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狗子見到你都有些害怕。”程千帆牽着黑背大狼狗，對身旁的老黃說道。
“咱老黃也是愛狗人士。”老黃嘴巴里咬着牙籤，說道，“它誤會咱老黃了。”
兩人說着話，就看到有巡捕帶着僱工推着平車從側門出去了。
“昨天晚上收羅的。”老黃嘆口氣說道，“活生生餓死的，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六起了。”
程千帆也是沉默不語，這是被發現的餓死在街角的老百姓，那些沒有被發現的餓死百姓，恐怕更多。
華界淪陷這幾年，大量人口涌入法租界。
因爲人口集中，法租界看起來異常繁榮。
有錢人的奢侈生活，也瘋狂到了極點。
但凡是有點門路和靠山的生意人，因爲囤積居奇，都能發財，所以也跟着揮霍無度，因此，舞場的生意特別發達，遊樂場、書場、電影院、越劇場以及話劇場，場場爆滿。
但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實際上是愈發困頓不堪的。
公共租界工部局兩個月前有過調查公告，‘本市工人之收入，大都不足維持全家生活之必需，其生活程度幾已降至最低限度。’
而根據組織上做出的調研，就拿紗廠工人的生活來說，一個工人的工資收入只能勉強養活一個半人。
六口之家就要有四人做工而且不發生意外，才能馬馬虎虎活下去。
像這樣入不敷出的，紗廠工人中佔六成左右。
可以說，大部分工人都難以維持自己和家屬最起碼的果脯生活。
……
“我之前在南京，也注意到經濟不景氣，老百姓的生活極端困難。”程千帆說道。
他從南京回來有半個月了，已經接到黎明篆的兩個電報了，這位黎師長請程老弟幫助籌措糧食。
就連汪填海的御林軍第一師都在四下囤積糧食，可見現在糧食物資緊張之惡劣程度。
“罵你的人可不少。”老黃看了程千帆一眼說道。
《申報》上有記者列舉了上海灘囤積居奇、哄擡物價、戕害百姓的十大惡霸，法租界的‘小程總’位列前三。
程千帆沉默不語。
老黃真想打自己一個嘴巴，他知道‘火苗’同志一直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他還哪壺不開提哪壺，真真是該死。
“我倒是想要扶危濟困，奈何做不得。”程千帆嘆了口氣說道。
老黃點點頭，他明白。
‘小程總’若是成了扶危濟困的善人，那就麻煩了。
……
這種陰鬱的心情，到了傍晚時分纔得到緩解。
當天出版的《申報》，報道了在北方的第十八集團軍向日軍發起了突襲，正太路沿線槍炮聲不斷，到處都在打仗，日軍疲於奔命。
當然，《申報》爲了避免日本人找麻煩，可以順利印刷開賣，用的是中立口吻來‘客觀’的報道發生在北方的戰事。
“打得好啊！”程千帆高興說道，“這是對於那些污衊我第十八集團軍的最有利的回擊。”
從去年年底開始，重慶方面開始頻頻攻擊紅色，製造軍事摩擦，還造謠說紅黨八路軍遊而不擊，是假抗日，甚至攻擊紅色軍隊‘專打友軍、不打日本’，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對八路軍產生懷疑。
“正太路是日軍封鎖我第十八集團軍的關鍵所在，此次對正太路的破襲，也是我方反掃蕩的最關鍵一環。”老黃說道。
就在去年年底，國黨方面故意製造和第十八集團軍的摩擦愈發增多的時候，日軍也在華北開始加大圍剿、掃蕩八路軍，就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八路軍剛剛粉碎了日軍的多路掃蕩。
“我晚上下班後去見今村。”程千帆微笑說道。
老黃也是哈哈笑起來。
……
孟凡宇也在看報紙。
看到《申報》上面報道日軍在正太路沿線遭遇八路軍的破襲、進攻，他不禁來了興趣。
作爲軍統天津區總務處科長，他自然對於正太路的重要性非常清楚。
正太鐵路，由河北石家莊到山西太原，橫越太行山脈，全長兩百多公里，是連接山西、河北的重要交通命脈。
