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還未落地之時,周宇眼前紅光怒閃、瞬間照得客棧猶如白晝一般,隨後是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轟”。即將落地的三人被衝擊波擊中,水平着又橫飛了十幾米,撞在街對面的建築上,才停了下來。
瑪夏在空中拽住周宇的身子壓在自己身下,衝擊波炸飛出來的椽木、碎石、傢俱碎片全都被他擋在身後。咚咚幾聲悶響,周宇感覺到自己臉上一熱,瑪夏連受重擊後一口鮮血吐在他身上,人事不省。
被碎石和瑪夏壓在下面的周宇頭昏昏沉沉的,好像宿醉後剛睜眼一樣,感覺到四下裡天旋地轉,什麼都是倒立和重影的。他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腦袋。
遇襲了。不好,博拉達!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爲了救自己,撲倒託桑的博拉達。不行,得去尋博拉達,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樣了。踉踉蹌蹌站起來的周宇立足未穩,又摔倒了。摔倒了再爬起來,手裡扶着牆向客棧門口摸去。客棧早已炸的四分五裂,只有那大門還佇立在原地,不過已然面目全非。
“嗖”的一聲破空之聲,本就晃晃悠悠站着、勉強維持平衡的周宇被一枚羽箭射中肩頭,灌背而出。慣性把他帶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圈,整個人被羽箭兜頭掄倒在地。
嗖、嗖、嗖!此起彼伏、劃破夜空的箭雨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正當周宇想爬到殘垣斷壁後邊隱蔽起來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門板擋在他面前。
當、當、當清脆入耳,本該把他射成馬蜂窩的羽箭被門板擋着,舉着門板之人朝周宇喊到:“快跑,大人!”
是班布爾。這小子剛一站起,發現周宇遇襲,急中生智扛起一扇炸飛了的門板撲過來護住他。
大都督整個人都是懵的,爆炸帶來的衝擊力沒有消解,天旋地轉仍在繼續,分不清方向、分不清敵我,他好像迷迷糊糊看到高處的房頂、樹尖,遠處的巷口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手裡舉着什麼東西朝自己快步跑來。
“快!快啊!”揹着門板擋住他的班布爾快堅持不住了。嗖、嗖嗖,又是第二輪箭雨。這一遭班布爾沒有那麼好運,他露在門板下面的大腿、小腿連續中了幾箭,雙腿再也無法保持平衡,整個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可這奴隸兵也不是吃素的,他大喝一聲,把門板拋起來幾寸扛在肩上,用結實的那一面兒始終護着周宇的上半身。
生死未卜的博拉達和瑪夏,力戰枯竭的班布爾,命懸一線的周宇,這一次怕是當真走到了死亡邊緣。周宇大腦一片空白。千鈞一髮之時,一匹白馬嘶鳴一聲越過火海,從周宇身後疾馳而來,眼皮馬上就要閉上的大都督感到自己喉嚨一緊,是有人提住他的脖領子一把把他拎上馬背,衣衫勒得他險些窒息。
白馬主人得手後,橫拉馬繮、馬兒雙足離地在空中堪堪調轉了馬頭,踢踏、踢踏,二人一馬向反方向奪路狂奔。追兵和弓弩之聲絲毫沒有減弱,顯然是追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安靜下來。周宇只能聽到有節奏的馬蹄聲和呼呼的風聲。
是誰救了自己,這是他清醒時想到的最後一個問題,隨即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大都督感覺到自己臉上一滴、一滴有冰涼的東西劃過。
“博拉達!瑪夏!”周宇激靈一下,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他左右看了看,自己躺在一處河牀之上。頭上月朗星稀,遠處星光點點。
他面前蹲着一人,正從溪水中取水裝囊,一襲白衫甚是扎眼。
“竟然是你?”周宇噗地噴出一口血來,劇烈的撞擊和一路的顛簸終於反饋了出來。
“怎麼不能是我?”白衫少年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把水囊遞了過來。
“你、你爲什麼要救我?”周宇納悶地望着眼前的囚巴,甚至忘記接過水囊。
囚巴舉着水囊的手掂了掂,周宇哦了一聲接了過來,先是灌了一大口漱了漱口,然後大口大口飲了起來,直至把水囊喝了個乾乾淨淨。
“救你?就是救我自己!”囚巴臉色一沉,凝重地說道。
“難道,刺殺我的人不是你的人?”
