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算出來了嗎？”
在魔網修復後，位於3號區的獅王貿易行行政大樓裡，一個老頭急切地問。
在他面前，是一羣戴着眼鏡的學者，此刻正圍着一個與暗影精華有些相似的銀白色球體。
這是一塊“法力精華”，可以視爲一臺魔力計算機的處理器。
在虛空災難爆發的時候，這玩意兒變成了黑紫色，令人頭暈目眩的扭曲光芒從中釋放，僅是看一眼就感覺自己變髒了，於是始終被法陣束縛。
是昨天那場覆蓋整個維利塔斯的“全局淨化”才驅散了其中的污染。
此刻它懸在半空，下方是秘銀和淡紫色魔力水晶雕刻出的控制檯。
距離控制檯兩米遠的地方立着一面水幕，宛如微風吹起波紋的湖面，現在正波紋激盪，彷彿在醞釀什麼。
“你別急，急也沒用。”
一個年輕學者扶了扶眼鏡，淡定地說道：
“魔力的運行不能催促，計算過程也不能加速，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放鬆，再放鬆，免得被這個可怕的結果嚇到。”
他叫威廉·卡明斯，不是研究員，而是獅王的首席金融分析師。
之所以這麼年輕就能身居高位，除了前任死於奇獸、自身能力出衆、時代給予舞臺之外，還因爲他是梅爾文·卡明斯女士的兒子。
別人拉投資靠的是晝夜不停的分析報表、研究市場，然後滿大街地尋找投資者。
而他只用回家和親媽打個招呼就好。
畢竟梅爾文·卡明斯女士除了擁有虛空囊的生產公司奧普瑞之外，更是有着數不清的裙下之臣。
她只消一個眼神暗示，那些富有的男人就會擠破威廉辦公室的大門，跪着求他來打理自己的財產，只爲讓他在梅爾文面前美言幾句。
考慮獅王至少有二十個客戶與這傢伙關係匪淺，站在他面前的市場投資部經理老頭才壓下了罵人的想法。
退一萬步講，威廉是他從其他財務那邊借來的，不好罵。
絕不是因爲懼怕他的背景。
這時，水幕開始劇烈抖動，隨即浮現起一連串的信息。
“來了！”
老頭深吸一口氣，定睛看去。
漸漸地，他的嘴巴張大，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這不可能！”
他突然高聲叫道：“我們、我們過去八個月明明裁了那麼多人！”
這上面顯示的是一系列經濟指標，諸如生產總值、失業率、工業生產指數、銀行存款和股票等等。
魔網恢復的第一時間他們便將各地的數據重新彙總進行計算，力求對維利塔斯有着一個全面的瞭解。
因爲魔網中上傳數據需要權限，而負責數據上傳的人還要經歷一次“真言咒”的考驗，因此數據的準確性毋庸置疑。
然而與虛空災難前最後一次統計相比，維利塔斯的情況非但沒有大幅度惡化，反而有着輕微的提升……
大部分指數與之前持平，失業率更是隻有11%，降低了6個百分點。
“一定是數據出了問題！他們的真言咒八成被人破解了！”
老頭轉身就要去找技術部門。
“等一等！”
威廉叫住了他，手指在操作檯上點了點，調出了一組數據。
“你先看看這個。”
“這是……數據沒問題？”
老頭皺着眉。
這上面顯示，在魔網癱瘓的大半年時間裡，維利塔斯有七成高度依賴魔網的企業破產，剩下三成裡有一半被迫解體、轉型。
也就是說，僅僅八個月時間，市場上的企業基本換了一波。
如此慘烈的情形被記錄在案，就說明數據應該沒有問題纔對……
可這些失業的人都去了哪裡？
破產的公司貸款由誰來還？
錢總不能自己從人的屍體裡飛出來吧？
除非是有人兜底，有人救市……
這合理嗎？
這不合理啊！
企業破產，經濟動盪，怎麼還有人大規模投資？
況且身爲獅王貿易行的行政高層，他怎麼沒聽說過相關事宜？
忽然，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是六人議會做的？”他小聲問。
“他們只會把錢往自己兜裡揣，怎麼可能拿錢出來振興市場？”
威廉嗤笑道：“是巴斯克商會，他聯合了維利塔斯幾乎所有的矮人資本，將他們的錢整合起來，在魔網癱瘓期間投資了許多產業，比如物流、郵政……”
