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的?”
氛圍上的沉默與情緒上的焦灼讓溫涼欲蓋彌彰般地側過了頭,對一旁幾米開外,早已嚴陣以待的導演組詢問道。
“當然是真的,所有的規則與目的已經在男嘉賓來時的路上表明瞭,除非他自己沒注意,但賀導兒在牛角巷來來回回進了兩次,應該不會記錯的叭~”
坐在地上監視着節目進度的導演項葵笑着,那笑容裡充滿了煽風點火的意味,不光是她,她身後架着各種長槍短炮的攝影,負責補妝的化妝師與場務助理們對眼前這即將發生的一幕,都不約而同在嘴角處表達出了一種微妙的“磕學”表情。
告個白,即便是假的,但被現在十幾雙眼睛盯着,是個人都會混身不自在。
“那……來吧,考驗你信念感的時候到了。”
溫涼話鋒一轉,責任一股腦甩在賀天然頭上,反正她就負責假裝輕鬆好了,因爲告白這事兒也不是她來主動……
“我……我告了呀……”
“什麼告了?”
“就剛纔啊……不算嗎?”
“你以爲呢!”
本是打算將畢生演技用在表情管理上的溫涼瞬間有點繃不住,剛纔那算什麼呀!
冒冒失失過來,又是死了都要愛,又是末日最後一個戀愛腦,這是吐槽還是告白?
這麼將就搪塞的言辭到底,誰會讓你過關?
溫涼將現在的情緒歸咎於今天一錄製讓她白白在原地等了一小時,畢竟她劇本的出生點就是這裡,劇本上還明確說要在這裡等着,哪都去不了,但旁觀者清,可能連她本人都疏忽了,在以往幾個節目裡,也有類似的情節設計,但那時的溫涼可不是這種狀態……
說穿了綜藝節目嘛,一切元素都是真假摻半,雖然導演組很希望嘉賓們去認真對待臺本設計,但一些觸及到個人情感上的環節,溫涼總會表現出慣性的客套與直率。
要是換成平常,現在的對手嘉賓換成隋初朗或者羅雀,乃至前幾期的任一位飛行嘉賓,導演向葵都百分之百確認,溫涼絕對會在這裡打個馬虎眼,配合對方糊弄過去,哪裡會有這種糾纏到底的少女姿態。
“後期記得在這裡加一行花字。”
向葵對身邊跟組的後期小妹,小聲囑咐了一句。
本是目光定在前方兩人拉扯中的小同學一聽,忙是俯下身子,拿出筆與筆記本,問道:
“向姐,內容寫什麼呀?”
“這裡混剪一些溫涼前面等待的鏡頭,然後跳剪到現在兩人的特寫,花字上就寫‘告白這種事,我也想被好好對待,哪怕是在末日’。”
說完,向葵也被自己揭穿了溫涼小心思後的小靈感給甜到了,兩個女人的眼睛裡都冒出了星星。
“叮——!”
鏡頭前,正當賀天然抓耳撓腮想詞兒的時候,這麼好做效果的場景,節目組自然也不會讓兩人尬在這兒,兩人的腕錶同時一響,新的劇本與規則發了過來。
「觸發“共生”關係達成事件——告白,你似乎想起了一些什麼,所以在此環節中,有了新的規則。
1)告白時,被告白一方須全程用手按壓對方心臟位置,以此激活“心跳同步監測儀”,此功能會加速雙方收穫記憶度的數值。
2)告白時,告白者須自擬一個與對方有關的稱呼,告白內容以此爲憑依,當被告白者答應時,也需自擬稱呼,迴應對方,而接下來在世界崩壞之前,請你們一直這樣稱呼彼此,完善各自的記憶。
若共生關係達成,將開啓記憶進度功能及記憶一則。」
看完新的規則,賀天然終於搞明白了爲什麼先前去巷子另一頭時,拜玲耶與隋初朗那令人羞恥的動作與臺詞到底是從何而來……
賀天然問道:“你想要我叫你什麼?”
“這個你得自己決定吧,是你在告白啊!而且我警告你,如果你取的稱呼難聽到不行,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溫涼警告了一句,然後擡起手,男人不明所以,下意識一退,誰知姑娘反應更快,直接一個探身,抓住他的衣領一把扯到身前。
“好好想噢,你的稱呼跟你的告白內容有關,開動你的小腦筋,趕緊編一編!”
