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不但沒有斥責動手的意思，甚至神情還有些激動。
“遍遊山海，今日終於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了！”
說着，李凡隨手打出一道光焰。
烈火洶洶，將身處可能性殘存的一二，頃刻點燃！
原本還惡意相向的何干仙，頓時愣住。
“我欲傾覆山海，道友可願共否？”
李凡真摯無比的詢問。
最後的可能性殘餘，在真靈之火中焚滅殆盡。
道湮浪潮滔滔，朝着二人襲來。
李凡頭頂，一葉孤帆高懸，抵禦住道湮的傾吞。
而何干仙那邊的情況，則是頗爲詭異了。
他的周遭好似存在一個無形漩渦，道湮流淌侵蝕、在經歷過一番流轉後，竟被導向山海間的其他區域。
自然有無辜可能性因此受災，但已經脫離了悟道狀態的何干仙，此刻內心已經不再有任何的內疚了。
道湮亂流中，李凡跟何干仙對立而視。
“傾覆山海？”何干仙仔細品味這四個字。
“道湮大潮，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彼岸、聖朝，不過以卵擊石之輩。無望掙扎，止增笑耳！”
“不如順應大勢，滅山海、歸神星。待到日後秩序重建，你我或可因功封聖！”
“道友以爲然否？”李凡狂熱無比的說道。
山海之中，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洶涌的道湮浪潮，靜默的吞噬着無辜莫名被波及的可能性。
“什麼垃圾……”
默默凝望着李凡，不久後，何干仙居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評價。
“死！”
似乎是懶得跟李凡廢話，何干仙遙遙朝着李凡，伸手一抓。
不僅僅是周遭道湮、乃至李凡釋放的真靈之火受到影響，形成了如同漩渦枷鎖的禁錮。就連李凡的心中，也在這頃刻間閃現過了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爲。
滅玄黃、滅至暗星海、毀高牆、滅朔星海、滅原初、點燃山海……
造就的災厄規模，逐漸擴大。
在災劫中逝去的生靈數量，也隨之指數級增長。
原本只是一連串的數字，此刻卻衍化出了一張張具體的面容。憤怒咆哮着，在李凡心底涌現。
似是怨魂索命！
面對這自己手下無數亡魂，若是李凡的內心有分毫的內疚。便必會受到影響，心神震盪乃至失守，最後被這些衍化怨靈所吞噬。
但……
李凡從始至終，都是冷漠無比的看着這些突然冒出的無數怨靈。內心沒有任何波動。
甚至眼神中還有些疑問。
似乎這些喪命的怨魂，跟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如果說，何干仙的“與我何干”，是殘存良知跟自我的劇烈衝突。那麼李凡的“與我何干”，則是單純的、沒有摻雜任何感情色彩的反問。
何干仙尚有良知殘存。
那麼李凡，則是……
何干仙面對着眼前，比自己更像是“何干仙”的李凡。心中無端生起一股恐懼，本能的想要逃離此處。
然而在他面前，卻忽的升騰起了道道真靈之火，攔住了他的去路。
“道友何去？難不成，汝竟認爲，山海可救乎？”李凡震聲質問。
之前諸般作爲，正是爲了這句話。
聲若驚雷，落在何干仙心中。何干仙身軀猛地一顫。
“山海可救乎？”
李凡不依不饒，繼續追問。
真靈之火，道湮之潮，交相輝映。
水湮火焚，可怖的滅絕狂潮，在山海中蔓延開來。即便最開始，只是波及微不足道的點滴可能性。
但隨着李凡一聲聲的質問，這可怖的災禍，卻是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朝着山海中蔓延開來。
眼看着，竟成不可阻擋之勢！
身處真靈之火與道湮之潮的包圍中，數番嘗試，都無路可逃。看着漫山遍海的擴散災厄，被不斷逼問的何干仙，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失聲怒吼道：“山海當然可救！救山海者，唯我道德真仙耳！”