“等等，他們難道用飛艇運輸嗎？充能石的價格不是翻了40倍嗎？”
“不，他靠的是飛行士。”
威廉在水幕上調出相關資料，看得津津有味：“真是難以置信，我早該想到的。有人囤積了充能石，使其價格居高不下，於是原本的飛艇物流成本高昂，被迫中斷，一起遭受打擊除了造船廠還有飛艇競速賽……
“所以，飛行士和飛行競賽反而有了市場。巴斯克商會低價僱用了大量飛行士，其中不乏昔日的‘王牌’，然後他讓這些精通飛行術的法師們充當‘快遞’和‘信使’，負責物流與郵政通訊，同時創辦了紙媒《真理在手》……哇哦，這真是……天才般的想象力！”
看着看着，威廉眼睛都看直了！
從這些新聞中，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全新的商業帝國！
以飛行士爲核心，巴斯克商會花大價錢構築了一套完全不依賴魔網的商業體系。
災難當頭，再加上原本就瀕臨失業，飛行士們的價格極其低廉，對於快遞與信使這樣的活兒也不推辭。
更何況，他們中表現優異的“倖存者”——指多次任務後沒被裂隙吞噬的——可以轉業成爲職業選手，重返飛行比賽現場。
隨後，巴斯克商會在各個海島附近的安全區域內舉行環島飛行比賽。
觀賽固然無需門票，坐在家裡都能看，但特定地點顯然是絕佳的觀賽點，於是這些地方都被經營成了類似露天酒館和幻影劇場的場所。
娛樂項目、社交場所、低價酒水和食物。
這一下子成爲了斷網時期缺少娛樂的普通人最主要的消遣方式。
於是，以這種短期內建立起來的“社羣文化”爲土壤，巴斯克的人在各個海島組建了他們自己的飛行士俱樂部，主打一個“本土選手、爲島嶼而戰”。
這一下子與以前那種財團出資組建俱樂部專爲體面人表演的模式區分開來，成爲了一種“面向下沉市場的社區娛樂”。
然後，以飛行比賽爲賣點，巴斯克商會推出了一系列產品——除了以前便有的博彩行業，還有什麼“俱樂部周邊”、“俱樂部基地一日遊”、“與選手共飛體驗”、“飛行術私教課程”等等五花八門的體驗。
到了這一步，明星飛行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高級超凡者，成了言談舉止溫和親近、觸手可及的鄰家信使。
這也就誕生了一種微妙的體驗——
也許前一天他還親手將信封塞進你家的郵箱，並和你打了聲招呼。
但今天，他就爲本島而戰，成功最先撞線，在島民的擁簇中舉起手裡的獎盃。
然後明天，他還會低空掠過，對你露出親和的微笑，並投下一個緩落術附魔的包裹並大喊——
“您的快遞請簽收！”
多麼夢幻的體驗！
更別提這些體驗的價格都相當親民，於是完全不愁銷路。
有了搶手的商品，有了人滿爲患的商業服務，自然就誕生了更多的就業崗位。
於是那些因爲企業破產而失業的人也都找到了歸宿，他們對比賽的喜愛還帶上了一份感激。
當然，客觀因素是生產產品的附靈工廠也停擺了——因爲用不起高價的充能石。
所以這些商品都回歸了“法師手工生產”的模式。
儘管與之對應的是低廉到不符合“維利塔斯最低工資標準”的時薪，但災難當頭，稅務部門都沒法靠魔網收稅了，誰還在乎這個？
更重要的是，這方面的內容全都成爲了《真理在手》起飛的保證。
比賽報道、選手八卦、轉會傳聞、商品宣傳、投注預測……
各式各樣的內容填滿了這份不算大的報紙，然後被信使與快遞挨家挨戶投遞。
於是從第二個月開始，報紙上的全頁廣告位就賣到了一個令威廉無法想象的價格——10萬金幣。
單獨來看，它並沒有多麼昂貴。
《早安！真理院》的一個四分之一頁廣告都能賣到這個價。
可問題是，這報紙5銀幣一份。
《早安！真理院》要1金幣。
而且再考慮到這些所謂周邊、體驗全都是1-5金幣的“親民價格”，這個數字就顯得很誇張了。
足見其背後龐大的用戶基數。
“難怪這種時候那些下等人的海島沒有鬧起來，原來是有人給他們找到了新的樂子……”
威廉喃喃自語道。
可隨即問題源源不斷地涌來——