姑娘本是玩味的語氣,說完之後突然是嫣然一笑,她拍了拍賀天然被抓皺的領子,然後右手下移,按住對方的左邊胸膛,腕錶上的倒數界面瞬間就切換成了心率檢測儀的樣式。
肢體上的接觸,還是心臟這種位置,讓兩人的目光即便只隔着一臂的距離,但仍微微地故意偏錯着……
手心裡,感受着男人鼓動的心跳,爲了在這段給賀天然醞釀告白內容的時間裡不至於無話可說,溫涼故作自然,從鼻腔中習慣性地拖出了一個戲謔地長音。
“嗯——”
對面的賀天然一愣,姑娘本是一聲沒什麼意義的習慣,卻像是一粒鎮定劑,男人本是侷促的神情逐漸變得柔和,就連看對方眼神,都變得平靜而深沉。
他的耳邊,只聽溫涼繼續道:
“你心跳得很快喔~這都沒開始說話呢,就一百一十七了,想什麼呢~”
溫涼瞟了一眼手腕上的數字,言辭之中挑動着對方的心緒。
誰知,賀天然擡起自己的右手,指了指數字只在一百左右徘徊的心率,笑道:
“你手腕上那個是你的心跳,這個纔是我的,我都沒開始你就一百一十七了,你在想什麼呢?”
“我~!”
周圍的工作人員發出一陣爆笑,本來前一秒還佔據着心理高地的溫涼瞬間破防,被臊成一個大紅臉不說,手腕上的數字直接暴漲到一百三十一,她甚至能想象的出這段被剪出來後都不用加什麼罐頭笑聲,直接用現場環境聲就足夠了。
“……你快點,別讓我……等太久。”
溫涼羞得垂下頭,笑話是自己鬧出來的,想要氣急敗壞吧,鏡頭前又不合適,只得是雙眼盯着地面,輕聲催促起來,而下一刻,她的耳邊,亦是聽到一種……
久違的,不疾不徐地,溫潤迴應:
“好,那我開始了,老同學……”
溫柔驟然擡頭,看着賀天然此刻清澈中帶着一種篤定的雙眼……
一時間姑娘覺得,賀天然的這個模樣她好熟悉啊,那種像是她在任性後,在做錯了事後的任舊是無條件的遷就與縱容,她真的好像在哪裡見到過,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今天……我對你沒什麼記憶,我想不起任何有關於我們的過往,但當我任憑自己的本能驅使我來到這裡,見到你時,我的內心深處的某種情緒在強烈地告訴我,我們一定認識了很久……”
賀天然嗓音緩緩,現在他身體裡的人格,並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作家」,亦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而是那個曾在陽臺上與溫涼高唱一曲後,便迅速隱匿起來的「主唱」。
「作家」發現,與其他兩個人格還尚存着些許記憶不同,這個人格幾乎沒有任何關於社會經歷的記憶,他就像是憑空出現,如同一隻遊蕩在世間的遊魂野鬼,唯有藉着一絲月光,才能窺見出他的一點形狀。
而這個月光,就是溫涼。
「作家」察覺出了這一點,其實對他與「少年」而言,在鏡頭前去和溫涼自然互動,這種情況是不太現實的,他們對姑娘都存在着一種天生恨意,儘管在這個世界中,這種恨早已找不到根源,但爲了完成自己的計劃,他不得不去主動製造一些能讓「主唱」再次甦醒的機會,並且他也希望通過這種手段,獲得更多他們三個人格中,同一具靈魂裡,深藏的更多秘密。
所以現在,在「作家」計劃落下的筆尖裡,好像真的收穫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
“這種感覺有多強烈呢……
就好比現在,我清楚地看見你的樣子,你在我被剝奪的記憶裡不再是一個模糊的人影了,但我還是拼命地想要回想起我們之前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就在剛纔,我……一時間設想了好多,一開始,我覺得我們可能是在辦公室偷偷談戀愛的同事,也有可能是從小青梅竹馬的伴侶,更有可能是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過,彼此回望了一眼的路人,但我的感覺告訴我,我們原本應該相識得更久,久到……可以是三百六十天,是二十四個月,亦或者是一千七百年……
所以‘老同學’這個稱呼,是我通過自己的感情,對我們之間這段關係作出的定義……
雖然這個稱呼不算多麼親密,卻並不疏遠,如同失憶固然讓時間的概念被無限拉長,我對你感覺,卻從未被記憶磨滅。
可現在,我並不想止步於此……”
賀天然擡起了手腕,看了一眼自己逐漸上升的心跳,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他這番“臨時發揮”的柔情密意之中,他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現場沒有一點動靜,因爲他們知道,他還差最後一句話。
只見他將自己的手,緩緩輕壓在一直觸摸着心臟的另一支白皙手掌上,在溫涼的眉目輕顫間,他開朗笑道:
“老同學,請你相信我,在這個失去記憶,逐漸崩潰的世界裡,如果我的心跳能成爲你逃脫生天的船票,那麼,我會義無反顧,甘願爲你支付靈魂的燃料。”
“OHHHHHHHHH——!!”
