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歹說,好容易把母親敷衍過去,早飯之後,李雲彤到底還是換好男裝出了門。
在看到祿東贊時,她將他上下仔細的打量了一番,覺得母親所說君臣有別,男女大防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雖說比起自個的父親來,祿東贊是年輕那麼十來歲,可他的年齡比自己大一半,吐蕃人長得黑,看上去就更顯得滄桑,兩人站一起,基本就是兩輩人的差別,再眼瞎的人,也不能認爲他倆會有什麼曖昧吧。
打量完了,李雲彤一揮手,身後的春草抱着玄色披風走上前,遞給祿東贊身後的諾阿莫。
諾阿莫苦個臉接過去。
他家大相今日另穿了一件深藍色的披風,這件拿在手上該怎麼辦?若是他先送回去,也不知道回來還能不能看上稀奇。
公主殿下準備七星續命陣要用的物件,多難得的機會,他得從頭到尾都跟着。
早知道,就不該爲了保密一個隨從都不帶了。
看了看春草,他滿臉堆笑地說:“春姑娘,咱們借一步說話……”
那邊諾阿莫在央求春草將那玄色披風先拿回江夏郡王府寄放,這邊祿東贊被李雲彤一番打量瞧得莫名其妙,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微笑道:“爲何公主殿下這般神情,莫不是臣的臉上生了花?”
李雲彤自鑲着白狐毛的寶藍披風裡側過臉,面無表情地看着祿東贊,“大相,請叫我李公子。這件事情,已經提醒多次了,不用再說了吧?”
祿東贊不明白爲何今日李雲彤會這般模樣,但他本是心機深沉之人,當下若無其事道:“是,在下失言了。李公子,咱們今個先去哪裡?”
“到集市上的老店子去,尋幾樣法器。”
兩人先後策馬揚鞭,因爲祿東讚的馬腳力快,很快追上去與李雲彤並駕齊驅。
李雲彤不知道,從他倆的身後望去,馬上的兩個人,深藍色的身影高大威武,寶藍色的身影苗條挺拔,隨着馬兒的步伐起伏一致,看上去竟然是份外的和諧。
李雲彤帶祿東贊他們去長安城裡有名的珍玩街。
平時她按師傅所說,也養了一些法器,但今個擺七星續命陣要用的物件不少,她養得那些都是上好的東西,捨不得就這麼用了,所以想先出來尋尋,實在不行了,再拿她養得抵上。
反正張盛遠不缺銀子,有錢,到哪都能買到好東西,要不是時間有些倉促,她都想買了古玩來自己養成法器。
因爲這裡面只能步行,李雲彤他們便把幾匹馬放在珍玩街外寄存了。
畢竟是長安城,雖然還是早晨,街外頭停放的馬車,栓着的高頭大馬已經很多,走進去珍玩街熙熙攘攘的人羣已經川流不息,多是些穿綢着緞的公子哥,若是架着鳥籠怡然自得的富貴老爺,當然,也有不少布衣布袍的普通老百姓,但那種大多是爲了生計,盼望着貴人老爺們需要幫閒時,靠擡、搬、扛掙點小錢的窮困人。
珍玩街不僅有裝修豪華的店面,也有鋪塊布在地上,雜七雜八放些小玩意的地攤。
因爲時間尚早,李雲彤也沒着急着去那些珍玩店面,而是直接逛起了地攤。
祿東贊雖然不懂什麼是法器,卻也知道那是方士道長們要用的東西,這地攤上賣的物品,想找幾個真貨出來都難,哪可能有什麼法器?