去年冬天以來，日軍加緊推行“以鐵路爲柱，公路爲鏈，碉堡爲鎖”的“囚籠政策”。
正太鐵路是日軍施行這一政策的重要支柱之一。
日軍在鐵路沿線大小城鎮、車站和橋樑、隧道附近，均築有堅固據點，各以數十至數百人的兵力守備，並經常派裝甲火車巡邏。
鐵路兩側十到十五公里的要點，還築有一線外圍據點。
當時，平津的報紙就爲日軍沿正太路沿線的‘囚籠政策’叫好不已，認爲正太鐵路沿線是“土八路不可接近”的地區。
憑藉‘囚籠政策’，可以依託正太路隔絕八路軍總部、第一二九師活動的太行抗日根據地與晉察冀邊區的聯繫，以達到困死第十八集團軍的目的。
對於土八路和日軍在正太路的這場戰事本身，孟凡宇的興趣並不大，他是因爲想到了其他。
紅黨最擅長宣傳，此番他們的軍隊主動出擊，襲擊日本人，想必紅黨方面自然要大肆宣傳，以爭取民心。
孟凡宇就想到，以紅黨的秉性習慣，上海紅黨方面必然也會加強宣傳工作的。
說不得哪天天一亮，就能看到街頭巷尾有那紅黨張貼的抗日宣傳標語。
他越琢磨越是覺得靠譜，他在上海這邊沒有什麼關係，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發現紅黨的蹤跡，自然並非易事，不過，發生在北方的這場戰事，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
……
“紅黨八路軍對我正太路的襲擊，實際是已經進行了三四天了。”今村兵太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說道。
程千帆點點頭，他並不意外，《申報》的報道自然是有延遲性的。
“土八路不自量力，這次竟然敢主動出擊，反而給了帝國殲滅他們的機會。”程千帆語氣期待說道。
“不，健太郎，你錯了。”今村兵太郎搖搖頭，“這次，吃了虧的是我們。”
帝國華北方面駐屯軍雖然一直也對佔領區的敵方軍隊比較重視，尤其是以紅黨八路軍“討伐”目標。
不過，此前帝國方面一直都有一個認知，那就是認爲八路軍戰鬥力有限，只會打游擊或者伏擊，實力不足以主動出擊，所以相對正面戰場與國黨軍隊的緊張氣氛，蹲守據點的帝國軍隊的防備意識並不強。
而紅黨方面就抓住了正太線沿線的帝國駐軍兵力分散、守備較弱的隱患，採取了同時出動、分散出擊的戰術，讓帝國軍隊陷於亂戰中無法自拔，不能互相照應的局面。
他與北平方面的同學的電報中得知，紅黨八路軍突然組織如此大規模的破襲戰，完全打了帝國一個措手不及，有些帝國士兵甚至營房都沒出就被擊斃。
甚至於，戰事剛起的那天夜裡，不管是華北方面軍司令部，還是各軍、師、旅、聯隊，基本上通信全部中斷，要麼電話打不通，要麼無線電無人應答，以至於參謀部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甚至有的碉堡被紅黨八路軍攻陷足足三天後，上一級單位才知道。
……
“紅黨土八路竟然有如此大的威脅！”程千帆聽了今村兵太郎所說，他的心中簡直比吃了蜜還要甜，面上卻是露出震驚之色。
“是的，紅黨軍隊在華北農村的發展令人震驚，此前帝國很多人都小瞧了他們。”今村兵太郎說道，“北方有八路軍，在我們這邊則有紅黨新四軍。”
他對宮崎健太郎說道，“北方的戰事已經給我們提了個醒，引起了尺田閣下的警覺。”
“老師所言極是。”程千帆點點頭，“紅黨新四軍確實對帝國在江南的控制構成了威脅，應該想辦法將他們徹底剷除。”
今村兵太郎口中尺田，就是日軍第十三軍的中將司令官尺田壽。
日軍第十三軍隸屬於日本駐中國派遣軍，其主要是負責上海、安徽、江蘇、浙江等地的警備和掃蕩、作戰任務。
就在今年四月份的時候，汪僞政府成立以後，日軍就以‘綏靖京畿’、維護長江航道安全，擴大佔領區，對皖南新四軍發起過春季大掃蕩。
新四軍連續作戰十一天，斃傷日軍千人，挫敗了日軍的此次皖南大掃蕩。
從今村兵太郎的口中，程千帆敏銳捕捉到一個信息：