他們到底有多少用戶？
如今魔網恢復了，他們打算怎麼繼續搞下去？
還有最重要的，這是誰想出來的點子？他能入夥嗎？
“我爲什麼從沒見過這些新聞？”
老頭也看呆了，半晌才突然問：
“《早安！真理院》也有紙質報紙，上面怎麼從沒報道過這些矮人舉辦的飛行比賽？”
“其實是有的。”
威廉瞥了他一眼：“就在一週前，「開懷大笑」上刊登了77號區的一樁慘劇，安全區域出現裂隙，一連七個飛行士撞入其中未能生還，隨後查明是凱威斯特安保的心靈屏障用了小型號的充能石導致屏障提前關閉。
“當時你們都在笑這七個人是不是隻有爲首的人長了眼睛，還笑凱威斯特安保竟然變蠢了——他們應該減少維持屏障的節點數量而非使用更小的充能石。
“類似的新聞還有一些，大概都能想得起來，但我懶的繼續想了。總之關於這些人的事報紙上都有報道，只可惜不在新聞板塊，而是笑話區。”
他雖然說得這麼輕描淡寫，但心裡也在嘀咕。
自己也被騙過去了。
這些新聞平時他都見過，但從沒有把它們聯繫起來。
一方面是因爲這其中絕大多數都發生在40~90號區，甚至還涉及到了後十座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海島——那上面都是些逃難來的罪犯和流亡者，天知道巴斯克商會是怎麼把生意做過去的。
即使在平時，他們也不怎麼關心這些東西，更何況災難發生之後？
反正0~20號區物資充裕，他們繼續天天開趴醉生夢死，別說八個月，八年都如彈指一揮間。
而另一方面，毫無正式報道，這也顯得很不合理。
很顯然，是有人給真理報塞錢了。
等到他們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對方紮根於下等人的“社區競技文化”已經繁榮起來，他們想插手已經來不及了。
聽他這麼說，老頭的表情也有些尷尬。
“我好像想起來了……”
“想起了什麼？”
“當初災難發生時，那個巴斯克的顧問來找過我，說要和獅王聯手組建飛行士運輸大隊，靠人力從大陸南部沿海地區運輸物資。
“當時虛空囊難以使用，騾子大都死的死傷的傷，想要運輸物資的話成本太高，利潤太薄，我們分析之後就沒有答應。”
聞言威廉心裡一動：“那個顧問叫什麼，你還記得嗎？”
“好像是叫雷德什麼的。”
老頭在自己的虛空囊裡一陣摸索，然後掏出一張名片。
看清了那張柯努人的黝黑麪龐，威廉本能地一愣。
柯努人？
麥卡拉來的？
等等……
他急忙重新檢索，很快就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無論矮人巴斯克出現在哪裡，他的顧問雷德都站在身旁，寸步不離。
而巴斯克這個人，他見過很多次，也有所瞭解。
拋開那些明顯是念稿子不談的講話，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有錢矮人，但在顧問團的幫助下成功競選成了一名議員。
“有趣。”
威廉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締造瞭如此偉大奇蹟的竟然是一個柯努雜種……我想見一見他，伱們能替我安排嗎？”
“我會幫你預約的。”
“預約？”
威廉一愣：“巴斯克商會難道沒有加入獅王？”
“沒有，他們甚至沒有投資。”
老頭回憶了一下，微微皺眉：“不只是沒有投資，似乎從去年開始，就陸續有矮人財團出售股票撤資了。”
威廉怔了片刻，隨即開始檢索“新晉矮人議員”。
很快，水幕上浮現了至少二十個名字。
其中還有一張魔法影像——一羣衣着得體的矮子舉杯慶祝，其中巴斯克的身影格外顯眼。
因爲他的另一隻手正搭在一個柯努人的肩上，頻頻開口，彷彿是在向衆人介紹什麼。
……
19號區，巴斯克莊園。
二十一名新晉的矮人議員高舉酒杯，巴斯克站在最中心。
“爲我們的偉大事業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