終於被李凡逼出了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李凡卻依舊不依不撓：“道德真仙？你究竟是誰？”
“有道乎？有德乎？”
何干仙怒而不答，看着逐漸被水火掩映的山海，心中愈發焦急。
左衝又突，嘗試衝破李凡的封鎖。
然而他實力本就弱上李凡一籌。真靈之火，道湮大潮。又都是連山海都能吞噬的力量。
李凡並非與他正面交鋒，只是藉助焚山湮海之力，將其圍困。
何干仙縱有千種力量，一時間竟也無計可施。只如籠中困獸，發出聲聲受傷的哀嚎。
“汝有道乎？汝有德乎？”
李凡的逼問，卻始終沒有停止。
每一聲，都宛若利劍，刺入何干仙內心。
何干仙雙目赤紅，甚至有血淚流出：“我救山海，如何無德？我救山海，如何無道？”
前一個“我救山海”，是想法、是念頭。
而後一個“我救山海”，則是具體的行動、措施。
聽到何干仙終於嘶吼出這句話，他滿意的點點頭。
而後雙目露出一道寒光，大手一揮，真靈之火，焚燒的愈發旺盛了。
有更多的可能性，被火光波及。火勢沖天，徹底遮掩住了何干仙視線。
再也不見山海。只見漫天的火光。
在何干仙的視角里，就相當於李凡當着他的面，焚滅山海。
不僅如此，李凡接着更是厲聲質問：“山海當汝之面被焚盡。汝救山海？”
“焉能有道乎？”
一錘定音。
何干仙如遭雷擊，身軀僵直不動。
“吾有道乎？吾有道乎？吾有道乎……”
他不斷喃喃自語。
最終他雙目瞳孔中，不斷跳躍的火光，給了他答案。
“山海焚盡，吾無道矣。”
“吾有德，而無道。”
“吾有德，而無道……”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何干仙身軀霎時變得透明起來。
而在李凡身後，則是悄然出現了另外一道身影。
然而李凡對於他的出現，似乎早有預料！
“因其無德，故失其面。”
“汝之無德，並非受到何干仙波及。而是汝當真無德！”
“何干仙看似無德，實則有德。因一切罪孽，皆因拯救山海而起。若是山海得救，一切罪孽自消。”
“道德真仙，道德真仙。何干仙才是德，而你……”
“纔是道！”
啪、啪、啪。
十分有節奏的擊掌聲，自李凡背後身影傳來。
臉上無面，正是無面仙！
“精彩的推理！”
“沒想到，你竟然能看出我二者的本質。本想着，借你之力，稍微阻擋下他的進展。卻根本沒想到，你做的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甚至能將他，直接定性了。”
“真是了不起啊！”
無面仙對着虛化的何干仙，十分享受的輕吸一口。
何干仙虛影，根本沒有絲毫的阻擋之力，就被無面仙吸入體內。
片刻的靜止之後，無面仙身上顯露的氣勢，竟千萬倍的膨脹起來！
宛若凡人一朝得道，白日飛昇！
原本還孱弱至極、不過真仙水準的無面仙。此刻彷彿不僅繼承了何干仙的境界實力，甚至修行達成了某種質變。
從超脫之境，邁向了成聖之路！
二者合一。
何干仙，亦或者說【道德真仙】的身影，愈發凝實。
他的聲音，也隨之發生了改變。最開始，還是兩道聲音重迭。慢慢的，則是徹底糅合。再不分彼此。
“自分十萬載，今日終於圓滿。”
“多謝道友成全！”
證道完成的道德真仙，竟朝着李凡躬身行了一禮！
“不過有一點，你卻說錯了。”
“我非道，他非德。”
“道德分家、道德又不分家。”
“他也是如此。”
道德真仙，原本虛無的面龐上，慢慢滋生出臉孔。
他凝望着李凡，微笑着說道：“在我們最終沒有【定性】之前，我是道、亦是德。他是德，亦是道。”
“只不過，我們選擇了不同的衍化方向罷了。”
“我拋棄了德，他則是堅守德。”
“只不過，我選擇的道，並沒有爲我帶來預想中的力量。”
“而他所堅守的拯救山海、不擇手段之德，卻讓他實力突飛猛進。”
“原本我落入下風，眼看就要在這場賽跑中失敗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
道德真仙，萬分感慨着說道。
“道德真仙、道德真仙。道之生德，德而化道。道德不可分！”
“這是我們根基所在。即便朝着不同方向衍化，這一點也依舊沒有消失。若是徹底失道、亦或者徹底失德……”
“其存續基礎，也就消失了。下場麼……”
道德真仙笑容霎時收斂：“便是迴歸一身。”
面對着看似意料之外的狀況，李凡非但沒有驚慌。
