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品嚐起來，李凡這才發現，識海中所見無數自己，並非只是單純單純的幻象。亦或者用作恐嚇、只披了一層相似外皮的面龐。
而全都是，真真切切、李凡本凡。
每一張面孔入腹，李凡都能清晰無比的感覺到，另外自己的驚懼、怨憎、絕望。
他們甚至都有着屬於自己的獨特人生經歷。
皆跟李凡相似，起於玄黃微末，一路苦修、走到山海分神之初。
縱使李凡心裡十分清楚，真實山海中並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但將自己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之後，腦海中卻不由浮現起，本屬於自己“食物”的回憶。
就好似，這些都是自己曾經輪迴中所經歷種種般！
“以假亂真之能……”
“不過，就算是真的曾經之我，又如何?”
“我亦照吞不誤！”
“管你是何來歷、是何出身，皆作我悟道資糧。”
李凡心緒沒有絲毫波動，面不改色、淡然無比的將無數個自己吞噬消化。
甚至都沒有因爲憑空多了無數段記憶而思維混亂。
只將其全都視作，曾經那個李凡在無數輪迴中所經歷之事。
“他之經歷、他之因果，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只享他之饋贈。其餘一切，皆可無視。”
李凡心安理得，彷彿天下之事、本應如此。
面對無數個自己的咒罵，根本不爲所動。
心神沒有因爲吞噬自己神唸的行爲，震盪分毫。
識海漩渦翻騰，徐徐將所有面龐盡皆吞食完畢。
繼而再度擡頭，看向上方神軀。
“之所以產生諸多雜念，皆實則源自吞神副作用。”
“但我如今所吸收陰雲，不過滄海一粟……”
“且吃、且消化。”
伴隨着李凡剛剛完成了第一口的消化，來自山海的吵鬧聲也徹底遠離了他。
世間彷彿就剩下了他與隕落身軀。
李凡就這般，孤獨而執着的進食。
每吞一口，他彷彿就因此懂了更多的道理。最開始，李凡還會細細品味各種滋味。
但後來，當新鮮勁逐漸過去之後，李凡直接選擇無視。
只囫圇吞棗，唯一在乎的，唯有“吞食”這件事本身。
神的力量，對於世上任何修士而言，都絕對是難以言喻的珍饈美味。爲了爭奪品嚐一口的機會，哪怕山海聖者都會拼死相鬥。
但若第二口、第三口，乃至無數口呢？
隕落神軀，規模難以估量。
甚至吃完這件事，都成爲了難以承受的負擔。
李凡感覺自己已經被撐得難受，但面前神軀，不過只瘦削了千分之一。
腦海中多了越來越多自己輪迴的記憶，李凡時不時都會有些恍惚。
忘記了自己姓誰名誰，因何來此。
只腦海中一股執念，支撐着他繼續吞食的行爲。
當李凡完成了整個神軀三分之一的進食後，他感覺自己好像消失了。
不再是【李凡】，轉而變成了龐大陰雲的一部分。
曾經隕落真神所屬，經由他這新生器官，重新煥發生機。
冥冥中感到有些不對。
但無數年來，已經養成的慣性，使得李凡仍舊機械式的進行自己吞噬行爲。
死寂陰雲，彷彿變得有些有些不一樣了。
有某種極其古老的意識，正在其中慢慢復甦。
對此，李凡卻無從察覺。
看着神軀中，所剩越來越少尚未完成吞食的部分，本能繼續下去。
完成任務的同時，也想盡快從這場無盡的折磨中解脫出來。
凡人吞神。
這場旅程實在太過漫長。
漫長到李凡已經忘了自己，當初究竟爲何而出發。
又是不知多少歲月過去。
因爲太久沒有思考過，李凡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自己本身意念。
而龐大神軀陰雲，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小塊沒有完成轉化。
以李凡如今的能力，只需最後一口、就能最終走完漫長的吞神之路。
漩渦緩緩流轉，陰雲漸漸入內。
但在最後一刻，李凡卻是忽的停了下來。
“這種感覺是……”
“不安?”
李凡思忖良久，方纔回想起了自己現在心中所迴盪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還有畏懼、憤怒。”
吞噬大半神軀，已不再是普通意義上的“凡”。
李凡只感覺自己體內種種情緒，皆無比陌生。
“我竟會如此?”
