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鬼域後, 琉雙又被關了起來。
琉雙本來想着,與晏潮生成親,全他一個心願, 凡人的成親並非合靈, 他們在人間生活一段日子, 仙界也沒過去多久, 然後自己再聯繫少幽, 取出體內的徽靈之力。
徽靈之力由她神魂供養,沒了神魂,屆時她沒法活下去, 最好的命運,或許就是再也做不了仙子, 而是和白追旭一樣, 做個凡人。
差一點, 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過也能陪晏潮生一段日子,不過他似乎很是不屑這種“施捨”, 反手給她囚禁了起來。
琉雙:“……”
她實在是想不通,在人間的上元節,兩人不是說開和好了嗎?爲什麼他能夠說翻臉就翻臉。
她心中掛念被捉走的少幽,還有處境不明的空桑,卻又不能問晏潮生。怕本來就沒有哄好的妖君, 更加生氣適得其反。
她拖着長長的鏈子, 走到門邊看。
看守她的, 已經不是好糊弄的小鬼婢, 而是威風凜凜的赤鳶。她有些哭笑不得, 在某方面,晏潮生洞察人心一等一厲害。
他許也是看出她的不安分了。
赤鳶把腦袋探過來, 警告地看她一眼。琉雙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想要逃跑。”
赤鳶從鼻腔噴出一口氣,一看就不好招惹。琉雙上輩子與它相處近百年,尚且勉強收穫它的友善,它與剛出生就在晏潮生身邊長大的妖鳥青鸞不同,它妖性十足,足夠兇惡,也足夠狡詐。
琉雙只好退了回來,心裡犯愁,難道真的要困在這裡,眼睜睜看着風伏命從崑崙取走靈脈?
*
很顯然琉雙那日說的話,晏潮生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他又把她關了幾日,一直沒來看她。
琉雙隱約覺得不對勁,晏潮生其實不至於晾着她,除非是怕她阻止他要做的事。
他想做什麼?她思來想去,無非也只能想到從五條靈脈中取出魔神靈力的事。
半夜鬼域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聲吵醒琉雙,鬼域很少下雨,除非陰年陰時。琉雙猛地從牀上坐起來,心裡一陣心悸。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風雨將至。
陰風呼號,空蕩蕩的宮殿沒了駐守的小宮女,琉璃燈盞的光十分黯淡。
眼前的光影交錯,恍然間,琉雙還以爲院子裡依舊有自己種下的鳳凰樹,她曾經在這樣一個雨夜去救自己院子中的生靈,想要挽救和晏潮生破碎的家。
她拎着裙襬去窗邊,推開窗戶,看見曾經種鳳凰樹的地方,站了一個玄衣男子。
他的衣衫被風吹得翻飛,側對着她,遙望着院子另一頭,沐浴在狂風驟雨之中,看向天際。
一張側臉,冷峻譏嘲,睥睨天下。
她恍然從他身上,看見了熟悉的影子。
一個荒謬的想法,比上次還要清晰。琉雙心跳加快,後退一步,晏潮生爲什麼會站在院子裡那個地方,又爲何會恰好將她囚禁在上輩子的宮殿?真是巧合嗎?
晏潮生回頭,那股疏冷感散了,他多了幾分人氣,皺眉:“關窗。”
琉雙沒動,下一瞬,他進了屋子離開,強行扣上窗戶,手覆蓋在琉雙手上,靈力涌出,琉雙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手上沾了雨中的鬼氣。
晏潮生似乎沒有意識到琉雙發白的小臉,凌空拋出一個驚雷,說道:“崑崙同意把靈脈給風伏命了。”
“什麼?”
“崑崙很識趣,如今風伏命嗜殺成性,哪怕他們抵死不給,犧牲了即墨少幽,他們最後依舊保不住靈脈。”晏潮生看着她,“與其這樣,不如給了風伏命,所以如今風伏命手中,有四條靈脈,僅僅差空桑那一條。”
“怎麼會是四條?”琉雙愣了愣,旋即想起自己與少幽假意大婚那日,把靈脈引向了崑崙,三條靈脈交錯,如今風伏命得了崑崙的靈脈,可不就是四條?