因爲北方的戰事，日軍對紅色軍隊的警覺提高到了一個高度，極可能對我新四軍根據地、游擊區進行新一輪的掃蕩。
……
“你前段時間回南京，那邊情況怎麼樣？”今村兵太郎問宮崎健太郎。
“汪填海政權的運轉已經趨於正常，或者說，表面上已經初具樣貌。”程千帆想了想，說道，“不過，有一個情況引起了我的注意。”
“什麼情況？”今村兵太郎問道。
“南京糧食短缺，汪填海的第一師師長黎明篆甚至親自發電報給我，請我幫忙籌措糧食。”程千帆說道。
“是籌措軍糧，還是倒賣軍糧？”今村兵太郎看了自己的學生一眼，問道，“據我所知，汪氏政權成立後，他們的物資儲備還是不缺的。”
“應該是確實缺糧了。”程千帆說道。
今村兵太郎搖搖頭，正是因爲缺糧了，倒賣軍糧纔有更大的利潤。
“我會與尺田閣下說一說……”今村兵太郎說道。
“老師。”程千帆趕緊勸說道，“黎明篆是汪填海拉攏到的前南京維新政權的第一個將領，這個人很重要。”
今村兵太郎看着自己的學生，微微皺眉。
“老師，黎明篆與我交好。”他對今村兵太郎說道。
今村兵太郎還是微微搖頭，這些個理由還不能說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果有需要的話。”程千帆一咬牙，說道，“我可以說服黎明篆更親近帝國。”
今村兵太郎這才點了點頭，“既然是你的朋友，就要好好維護好朋友關係。”
“學生明白了。”程千帆趕緊說道。
……
宮崎健太郎離開之後，今村小五郎一邊收拾茶具，一邊說道，“先生，健太郎確實不錯，對您很坦誠，從不會隱瞞什麼。”
黎明篆給‘程千帆’來了兩份電報，雖然巖井公館這邊並不清楚電報內容，但是，這件事是知道的。
宮崎健太郎面對今村兵太郎的提問，對於如此隱秘的情況，都是毫不隱瞞，這自然是令今村兵太郎感到滿意的。
“前番情報泄密的情況，查清楚了嗎？”今村兵太郎問道。
“第一次泄密很難查，第二次泄密，據說憲兵司令部那邊已經查到了一些眉目。”今村小五郎說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點點頭，說道，“此次帝國軍隊決議對上海周邊、皖南、浙東展開治安行動，尺田閣下與巖井閣下進行過溝通，請我們的情報部門予以必要的幫助。”
“太好了。”今村小五郎說道，“這正是公館大顯身手的好機會。”
巖井公館成立多年了，但是，在上海灘的情報部門中，實際上存在感並不算太強。
此次，若是能夠在帝國軍隊的治安掃蕩軍事行動中大顯身手，這將極大的提升巖井公館的重要性，同時，這也是公館第一次和帝國軍隊協同，可以說是具有‘歷史性意義’。
……
“這一次，你親自帶領情報室執行此次任務。”今村兵太郎對今村小五郎說道。
“哈衣。”今村小五郎正色說道。
然後他看着今村兵太郎，“先生，我有一個請求。”
“說。”
“我請求調派健太郎加入到此次任務中。”今村小五郎說道。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微微錯愕，他沒有想到今村小五郎竟會提出這個要求。
這令今村兵太郎有些踟躕。
“你要知道，健太郎的掩護身份‘程千帆’非常重要，是不能夠輕易暴露的。”今村兵太郎說道。
“先生，我的意思是，請汪填海政權那邊同意‘程秘書’參與進來，爲帝國此次軍事行動提供必要的幫助。”今村小五郎微笑說道，“程千帆是汪填海政權的高參將官，他又是上海灘的坐地虎，有着不小的影響力和能量，帝國邀請他參加進來，這很合理。”
看着今村兵太郎，今村小五郎停頓一下，繼續說道，“而且我相信，無論是汪填海還是楚銘宇，還有黎明篆這樣的汪氏將領，他們也會樂於看到程千帆被帝國需要和信任的。”
今村兵太郎沒有立刻回答今村小五郎的這個問題，他思索片刻，這才微微頷首，“好，我同意了，具體怎麼做，你考慮好再操作，不要引起汪氏的懷疑。”
“哈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