“爲何如此?”
冰封停滯許久的思維，自然而然開始再度運轉起來。
差最後一絲，就能完成了蛻變。
李凡卻偏偏暫停了。
宛若滾滾東來江水，忽的被阻塞。
某種情緒正在逐步積蓄、醞釀。
當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本能的產生了催促的動力。原本隕落身軀，是不會有此變化出現的。
但此刻距離神的復甦，只差最後一絲。
陰雲中龐大意識，已然即將甦醒。
宛若處於夢中，本能伸手。
“嗯?”
察覺到來自“他人”的催促，李凡不禁眉頭一皺。
無數年孤獨吞食神軀的過程中，他早已經習慣了【獨我】。
此刻驟然察覺到，陰雲中似乎還有其他存在，不啻於白日驚雷。
冰封思緒，層層碎裂。
李凡意念迅速恢復過來。
“我吞神乎？神吞我乎？”
“好險。”
縱觀全身，李凡霎時間明白了自己目前處境。
“恰如真神降臨前一刻。”
“只不過，真神降臨乃是萬物歸神，死而復生。”
“而現在，則是借屍還魂！”
李凡不顧陰雲所積蓄的越來越大的催促力量，冷靜的思索着。
“吞神豈是尋常事？此處陰雲中任意一絲，都可以假亂真，生造出過去真實經歷。”
“似我這般粗暴的直接吞食，縱使能勉強將其全都吞入腹中，結果只有一個。”
“隕落真神，藉助我身、再度迴歸。”
“距離神只差一步之遙，所有後來事都收束至未發生之時。”
“山海、世間一切的遠離，並非錯覺。而是祂們真的不存在了。”
李凡心中隱隱明悟。
山海分神處，並非尋常意義上時空。
而是以【真神】狀態爲衍化軸。
真神隕落瞬間，最爲完整之時，便是山海分神之始。
山海分神結束，神軀消散無蹤，便是山海分神之終。
李凡一步步吞食神軀，距離真神完整狀態也就越近。
也就來到了此處最初之刻。
念及山海，李凡頓時弄清楚了長久以來心中的一個疑惑。
吞神如此誘惑之事，爲何山海會接受“分”之？
獨佔之心，人皆有之。
哪怕世俗修行寶物，都本能想獨佔。更何況真神的力量？
“非不願也，實不能也。”
“若是山、或者海，任意其一嘗試完整吞神，其下場就跟我現在這樣。”
“反倒會成爲了真神復甦的材料。”
“唯有二者妥協，山海相依，方能共抵神威。”
李凡心中瞭然。
山海尚且有彼此爲伴，然李凡走至此處，卻註定是孤身一人。
好在，他最初的目標，本就不是吞神。
而是觀神隕之謎！
“現在情況，雖依舊未能見神完整身軀。卻也勉強夠了。”
來自龐大陰雲的催促，如堰塞湖水，越積越多。
逐漸從催促變成催動。
李凡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靜心凝神，觀察起來。
“希望這具較爲完整的屍體，能留有蛛絲馬跡。”
李凡所有吞食神軀中，都沒有任何關於神是如何隕落之事的線索。
甚至都沒有任何的記憶。
皆是純粹的道則、法理。
萬物構造之基石，存在之基理。
回過神來的李凡，也是佩服自己，竟能硬生生將這一大塊“石頭”給吞下。
如此辛苦，自然並非無用之功。
神軀陰雲，渺茫無盡。
然現在李凡，卻可一念盡掃之。
距離化身爲神，只差一線之隔。李凡的觀察，可以說是亡者死後靈魂出竅、觀察自己屍身。
試圖找到自己身隕的線索。
觀察了第一遍。
“所有道、所有法，皆完美無瑕，沒有絲毫破損異樣之處。”
李凡沉吟，神念又掃過第二遍。
所得結論，依舊如此。
“能使神隕之事，必然驚天動地。能看見一道巨大傷疤我都不覺得奇怪。爲何現在竟如此正常?”
李凡有些難以理解。
“難不成，當真唯有成爲神、才能知曉神隕之因?”