鬼鴉哀哀地叫。
一室靜默中,晏潮生突然開口:“琉雙,明日我便要出征。”
這句話,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上輩子,琉雙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因爲這意味着,她或許又得再擎蒼山等上好幾年。
一股涼意直直衝入她心裡,險些令她倒吸一口涼氣。
她看向面前的男子,他毫無遮掩的意味,甚至輕輕笑了笑。
他擡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臉。琉雙猛然後退一步,晏潮生的手僵在空中,兩人四目相對,良久,他若無其事收了回來。
這份從容,絕不是少年晏潮生。
她的躲閃令他眸光暗下去,很快外面有妖鳥的叫聲在催促他,琉雙這才注意到,晏潮生穿得是戰甲。
冷冰冰的,厚重的戰甲,緊貼着他的身子。原來已經快要接近天明,他口中的“明日”,其實就在此刻。
晏潮生深深看她一眼,拿起長戟,轉身就走。
她心中不知哪裡涌上一股衝動,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角。
晏潮生回眸,便看見琉雙努力憋着淚的眼:“他呢?”
他笑了笑,眉眼有幾分邪肆,淡淡道:“死了,你終於認出來了。”
她腦海一片空白,反應過來便是一章擊向晏潮生的心臟:“爲什麼會是你,把他還給我。”
這一刻,她忘記自己腕上還被晏潮生繫着鎖靈契,一掌打下去,輕飄飄的,還被他捉住了手腕。
他冷靜又殘酷地說:“我也是他。”
“不,你不是!你把他還給我!”
他捏緊了她的手腕,依舊笑道:“別鬧了,琉雙,自欺欺人不好玩。我回來,也不是爲你。”
她全身發冷,這樣的殘酷的人,只有她記憶裡那個壞得透頂的晏潮生。
她淚眼朦朧地看着他,恨與怒交織。
他就擡起她下巴,在妖鳥長鳴聲中,不顧她掙扎與厭惡,在她額頭親了親。
“好好保重。”他說。
晏潮生走到門口,臉上的笑意,終於淡了下去,他垂下眸,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找了她這麼多年,卻不敢來看她,他怕自己多看她幾眼,最後會不折手段留在她身邊,繼續騙她,貪婪地演上一輩子的戲。
只有不看,才能強迫自己割捨。
他今夜來道別,並沒有任何掩飾,她能認出他,他心裡其實是高興的。
至少,他曾停留在她心上過,哪怕太短了,短到他們尚未來得及好好相處,什麼都已來不及。
“你不是他。”
——她這樣說。
那日在皇城的屋頂,熱熱鬧鬧的元宵節,他終於明白過來,她要的是什麼,不是他。他就算騙她一輩子,她也不會快樂。
然而擊向他胸口的這一掌,爲何依舊令他痛得痙攣?
晏潮生閉了閉眼,走向滂沱大雨中,青鸞和赤鳶一同跟在他的身後。
伏珩抱拳道:“一切就緒,只待妖君命令。”
“出發。”
趁着一場鬼氣四溢的大雨出發,到了天明,鬼將們的靈力,會增加不少。
晏潮生在大雨中,最後一次回頭看,想要看她最後一眼,然而那扇門已然闔上,他看不見琉雙的身影。
他收回視線,想起很久之前,他每次出征,身上穿的,都是琉雙縫製的戰甲,她總是站在那裡,等他歸來。
再也沒有人等他回來了,他明白,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該知道,天雷斬斷的,是他們之間所有的緣分。
而不管重來多少次,該去做的事,他依舊得去做。待這場雨停歇,人間春日過去,夏日來臨,屆時,他會留給這世間,一個全新的面貌。
大軍消失在鬼域。
*
琉雙回到屋子,待雨停後,她洗了把臉,冷着眸子,手一揚,鎖鏈碎裂,化作齏粉。
其實那日渡劫以後,她已經有了離開的能力,晏潮生太過低估她,太相信鎖靈契。
而她,她想要彌補自己犯下的錯,一直沒有離開,直到昨夜,晏潮生再不隱藏,她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個少年妖君,一想起自己原本想說給那個人聽的話,他再也聽不見,心裡一陣難受。
她飛身出去,鬼域如今留下的,全是老弱病殘,沒有一個人能攔得住她,或是發現她。
她飛了好一會兒,看見一個小宮婢,朝她院子裡來。
那鬼婢飄着,懷裡抱着一盆花。
花兒開得妍麗,是人間早春的色彩,然而這樣的顏色,不可能出現在鬼域。
琉雙猶疑片刻,停下腳步,這一看,她怔愣住。
只見那張熟悉的臉,赫然是長歡。
尚且還稚嫩的長歡,她才成爲鬼婢,飄得搖搖晃晃,臉色慘白,抱着花盆,嘀咕道:“那殿裡住着什麼人啊,鬼域萬年不開花,竟然讓我去給她養花。都說妖君恨她,恨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琉雙遙望長歡走遠。
那個人……
她曾愛過,恨過,失望過,也決定忘記和放下的人,他口口聲聲,說着回來並非爲她。最後卻把長歡還給她,把一院子的春-色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