他雖不明白李雲彤爲何要逛地攤,但本着別和女人講道理的原則,還是陪着一處看。
地攤上的攤主一看他們這幾個,穿着看上去不起眼,卻隱隱透着奢華,而且顯然以年紀最小,皮膚最白的那位公子哥爲首,眼睛都亮了。
在珍玩街買東西,考得就是眼力,可沒有假貨一說,買得再貴,也不能說人騙了你,只能怪自己眼力不濟。
這種年輕的小公子哥,家裡不缺錢,任性妄爲,只要看中了什麼,不惜千金也要拿下,最好忽悠了。
離李雲彤他們最近的一位攤主連忙熱情地招呼:“小公子,在下於這珍玩街賣了十幾年貨了,一看您就是富貴人家出身,見過好東西,有眼力,我這兒的攤位您別看小,盡是從那些失勢落難人家淘來的好貨,您想要什麼說說看,我給您找找,說不定就有您想要的呢。”
祿東贊聽了微微笑。
這攤主說他在這賣貨十幾年,無非是暗示李雲彤他這兒是“老字號”,誠信可靠,誇她有眼力,講述自己好貨的來源,一層層的,看似誠懇,其實全是套。
李雲彤裂嘴一笑,“大叔,我就隨便看看,你要不忙,就把這些一樣樣都給我說說來歷唄,什麼漢代的灰陶馬,越王勾踐的兵器……我可愛聽了。”
她這個年紀的男女,有些還沒變聲,雌雄莫辯,所以儘管李雲彤聲音脆生生的,但因爲她舉止間沒有半點柔媚,攤主一點沒懷疑她是個女孩子,只是聽了她的話,笑容立刻不見一半。
合着這小公子是來聽熱鬧的,珍玩街每天這樣的人也不少,不花錢,聽人講珍玩的故事,能從早晨聽到太陽落山,完了親朋好友聚會時就有了吹牛的資本,被人誇見識高,圖個虛榮。
這小公子怕也是如此。
攤主沒了招呼李雲彤的心情,但畢竟是生意人,還是笑着說:“不巧的很,我這正忙着,您先自己選選,看上什麼再跟我說。”
然後,便讓李雲彤他們自己挑挑揀揀,他則熱情地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李雲彤看東西的方式與衆不同,每一件東西她都要上手摸一摸,然後很快“看”完,就放下。
攤主就有些不高興了:“小公子,這裡的東西,只許看不許摸的,若是有相中的,才能拿了細瞧。”
“嗯,我這是細瞧着看不上,才擱下的。”
攤主覺得李雲彤就是來搗亂的,看看她後面跟着兩個人高馬大的黑鐵塔,忍着氣道:“您這是想找什麼?給我說說,興許我這攤上沒有,免得耽擱了您到其他地看。”
“沒事,我就隨便看看。”李雲彤“看完”這個攤位的最後一樣東西,放下之後,就直奔下一個攤位去了。
這位攤主鬆了口氣,同情地看向他旁邊的那位。
因爲隔得近,旁邊那個瘦小的男子將這邊攤位上發生的事情看了個仔細,沒等李雲彤開口,他就連忙道:“小公子,您往別處看去吧,我這兒臨時有點事,得準備收攤了,顧不上招呼您。”
如此再三,珍玩街的攤主或是找藉口拒絕李雲彤看他們的貨品,或是賠禮說自個這沒什麼好東西,不勞她查看,走了一條街,她只看了三五家貨。
到最後,就連祿東贊都忍不住了,低聲問她,“公子,您究竟要找什麼?不妨說出來聽聽,我也能幫着一道找,興許能快一些。”
李雲彤正要回答他,突然眼睛一亮,盯着左側的一個攤子問,“把您攤上的玉葫蘆拿給我看看。”
做生意的人眼睛多利,她走了一條街,東翻西找的一直說隨便看看,這會兒突然指定了一樣東西,分明是瞧中了,立馬,那個擺攤的白鬍子老頭就把攤上的幾個玉葫蘆都捧給李雲彤看。
他口若懸河地介紹自己這幾個玉葫蘆來歷如何不凡,聽得諾阿莫目瞪口呆。
“大相,他要有那些東西,還用在這裡擺攤嗎?”他困惑地問祿東贊。
老頭當然不知道大相是何官職,只道是祿東讚的姓名,輕蔑地看了諾阿莫一眼說:“姜太公要不是遇到了周文王,誰會知道他並不是釣魚翁?這世上的人長了眼睛的不少,有眼無珠的更多,小老兒的貨,是等有緣人的,要不是這位小公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我這些東西,看都不會給他看。”
還有這樣賣東西的招數啊?
諾阿莫被老頭這一說,摸摸頭不知道該怎麼對答了。
祿東贊自然不屑和老頭做口舌之爭,他只盯着李雲彤手上的玉葫蘆,這隻最小的玉葫蘆,她拿在手上的時間最長,難道,這就是她要找的法器?
還真被祿東贊猜中了,李雲彤最早需要找的,就是一件適合給張盛遠鎖魂的法器。
葫蘆圓潤飽滿,兩球相接,大肚小口,蘊含着吉祥圓滿,驅邪避災,廣納財源。葫蘆諧音“福祿”,福氣與祿位兩全,如果葫蘆周圍還攀爬着獸,獸諧音壽,則福祿壽三全,大圓滿。
這個小小的白玉葫蘆上,有幾處褐黃色瑕疵,但那瑕疵看着就象一隻褐色的豹子,正合了福祿壽。
最重要的是,這個玉葫蘆不知道是哪個方士用過的,靈力四溢,她一走進珍玩街就感覺到了。
本可以直奔這兒來的,但想起母親昨個說自己喜怒都在臉上,容易讓人有機可趁,李雲彤今早就決定改變。
一路上跟祿東贊他們說話都目無表情,之前在那些攤位上胡翻亂找,讓這個攤主把玉葫蘆都拿給她看,就是爲了讓人對她買這個小葫蘆不起疑心。
眼下,她還要用最低的價錢買下這個小葫蘆,讓孃親再說她沒心眼。
李雲彤不動聲色,把那個小的玉葫蘆和其他的一起還給攤主,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沒有看中的。”
她轉身欲走。
“站住,我這兒可不是別處,你翻了看了,一樣都不買,想走,沒門。”看上去和藹可親的白鬍子老頭突然變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