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場小雨才灑落在錦城,路上行人稀少。
因爲下過雨,春末夏初的煩悶氣息被一掃而空,習習晚風吹着,反倒顯得有點涼意。
夜色深沉,烏雲密佈,沒有一絲月光。錦城中一處大宅院,門前掛着兩個大燈籠,上面寫着“甘”字,正是知州甘文耀的府邸。
作爲知州最大的行政官,此處自然十分安靜,透着淡淡的肅穆氣息。
但這夜晚,要是有人穿過大門,一路走進宅子到達甘文耀的主屋裡,就能感受和門前截然不同的氛圍。
宅院主人甘文耀坐在屋中圓桌邊的椅子上,陰冷沉鬱中帶着一絲驚慌,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一位頗有點滄桑的老嫗。“你說你是湘夫人,有何證明?”
雖然這麼問,他心裡已經有些猜測,只是假託之詞。
在他的心裡,湘夫人幾十年都沒有變過容貌,若是有一天突然老去,未必不是這幅模樣。
但是,湘夫人頗有些超凡的本領,更代表了定江水神的顏面。這突然變老的湘夫人深夜來此,背後肯定有大隱情,說不定就是招惹了不能招惹的對手。
正是這麼想,甘文耀纔不願意承認,如今突然出現在自己房間的老嫗身份。
反正自己是三品的大員,湘夫人也不能對自己怎麼樣。
“知州大人何必明知故問,老身是與不是,你心裡恐怕早就有了猜測。”湘夫人開口,清脆的聲音傳出,與雞皮鶴髮的容貌很有點反差感。
她此時也有點惱,要不是在定江邊受到那治水巡查一擊,怎麼會連面容也保持不住,受此羞辱?
但她卻不得不站在這裡,白日間從定江邊離開後,她就知道那裡出了水患。尤其是天公作美,定江江堤也破了,更淹沒吳州土地無數。
“漏夜造訪,老身是想跟你說一件事情,定江治水的那一段,白日裡江堤潰破了,淹沒了不少吳州土地,到了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湘夫人看着甘文耀,淡淡說。
當初,她以早年間掌握的把柄,要挾對方協助爲定江治水背後製造麻煩,如今已經做了幾件事情。
大的有安插祭祀僞裝民工進入工地,小的也有故意拖着不給七皇子等人準備物資,反正件件都被那位年輕的治水巡查破解了。
這一次湘夫人去趟定江,本來是想要回掬水子盆的,最後雖然未能如願,甚至連母盆也折在定江邊,自己更身受重傷。
但也機緣巧合,反倒給治水巡查出了一個巨大的難題:江堤潰破可是件大事,淹沒吳州土地,造成百姓流離……隨便挑一件,都能震動朝野。
哪怕此時身受重傷難以維持年輕的容貌,也要替水神考慮,深夜前來找吳州知州通報情況,讓其快速準備。
果然,甘文耀驚訝地站了起來:“你說的消息是真的?”
他是官場中人,聽到湘夫人的話,瞬間就冒出了幾種策略可以針對治水巡查,各個都狠毒非常。
“要是真的,爲什麼到今晚纔來。要是白日就告訴我,我還能連夜書寫奏摺,好好地參一本。”甘文耀激動地繞着桌子走了起來。
“那小子年紀輕輕,恃才傲物,屢次讓我難堪。憑什麼,我不就也是想擠進七皇子身邊嗎,又沒礙着他,他非要針對我。”
這時候,肥頭大耳的甘文耀面紅耳赤,全然顛倒黑白,忘記了是他自己屢次想打壓對方,反倒是次次被反打回來的事實。
“這下好了,我要好好寫一本奏摺,我要彈劾他,將他從吳州趕出去。七皇子還在這裡坐鎮,我就可以多去請教,多去出主意了。”
說到這裡,甘文耀又直直地看着湘夫人:“水情很大嗎?你跟我說說,我這就連夜寫奏摺,叫人快馬給送去白玉京。”
“潰堤後的洪水自然很大,哪怕治水巡查有些辦法阻擋了部分洪水,但剩餘的那些,也淹沒了幾千萬畝土地了。”
雞皮鶴髮的湘夫人輕輕捂嘴笑着,做出小女人姿態說話,得意地忘記自己現在露着真容。
注意到甘文耀盯着自己臉,她才反應過來,端正說:“至於快馬送去白玉京,那就太耽誤時間了,我們水神神廟也有隱藏的力量,把奏摺交給我,我用的渠道比你快。”
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少頃,甘文耀就寫好了奏摺,用獨有的火漆封好,確保不會被篡改,然後就鄭重地交給湘夫人。
後者拿了信件,怡然出門,也不知道怎麼躲過甘府上下人的視線的。
不說甘府裡這密謀,同在錦城,另一處建築裡,今天也是難眠之夜。
召樓,三層的一間會議室裡,七皇子和工部尚書齊和正還在商議。也是在傍晚時分,他們就收到了方皓澤送過來的信件,其中將定江岸邊的事情交代地十分清楚,一應數據詳實。
兩個人之後就一直在密談,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
“七皇子,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不能輕視之。”齊和正道:“依我看,要儘快將奏摺遞交給皇上,爭取他的支持,遲恐不美。”
齊和正本不是七皇子的人,朝廷六部尚書,都是皇帝的親信。但是在定江一事上,他和方皓澤、七皇子都是一條船上的。
無論公私,他都不希望方皓澤受責難。
“你說的固然沒錯,我已經叫府上的人準備了。現在唯獨糾結的是,奏摺之中如何將這事件定性。”七皇子點了點頭說。
“我也不瞞你,因爲我大兄意外去世,朝中有不少人視我前途廣大,但也有一批人將我視爲攔路虎。如今又出了這事,恐怕有心人會利用起來。”
他皺着眉頭,目光直視齊和正:“這奏摺,我要是輕描淡寫,到父皇那裡恐怕要不被喜。但是要照實說,更是給別人遞把柄。”
後者也思索了一番,深以爲然,想了想道:“定江堤壩乃是受幾個月浸泡後突然潰破的,不如我們就寫成是方巡查爲了防止洪水,主動引破堤壩,將洪水導向人工湖中?”
齊和正一邊想一邊說:“如此一來,散溢的江水,就可以說成是爲即將到來的洪水季提前泄洪。”
“也罷,只能這樣。”七皇子略一思索,覺得齊和正避重就輕的提法很不錯,於是才點頭。
“你來執筆,寫好奏摺交給祁晃,他會安排府上的傳信通道,務必保持朝議時交到父皇手中。”說完,七皇子又道:“若是父皇真有其他考量,我們也要及時做準備。”
這話說的隱晦,但是齊和正卻知道其中深意,無非是皇帝要召回方皓澤的意思。“若真有其他安排,也倒是無礙,定江修堤壩的施工技術,工部的官員們已經熟練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