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聽風的身子一震，他緩緩地睜開了眼。
只不過，看見的並不是現實世界，而是他的靈魂之海深處。
都說意識世界纔是最真實的，而這位武林至尊的意識中，卻只有蒼茫的大雪，一片又一片地落下，永無止境。
空闊寂靜的天地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方棋盤。
棋盤上的黑色棋子，是冰天雪地中第二個顏色。
白子的這一方，有一白衣男子，他容色蒼白但不失俊美昳麗，身子單薄但卻又給人一種龐大的力量感。
荒蕪中，終於生出了幾分鮮活。
一枚白子被白衣男子夾在指尖，他擡起頭來，不緊不慢地笑：“樓主既然來了，何不妨坐下，同我手談一局？”
晏聽風靜靜地站在原地，並沒有動。
在他的記憶中，太素掌門容時永遠是這麼一副處之泰然、淡定自若的神色。
作爲觀棋者，容時雖在大多時候足不出戶，但天下大勢都被他收入眼中。
可也因爲太素相者本就窺探天機，又強行介入因果，都會遭受到天機的反噬。
容時又是太素門千年難遇的天才，但他越是驚才絕豔，越算得多，身體也越差。
晏聽風終於開口：“你一直在這裡？”
“非也。”容時微微一笑，而後輕聲道，“我已經死了，樓主。”
這也是他留在晏聽風靈魂深處的最後一點痕跡，所以晏聽風才能夠在最後的時間裡看到他。
晏聽風的身子又是一震。
是，不僅僅容時死了，他們那一代的人，全都死了。
四方王爵一個接一個地戰死，六大門派到最後連太乙醫者都要披掛上陣……
在那場大戰中，沒有人能夠活下來。
“你本可以活的。”晏聽風拿起一枚黑子，他目光深暗，“如果你沒有救我。”
容時雖然體弱，包括他自己在內都算出他的壽命不會長久。
然而，也正是因爲他看得比所有人多，比所有人都遠，他有的是辦法讓他一直留在神州。
“是樓主自己救了自己，何來我救？”容時只是笑，“樓主心有執念，執念不死，人也不死，只是如今樓主似乎……執念漸了。”
人活一口氣，從來都不是誇大的說法。
這一口氣能讓人支撐很久，可若散去，也會在頃刻間傾頹。
“既然你選擇讓我三百年後睜眼，那麼也早就知道，此舉是逆天而行。”晏聽風低聲，“而我本該和你們一起死的人，撐不了多久。”
“逆天而行？”容時重複了一遍這句話，驀地他又笑開，“只是到底什麼是天，樓主知道嗎？我是不知道的。”
命運是天定的，可天又是誰定的？
“若讓我說，我會說人定勝天。”晏聽風的眉眼鬆了開來，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我還能撐多久？”
這回輪到容時沉默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他纔開口：“最多三月。”
“三月……”晏聽風輕輕眨眼，“原來我能再見到你，是因爲我要死了。”
他聲音平靜，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也無任何悲傷。
這三百年來的時間，是他偷來的，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他也背叛了時間，會得到相應的懲處。
“是，樓主。”容時靜靜地和銀白色長髮的年輕男人對視，“你也要死了。”
“你說我執念漸了，氣將散去，的確。”晏聽風眼睫垂下，“我遇到了一個人，她很利害，我很喜歡她。”
容時有些驚訝：“樓主？”
“難得在你的臉上能夠看到這種意外的表情。”晏聽風挑眉，似笑非笑，“莫非，在容兄眼中，我果真是一個無情無慾之人？”
“沒有人是聖人，自然不會無情無慾。”容時微微搖頭，“但樓主能說出‘喜歡’這兩個字，我也的確意外。”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晏聽風不置可否，“我想，她能夠救神州，就像當初的永寧公主一樣，你的後輩也算出，她會引起神州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哦？”容時也挑眉，他若有所思，“這樣的人，難怪樓主會喜歡了。”
這句話帶着幾分意味深長。
“嗯。”晏聽風闔了闔雙眸，“即便我只剩下三月，我也會用這三月，幫她阻擋一切困難。”
“我未曾和容兄提起過一事。”容時擡頭，看着天地間的蒼茫大雪，忽然道，“當初公主殿下執意去親自解決天下大疫，我其實是可以阻止的，因爲我本就能夠看到，她會死在這場大疫中。”
晏聽風的眼神倏地一厲，磅礴的殺意從他的身上爆發，瞬間席捲了整個意識世界。
“嗡嗡——”
大雪倏忽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閃電雷鳴，狂風驟雨於雲端上匯聚，將要降下一場天罰。
“但我也看到，她在死後，會去往另一個世界。”容時巋然不動，淡淡一笑，“那個世界比我們的進展要快，文明已經到了高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公主殿下在那裡，又學到了很多東西。”
宇宙浩瀚，繁星萬千，從來都不止有一個世界。
而因爲時間線上的選擇不同，又會衍生出無數個平行世界。
雖然每個世界都是不同的，但發展幾乎卻是一樣。
從上古到遠古再到古代近代，最終步入科技發展的現代。
只是因爲時間線不一致，世界的發展也大相徑庭。
有的世界或許還處在蠻荒時期，有的世界卻已經開闢到了星際。
這樣一來，若是星際世界入侵蠻荒世界，那麼蠻荒世界沒有任何抵抗阻擋之力。
戰爭爆發，只會是摧枯拉朽的毀滅。
殺意又在瞬間歇止，晏聽風緩緩地問：“那麼，在那個世界的公主殿下，是否安好？”
此生未能和永寧公主一見，恐怕是他最大的遺憾了。
他對永寧公主，有敬仰，有欽佩，有惺惺相惜，也有心悅誠服。
永寧公主若爲神州共主，他只會支持。
“不。”容時的聲音很輕，“公主殿下死了，這一世，她也只有二十四歲。”
“啪”的一聲，晏聽風捏碎了手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