的事情有了眉目了。”
婉貞的心不但沒有放寬,反倒更加緊張起來。
“什麼眉目?”她追問道。
光緒這種欲言又止的神態已經足以證明,有什麼事很不對勁。
光緒看了看她,本不欲讓她擔心,然而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驚人,他竟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被她瞧出了端倪。
況且,這件事情與她有關,早些告訴她,讓她心裡先有個底,也是不錯的……
想到這裡,他便嘆了口氣,坐了下來說道:“老六他們查探的結果,那人應該跟北洋餘孽有些關係。我們跟北洋的爭鬥雖然贏了,但要將他們的羽翼剷除乾淨卻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那些餘孽們賊心不死,還都是些亡命之徒,明知無望也想要拉些墊背的人。”他又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絲毫沒有發現桌面上的棋子和棋盤早已不翼而飛,緩緩說道,“這次是我們大意了,不曾對你的行蹤保密,結果被他們知道,就派了刺客混進客人們當中,伺機行刺。”
婉貞聽得心中沉重不已,喃喃說道:“可是……我不過是個女流之輩,就算他們得手了又有什麼用?對大局絲毫沒有半點影響。”
“誰說沒有影響的?”光緒搖了搖頭,苦笑着說,“至少,對我就是個致命的打擊”
她一愕,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眼中便有了淚意。
“皇上……”她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他卻笑了,輕輕將她攬進懷中,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口,柔聲說道:“傻瓜,哭什麼?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心甘情願爲你雙手奉上自己的心,你該高興纔是的,怎麼反倒哭了?難道是不願意接受我這顆心嗎?”
她便輕輕捶了捶他的胸,嗔道:“皇上……”
不是早就收下了嗎?還交換了自己的心,乖乖奉上自己的整個人
兩人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感受着這一刻,只覺得兩顆心從未像此刻般接近過,便是現在立刻死了也心甘情願
不願意打破如此溫馨的魔咒,但光緒卻不得不回到現實中來,他還有後面的話沒告訴婉貞。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他神情肅穆地說道。
婉貞本還有點沉浸在方纔的氣氛中,一見他這模樣,頓時頭腦便爲之一清,訝然問道:“還有什麼事?”
光緒抿了抿嘴,有些難以開口,但最終還是決定直接說出來。
“根據老六調查的結果,那個刺客卻原來還是個曾經留學西洋的人,年初纔回到國內。”他有些艱澀地說道。
婉貞不禁心底一沉。
一般而言,在這個動盪的年代中,但凡出過洋的人們,多多少少總是會接觸到各種各樣不同的思潮,然後對自己原來的認知和信念產生衝擊,有些人甚至從此跟以前變得判若兩人。
而在這些人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會被西方那種自由、民主、平等的思想所影響,而變成革命黨或是同情、傾向於革命黨的人。因此,當聽到那個刺客竟然是留過洋的時候,婉貞便立刻明白了爲何光緒的臉色會那麼難看,爲何他會那麼難以啓齒。
他們是在懷疑此事跟革命黨有關
其實又何止是他們?便是她自己,也有着這樣的懷疑。
畢竟革命黨在之前的爭鬥中就已經發展成了兩派,一派要求徹底的、激烈的社會變革,徹底推翻皇室,而另一派則相對溫和,願意在不製造大的流血事件的前提下進行慢慢的改革。
跟他們合作的是溫和派,而激進派則站到了北洋一方。北洋失敗之後,婉貞從未問起過革命黨或者是袁世凱一夥的最終下場,但可想而知,那麼龐大複雜的勢力,是不可能在一夕之間,甚至一個月、一年,就能徹底瓦解的。有時候,這樣的勢力甚至需要幾年、幾十年的時間才能清除乾淨。
如此一來,也就意味着在外面的某處,總是會有一些不甘心於失敗的人遊蕩着,伺機報復,企圖復仇
她從未過問過光緒或者是先生,在一切都結束後,對各自相關的那部分人都做了些什麼處置。但她現在卻覺得,其實還是應該去問一問的。
迎着光緒擔憂的眼神,她只得笑道:“皇上,並不是所有的留洋人士都會變成革命黨的。即使他真的是革命黨,也有可能是站在先生對立面的那一派所爲,我想,我們還是不要急於下結論的好。”
光緒想了想,展顏一笑道:“你說得對,現在確實還不好做出任何決定,總得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說”
話雖這麼說着,他的眼中卻依舊閃過了一絲陰霾。婉貞見了,不由在心中暗歎了一聲。
這次能夠打敗北洋軍,溫和派的革命黨居功甚偉。如果在這個時候發現他們有了異心,雙方合作的基礎將被破壞,那對於剛剛纔大打一場的朝廷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她便微微地笑了,輕聲說道:“皇上,您不必擔心,我相信那人應該與先生他們沒有關係,先生不是那樣的人。況且如果他們想要對我們不利,那麼一開始就不會主動找我們合作,直接聯合袁世凱他們來對付我們,豈不是更省事簡單?”
話雖這麼說,但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是想做一隻看着螳螂捕蟬的黃雀呢?
光緒心裡想着。
婉貞雖然聰明,在這種事情上卻終究還是太稚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