反而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證道成功的道德真仙：“那麼，現在的你，道多一點、還是德多一點？是因爲德證道，還是道證道？”
道德真仙搖搖頭：“是道是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真正走到最後。”
“最後活下來的，纔是真正的勝者。”
“勝者，爲聖。”
一股浩蕩氣息，自道德真仙身上升騰而起。
宛若蕩天之風，頃刻間還在肆虐的真靈之火以及道湮之潮給逼退。
即便在剛剛對話的時候，道德真仙身上的氣息已經在一刻不停的膨脹。
現在彷彿突破了某種桎梏似的，氣息膨脹的強度，陡然間又增幅了數百倍不止。
能夠吞噬山海的光焰與道湮之潮，都被這成聖之息給壓下。
一道驚天動地的光華，自可能性的角落中，扶搖而上。
震顫山海！
“汝雖有助我證道之功。然……”
剛剛證道聖位的【道德】，此刻看着李凡，眼中卻忽的露出一股莫名的神情。
不由分說，左掌如天傾般，當即鎮壓下來。
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完，也不給李凡任何的反應時間！
同時，似乎是感受到了新一位聖者的誕生，彼岸、聖朝，以及山海的其他某處區域。
同時投來了關注的目光。
【道德】確是不管不顧，眼中目標，只有李凡。
“所以說……”
“你們這些聖者，真的很討厭。”
一道朦朧的水簾狀霧氣，將李凡包裹。
宛若處在虛實相交的狀態下，道德傾天之掌，從李凡身上憑空穿過。
竟無法對其造成任何的影響！
道德卻似乎早有預料般，只是目露異色，盯着李凡身上的水簾霧氣。
嘴張了張，似要說些什麼。
但最終沒有開口。
只是換作了凝重的吟唱之音。
被拘束在道德掌中，李凡視野中的山海，都彷彿不見。
情形恰似先前，何干仙在真靈之火跟道湮大潮的封鎖之中。
好一個輪迴！
李凡眼裡，天地間只是混沌一片。
黑白二氣，自各處涌現。
圍繞李凡，緩緩形成漩渦。
漩渦轉動，水簾霧氣，頓時蕩起層層漣漪！
“這便是……聖者的力量麼？”
“也不過如此嘛！”
李凡有些艱難的笑了笑。
霧狀水簾的遮掩下，他的身軀，都變得九分透明。
白漱月輪迴近三十世，李凡也不是空度日的。
每一次的還真，他對真假之變的理解，都更上一層樓。
“真作假時假亦真”。
原本李凡對這七個字的理解，就已經有所小成。
加之這二十八世的積累，已然讓他達成了突破質變的門檻。
身外這一層水簾霧氣，正是他以真假之變所編制的防護。
水簾霧氣籠罩，他宛若處在真假虛實的狀態之下。
即便是聖者，也無法傷之分毫！
原本李凡還沒有將這神通推衍到如此地步，水簾霧氣只能存續三息的時間。
但在親眼見證【道德】成聖後，李凡腦海中的靈感、宛若無數被點燃的煙火。霎時熾烈迸發開來。
尤其是何干仙跟無面仙，俱是處在道與德的未定狀態下的那一幕，更是給了李凡啓發。
真與假，道與德。
冥冥中，竟有幾分相似之處。
李凡觸類旁通，忽的頓悟。方纔得以編制出這麼一件水簾霧氣外衣。
而正是因爲有這神通存在，李凡才能即便親歷聖者誕生，也沒有立刻倉皇還真。
李凡在九聖虛影之前，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曾切身體驗過彼岸諸聖的恢弘力量，故而李凡確信，眼前這位剛剛證得聖位的【道德】，比起那些真正聖者，似乎要弱上一些。
但的確已經是同等位格的存在。
若非真假之力的護佑，李凡超脫的實力，在其面前，也只如螻蟻般。
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
但現在……
即便發動真假之力的代價，是極其慘烈的。
自身存在，都因此逐漸消失。
但畢竟，真的抵擋住了【道德】的鎮壓！
甚至在水簾霧氣護體消失之前，李凡的處境，看似岌岌可危。
實則穩如泰山！
從山海深處，似有道道光亮趕來。
其氣息，似乎並不弱於剛剛證道的【道德】。
身上護體真假霧氣，也即將徹底消耗殆盡。
“還真！”
李凡仰望着巨大黑白漩渦之外的【道德】，心中默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