“不是,甚至都不是西瑪的人。”
“什麼?你這話我聽不懂!”周宇納悶地搖了搖頭,他實在接受不了囚巴的這個答案。要說詛咒他死,說西瑪排第二個,那絕逼沒有人敢認第一個。
“是斐莉夫人!”囚巴淡淡地回他。
“什、什麼?是她?”周宇瞪大了眼睛,嘴巴長得能塞進自己的拳頭。雖然第一波來襲的確是斐莉的貼身侍衛託桑發起,但直到幾秒鐘之前大都督都沒有把他的刺殺行爲與斐莉聯繫在一起,只是猜測託桑投靠了西瑪。
“爲什麼不能是她?呵呵!”囚巴笑得很尷尬,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慘白一片。
“她、她不是霏琳娜的姑媽,西瑪的死對頭嗎?”
“姑媽不假,死對頭也不假,不過想要你的命更是千真萬確。西瑪的確不是個好東西,他處心積慮地想要贏得比賽,專橫獨斷、穢亂宮闈,甚至還用我族人的命來威脅我效忠於他。但斐莉則是更加惡毒、兇殘,你以爲她這次回來是爲了主持大局這麼簡單?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在如此微妙的時刻出現在醉花城,她只有一個目的!”囚巴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
“她要殺死所有人,自己加冕稱王。”
“什麼?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看到的、聽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實的真相。真相,只有死人才會道出真相。你知道老國王是怎麼死的嗎?”
“怎、怎麼死的?不是西瑪毒死的嗎?”
“哈哈,你真是夠天真。他的確不喜歡這個老爸,不過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殺死他的地步,況且一個失去了行爲能力的老者能對他構成什麼威脅,還不是聽之任之?”
“那難道是?”
“沒錯,正是斐莉派人毒殺了自己的親哥哥。因爲老國王歸天后,她才能名正言順地出現在醉花城。只有你纔會相信她杜撰出來,當年自己贏了天牧狩大賽決賽,去了屠夢城、侍寢水王漓、歸來後禪讓王位給了自己的兄長這種鬼話!”
周宇彎腰兜起兩把冰涼的溪水敷在自己臉上,覺得不夠勁兒整個人趴下去把頭浸在小溪裡,強行讓溪水從口鼻中肆意進出,洗滌着自己腦海中的幻象。
嘩啦一聲,他擡起頭甩的水花四濺。
“怎麼?有些難以置信?”
“嗯,不過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你沒有騙我。”周宇伸出一隻手,攤開手掌。
囚巴笑了笑,沒有與他握手,而是雙手背了過去。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爲什麼要救我。”
“西瑪已經死了!”
這句話一說出來,更如一聲霹靂震得大都督雙腿一抖。
“死了?怎麼死的?”
“就在你遇襲之前,被人發現死在餐桌上。能夠對他近身下毒的人,那得是多麼親密之人。你想想看,斐莉這隻老狐狸是多麼的用心良苦,她埋在醉花城和王宮裡的釘子,不計其數、無孔不入!”囚巴說到這裡,怒氣上涌咒罵了幾句,顯然西瑪之死對他觸動不淺。
“我得知西瑪被勒死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就向你的藏身之處趕來,本想想法子通知你逃走,沒想到還是晚到了一步。”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那裡?”
“我一直派人監視着斐莉的動向,結果你猜怎麼着?”囚巴頓了頓。
“我派出去的人發現,有個丫鬟每天給斐莉通風報信!就遠遠地跟蹤她,最後發現了你的落腳點!”
丫鬟?周宇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吧,自己買回去五個丫頭居然裡面藏着奸細,要不是囚巴剛纔揭曉謎底,他死都不知道自己這麼死的。不過,這倒說得通了,託桑尋來自然也是得益於這個臥底透露出去的消息。
“誰?”周宇眼中寒光一閃。不管是哪一個,這筆賬大都督跟她算定了。現在博拉達、班布爾、瑪夏生死未卜,如果這幾人有個三長兩短,我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周宇把後槽牙咬得吱吱直響。
“就是那個壯得像男人一般的!”