但很明顯，若是李凡真的走出這一步。那麼就連還真都救不了他了。
“真假大道，只要【神】尚沒有真的出現，就能一次次扭轉重來。”
“但我若歸神……”
“真假大道，亦入神中。自是無法再行反覆之事。”
李凡心中很清楚這一點，故而剛剛升起成神念頭，便將其狠狠鎮壓。
寧願永遠生活在滅世輪迴之中，維持自身獨立意志存在。
也絕不願化爲所謂神，失去自我。
李凡不死心的，繼續又一遍遍觀察着神軀。
而神的復甦本能，則是愈發難以制止。
龐大陰雲，漸漸失控。
李凡感到，隨着自己久久沒有動作、神軀正逐漸生出排斥之意。
亦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那本能驅動所形成堰塞湖，即將衝破山石封鎖。自行復蘇之事。
而擋在這滔滔大勢前面的李凡，則會被這煌煌神威衝的粉碎。
“真神復甦前，必須還真。否則萬劫不復……”
李凡最終決定了下來。
雖然這一次沒能窺見真神隕落之謎，但吞噬身軀，盡曉世間一切法、一切物。
若是將所得完全消化，李凡對真假大道的領悟，或許會超過曾經自己。達到匪夷所思之境。
屆時，除了神本身不能復造。
山海間一切生滅，皆在李凡一念之間。
“如此收穫，已經足夠了。”
“且消化一陣，再來窺探！”
念及此處，李凡正欲還真。
但瞬息之間，他目睹越發蠢動真神陰雲，心中忽的一動。
“唯有真神，方纔能見神隕之謎。”
“既如此，便不要阻礙神之復生。”
“真假之變在吾手，神就不是神。有那麼一瞬的機會……”
李凡目光閃動，最終定計。
意念升騰而起，不再橫隔阻止。復甦之意，如奔流洪水，轉瞬間遍佈陰雲。
片刻之後……
李凡感覺，無盡的陰雲在視野中消失了。
愣了片刻，他隨即反應過來，擡頭望去。
無盡的黑暗與虛無中，彷彿有一顆星辰亮起。
如神獨目，降臨世間。
星輝遍撒，擴散速度比起山海末萬物歸神還要快。
李凡所見所感，盡被星輝佔據。
而後果真，從頭頂處感到了迴歸的力量。
真假大道，本從神來、此刻當歸神處。
已經經歷過類似場景，李凡雖驚不亂。
意念爲憑，苦苦支撐。
視線緊盯，終露真容神貌。
同時跟自己先前所見隕落神軀相比較。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凍結。
李凡無視自身安危，只爲尋求一個答案。
星輝越發耀眼奪目。
充斥一切。
而就在這瞬間，滿目星輝，卻霎時全都收斂。
世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死寂之中。
李凡幾乎以爲，這是星輝迸發到極致後所造成錯覺。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不對。
黑暗之中，彷彿一尊龐大無形存在，靜靜矗立自己面前。
若李凡是此世剛來到分神之時狀態，必然無法看清神之真面。
但經歷無數年吞神積累，已經足夠他目睹眼前景象。
真神，席地而坐。
完美身軀，因爲眉心一點空洞，而變得不再完美。
……
真神無形無相，自然不存在所謂眉、所謂坐。
只是李凡以自身認知，去套用在神的身上。
試圖認知、解釋，隕落真神所發生一切。
於是他看到了，本應高高在上、俯瞰衆生的神，不知爲何，竟只能席地而坐。
於是他看到了，本應完美無瑕的神靈身軀，眉間竟出現了一絲空洞。
席地而坐，是因爲身受重傷。
而之所以重傷瀕死，則是因爲眉心那一點。
“這便是，我苦苦尋求，神隕之謎?”
李凡緊盯着那一點，彷彿着了魔一般。
不知爲何，他竟從這一點中，感到了絲絲熟悉。
轟轟轟……
巨大的聲響傳來。
席地而坐真神，似乎正在試圖重新站起。
如同一陣狂風飄過，真假之變，搖搖欲墜。
要止不住的飛向天空，真神所在。
“還……真！”
李凡最後看了一眼，要將那莫名一點深深刻在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