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一會兒，緩緩朝我走來。
我急忙轉過身，眼眶霎時充滿了淚水。
心酸，心痛，無法言說……如果我從來不曾離開過他，如果我們不是孤注一擲，破鏡重圓，這一刻的傷也許不會這麼疼。這讓我所做的一切，變成一個笑話。
“那墨，你想不想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屬於他獨特的氣息再一次環繞了我……我的眼淚如漲潮的海水，無法控制，即便我沒有失語，恐怕也說不出話來。這一刻，我竟如此懦弱……除了哭，我什麼也做不了。
他的腳步聲，在我身後停了下來。
“那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天真了？你真的以爲，我會再愛上一個曾經拋棄我的人嗎？”
他的聲音像絕望之地的鐘聲，一下一下，撞擊在我心尖上。
這就是白寂雲啊。
明明是這樣的譏誚的言語，卻可以說得那樣輕描淡寫，甚至有些輕柔……這樣的聲音，這樣的人，你恨不起來。
於是我只能怨恨自己。
……爲什麼沒能抓住相愛的契機，讓曾經最純淨的感情，走到了今日這個荒誕而悲涼的結局？
“你走以後，我曾經瘋狂地尋找你。所有人都告訴我你已經走了。……他們說你拿了白萬秋的錢，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我不相信。無論別人怎麼說，我都不信。……我甚至疑心是白萬秋派人綁架了你，還因此去求我爺爺……求他幫我把你找回來。”
白寂雲在牀上坐下來，我側過頭，可以看見他白皙修長的手，撫摸在我們曾經一起蓋過的絲綢被罩上。
他頓住良久，問我，“你知道爺爺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空氣像是凝固住了，這一定是個奇妙的時空，我覺得時間過的很慢很慢，卻又像是轉瞬即逝的煙火。
今天以後，我可能再也不會見到白寂雲了。
好像對我的沉默毫無懷疑，他繼續說，“爺爺給了我一個耳光。他說我不像白家的子孫，竟會爲一個高中女生失魂落魄。”
還好我不能說話。這一刻，我竟然想跟他說對不起。……給彼此的傷害，究竟誰的更深一些呢？
“後來他們對外宣佈送我去英國留學，實際上是去治病的。……我得了抑鬱症，大抵是得了我媽媽的遺傳吧。白萬秋很害怕，他怕我會傷害自己，畢竟那個時候，我是他唯一的兒子。……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媽媽是自殺死的。
她有很嚴重的抑鬱症，經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我當時也是這樣，夙夜難寐，腦海裡總會想起跟你在一起的一點一滴。……那墨，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我當時怎麼也想不通，你爲什麼那麼心急呢？”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他的聲音充滿了譏誚，“一百萬而已啊，那墨。跟我在一起，我可以更多更多的錢，和更多更多的愛……”
我咬住嘴脣，不想讓自己哭得太過狼狽。眼淚
模糊了我的視線，冰涼的液體順着臉頰滴落到地上……我用手背抹了把臉，儘量平靜地回過頭去看他。
白寂雲一身米色休閒服，低着頭坐在牀上，一束陽光籠罩在他身上，照得那張臉龐宛如一團花影，模糊不清，他的手緩緩握緊，將那絲綢牀罩捏皺成一團。
“爲什麼我想愛的人，總是要遺棄我，離我而去呢？你們爲什麼那麼不負責任呢？對我的愛，不足以讓你們爲我承受痛苦嗎？媽媽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我絕望的看着他，我想說不是這樣的，白寂雲，我願意爲你承受痛苦，我也一直在承受着……那一年十八歲的我，太年輕，不懂得愛人，也不值得被愛……太容易被困難打敗，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我選擇了逃避，我以爲沒有你，我也可以過得很幸福……
我望着他，眼淚模糊了所有視線，可是我說不出話來。
“在英國的日子真的很痛苦。那些擁有美麗容顏和顯赫身世的年輕男女，有的吸毒，有的自殘……我徹夜難眠，每晚都會聽到有人在哭，或者自言自語……有一夜，我偷了護士的眼鏡，將它摔成碎片，對準了手腕，我想要割下去……獲得永久的解脫。”
我難以置信地聽着這一切。原來當我在美國顧影自憐的時候，白寂雲正因爲我的離開，承受着千百倍於我的痛苦。
“那一刻，有個女孩救了我。”白寂雲擡起頭來，忽然對我笑了，陽光下，他的笑容依然那麼英俊，卻多了一種病態的美，“她說我們爲什麼要傷害自己，卻讓傷害我們的人逍遙法外？”