“水仙!”周宇左手握拳一拳打在右掌掌心。
“好了,報仇的事情我勸你放一放。先琢磨着怎麼逃出去、活下來纔是真的。”囚巴伸手指了指遠處,密林深處一簇簇火光排成直線,撲撲簌簌跳躍着,顯然是有追兵向這個方向尋來。說完,囚巴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就要離去。
“喂,囚巴!”
“怎麼,還有事?”
“謝謝!”
“你別想多了,我救你就是救我自己,也是救我的族人。希望你有法子能逃出生天,殺回來扳倒斐莉。如果你就此死去,我和所有的柯堅人,也多活不了幾天。駕!”馬蹄聲由近去遠,白馬少年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宇呆立在河灣,腦子裡亂如繩麻。不敢相信,殺自己的人竟然是斐莉;出賣自己的人竟然是水仙;救自己的人居然是白天還勢成水火的囚巴。
如果真相是這樣子,水仙透露給自己密道的事情自然也是斐莉授意。她是想借助霏琳娜之手除掉西瑪,或者說是即便霏琳娜和自己沒有能力扳倒西瑪,但至少可以讓雙方鬥上一鬥,爲她謀劃政變轉移視線、製造空間。
無論是西瑪取勝還是霏琳娜取勝,斐莉都可以派人殺掉其中一方,製造出姐弟相殘的假象,嫁禍給另一方。此時特使還在醉花城中,當她得知賽後發生了慘案,怎會袖手旁觀?定會押解罪人趕赴屠夢城,接受水王大人的責罰。
至於爲什麼是殺掉西瑪而不是霏琳娜,周宇有兩種猜測:第一,殺掉西瑪留下霏琳娜,水王漓至少得到了一個玩物,不至於遷怒於整個索拉西亞。而他扣住霏琳娜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斐莉名正言順地登基繼位。因爲西瑪死了,福利嘉、卡淑潔名義上也已經死了,不可能突然“活”過來參與王位的角逐,否則那便是欺君之罪,活不到登基。
第二種可能性想起來就更加離奇了。雖然周宇不知道當年到底爲什麼斐莉出走醉花城,一別二十年。但如果囚巴所言非虛,他也的確沒有必要欺騙自己,那斐莉與老國王和王后之間一定有着一段不爲外人所知的恩怨情仇,單從她知道那條密道(現在想想水仙一直都在說謊,密道的位置就是斐莉告訴她找機會透露給周宇的)就能夠說明,這裡面的故事絕對不是祭拜亡妻那麼簡單。
也就是說,她殺死西瑪而留下霏琳娜受活罪,是給了西瑪一個痛快,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而對於霏琳娜,她得是多麼憎恨、多麼仇視、多麼殘忍,纔會設計這樣一出好戲,不僅促使自己一步登天,同時讓這丫頭終日裡慘遭屠夢城的無數魔爪蹂躪,最後摧殘致死。
難道說,她這麼做是爲了報復霏琳娜的母親?殺死她的丈夫、折磨她的女兒,倒是是怎樣的血海深仇。現在周宇明白了,霏琳娜說自己的母親在她年幼時因病亡故,看來這也是個故事而已,真正的幕後黑手在這裡。也許,正是水仙嘴中的那個“奶媽”。
冷靜、冷靜。周宇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閉上眼睛幻想自己現在正站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裡面,所有的線索都以光亮的形式出現在眼前,該去拉哪一條、該去走哪一邊、該去追哪一根?之前走錯的路已經不知是不是害死了自己的兄弟,接下來的選擇將更是十面埋伏、九死一生。
長生軍遠在千里之外,現在正前往狙殺特使途中,調度肯定來不及。
霏琳娜現在肯定已經被斐莉囚禁起來,作爲賀禮洗個乾淨準備獻給水王漓。這無恥的女人還真是不要臉到家了,不僅自己陪了水王還心甘情願爲他準備玩物。
囚巴、柯堅人,從囚巴話裡周宇不難聽出,他是返回東部大陸去準備迎擊斐莉即將派出的部隊。囚巴無非是希望周宇能夠想方設法鉗制斐莉片刻,爲自己的族人多爭取一點兒時間,這纔是他救周宇的真正原因。
遠處的人聲、馬聲、火把噼啪聲越來越近,心如亂麻的周宇知道此地絕非久留之地,他緊了緊身上碎成破布條的外衣,迎着朝陽向東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