在場所有的工作人員,無論男女,都由衷感受到了一種頭皮發炸,渾身都要起雞皮疙瘩的甜蜜感,他們都很佩服賀天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在瞭解劇情與規則後,編出這麼一套告白臺詞來。
但,這真的只是爲了應付節目,而臨時編出的浪漫情話嗎?
這個問題,並不需要旁觀者去深究,他們最在意的,只有溫涼的回答。
“剪輯的時候注意這裡的時間,插條贊助商廣告~”
項葵小聲囑咐道,這次小助理沒有回答,全程目不轉睛盯着兩人,彷彿是眼睛與大腦分開,手中不停在備忘錄上寫寫畫畫。
監視器中播放着溫涼特寫的機位,畫面裡她深深地望了賀天然一眼,隨後像是不敢置信般的眯着眼,微微偏了下頭,在露出一個欲言又止的微妙神情後,她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兩人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着走出末日,你會把機會讓給我?”
很有策略的一個反問,溫涼顯然沒有被剛纔賀天然的告白所迷惑,儘管換成平時場景,這種回答會略顯勢利,但作爲一檔包含娛樂與策略的綜藝節目,這樣說就沒有任何問題,看到這裡的觀衆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溫涼在後面會利用賀天然的這句承諾,獨自完成某些環節,這也符合溫涼在前幾期喜歡獨來獨往的人設調性。
“是啊。”
賀天然的回答沒有猶豫。
“但你也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獨自離開啊,所以,不要擅自做這種決定,好嗎……?”
溫涼將被賀天然覆蓋的手輕柔反轉,男人一怔,就見對方望着那隻緩緩與自己十指緊扣起來的手。
“我也……不記得你了,誠如你所言,在擁有記憶之前,我們可以是任何關係,但我們現在,更像是陌生人,一對擦肩而過的路人,不記得彼此的姓名、過往、遭遇,你是路人甲,我是同學乙,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還是謝謝你,在這個末日即將降臨的十一個小時前,對我交付出這些真心話,可逃出生天這種承諾,我怕我揹負不不起,而且我們要建立起來的,不是一段‘共生’關係嗎?
所以,能將你之前的那段決定,改一改嗎?”
“改成……什麼?”
“你那麼聰明,還要我說?”
面對姑娘眸中射來的明豔光彩,賀天然抿了抿嘴脣,斟酌着改口道:
“那老同學……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面對末日的降臨呢?”
溫涼舉起賀天然的手晃了晃,臉上綻放無匹的笑容。
“若明天能到來,我們就繼續相愛。
若今天便是末日,那麼我願意跟你一起,看世界在我們眼裡崩塌……
哪怕,你在我的記憶裡,只是一個路人甲。”
老同學,路人甲。
兩個在關係形容上,顯得有些極端,但好像又無比接近的詞,化爲了他們在這個失憶世界裡,在彼此的一聲聲心跳中,唯一認定的稱呼。
當心跳成爲逃出生天的船票,你敢爲誰支付靈魂的燃料?
“叮——”
在腕錶的提醒聲中,他們迎來了新的任務與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