我雙腿打着哆嗦，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卻覺得那麼冷，好像跌入了夜晚黑暗無光的海水裡，一點一點地下沉，墜落……
“從那天晚上起，我活下去的動力，就是要把我所承受的痛苦，有朝一日加倍地還施於你。”白寂雲站起來，緩緩朝我走來……
我淚如雨下，卻又有些害怕，身體沿着梳妝檯緩緩下滑，跌倒在光潔乾燥的地板上。
白寂雲居高臨下地看着我，陽光把他的睫毛染成淺淺的金色，他的氣息越來越近……
Damn，真好聞，直到這一刻，我竟然還是這麼迷戀他的氣息……
他在我面前站定，緩緩蹲下身來，狹長的鳳眼緩緩彎起來，溫柔極了，像是地獄裡最美麗的惡魔，他伸出手來，輕輕撫向我溼潤的臉龐，一字一頓地說，“那墨，我做到了嗎？”
我再控制不住，任由自己像個孩子一樣劇烈地抽泣起來，胸口像被什麼壓着，必須用力呼吸才能喘過氣來……
白寂雲望着我，苦澀地笑了，眼中似有悲哀的憐惜，可是我已經不敢相信。
他指着我的胸口，問，“痛嗎？那墨，你的心，痛嗎？”他彎起脣角，歪着頭看我，“那墨，你爲什麼不說話？離開我之後，你會跟誰在一起呢？喬昱非？還是另一個跟我們一樣有錢的傻瓜？”
“那墨！你在哪兒？”門外傳來喬昱非的聲音，很遠很空曠的樣子，我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喉嚨裡發不出聲音來，我掙扎着想
要站起來，雙腿卻不爭氣地沒有絲毫力氣，奮力往後一撞，碰翻了梳妝檯上的化妝品瓶。
墜落在地上，破裂成無數芳香的碎片。
“先生，你不能進去……”傭人奮力阻攔他。
可是喬昱非還是大步往這裡跑過來，他很快找到臥室門口，看見我和白寂雲，憤怒地衝過來揪起白寂雲的衣領，“你對她做了什麼？你這個混蛋！”
喬昱非揮起拳頭掄向他的臉，卻被白寂雲扼住了手腕，“你幹嘛裝出這麼生氣的樣子？喬昱非，其實你心裡不是正中下懷麼？……看起來你很喜歡這個女人啊，你就不怕將來有一天，她會再一次狠狠地拋棄你麼？”
“你真可憐啊，白寂雲。”喬昱非冷哼一聲，緩緩鬆開了手。
白寂雲一怔。趁着這個空檔，喬昱非揮手一拳，正中白寂雲的臉。
他流血了……脣角滲出一絲紅色，像是腐爛的玫瑰，破敗卻仍然帶有美感。
“傷害別人很有趣嗎？現在你終於明白了吧，你是一個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愛的人。”喬昱非扶起我，替我擦乾淚水，輕蔑地望着白寂雲，說，“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拜你所賜，那墨失聲了，我擔心她有危險，所以在她進來之前，偷偷撥通了她的電話。白寂雲，除了討厭你之外，我也開始憐憫你了。”
白寂雲一怔，轉頭望向我，輕輕皺起眉心，像一粒石子打破了冰封水面的波瀾。
曾經，我愛極了他這個表情。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其實我一直不曾真正瞭解過他。
“你不能說話了？”他有些驚訝，眼中似有痛苦，怔怔地看着我。
“醫生說這是創傷後遺症，是心理因素造成的，目前沒有辦法治療。”喬昱非扶着我緩緩往門外走去，“白寂雲，你跟你父母一樣，心中只有自己，所以眼睛裡只看得到自己的痛苦。……你覺得你是世界上最有理由悲傷憤怒的人，可是，那墨呢？你可曾嘗試過了解她的內心？”
喬昱非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冷冷地說，“不懂得寬恕的人，是不配去愛的。就算那墨從來沒有離開你，背叛你，就算她一直守在你身邊……像你這樣的人，終究還會是傷害她的。”
白寂雲瞳仁一緊，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臉色越發蒼白起來。
我抓着喬昱非的衣襟，瑟瑟發抖，走路僵硬得像個木偶。他單手扶着我，俯身在一團凌亂中拾起我的護照。
“你說的對，我很感謝你，把她再一次推到我身邊。”喬昱非打橫抱起我，憐惜地用下巴抵住我額頭，說，“原本我已經絕望了，因爲她實在是太喜歡你了……也許這裡面也有愧疚的成分吧，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Whatever，無論怎麼樣都好，一切都過去了。從現在起，我會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一點點傷害了。”
喬昱非低下頭來，一雙柔軟的脣輕輕印向我的額頭，“這是我對你的承諾，白寂雲可以做個見證。雖然，從現在開始，你的生命裡再也不需要有這個人了。”
說完，喬昱非抱着我，大步朝門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