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吳嬰,也從近乎奢靡的衝動與任性中冷靜沉寂下來。
暗紅的眸,無光亦無影。
是啊,她若不是越國太子,人間鬼嬰。
他便回不了家啊。
雪止的吳越皇宮經日頭暖陽微照,樹梢直流上的積雪融化凝結成冰,火燒雲破天穹,星辰傾瀉之夜,使得遠山寒黛變得如歲月般遙遠。
風聲依舊凜冽,屋檐細雨,葉離卿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袍子坐在屋檐之上。
悽風冷雨撕獵着的舊裳,灰袍已經十分破舊。
在被冷雨沁溼後,本就不大幹淨的袍子更顯色澤髒污,及膝的衣襬襤褸卷絲,她一雙沾着泥灰的赤足在檐角外晃盪着。
若是細看的話,透過黑夜,能夠發現少女藏在灰袍衣襬下的纖細小腿似是被什麼獸類的利角劃開一道皮肉翻卷的血口,絲絲蜿蜒的血跡被冰冷的雨水衝染變淡。
她的腳腕與手腕間分別掛着幾圈銀質的手環,在她雙腿來回晃盪間,發出清脆碰撞的伶仃聲響。
神秘的銀,在風雨夜色中,宛若禁錮少女的美麗囚籠。
她蒼白秀氣的臉上沾滿了雨水,透明的雨珠一滴滴的沿着她的下巴墜落。
少女透過雨簾,擡首看着蒼穹之上逐漸沉沒於黑暗之中的星辰月光,只餘那一輪殘缺的月高懸於空。
她呆呆的看着半邊殘缺的月亮,面上特殊的漿糊被雨水化去,僵硬上揚的嘴角也隨着飄零的雨絲慢慢墜了下來。
擡手揉了揉笑得僵硬的嘴角,她毫無起伏的長長啊了一聲,看着月亮極是認真的說道:“好想吃餅啊。”
藏於黑暗中的國師天冥,一直在打量着這名古怪似是情感丟失的少女,但見她沐雨時分,清稚的眉目滿是沉肅,觀月攬顧的深思許久。
他還以爲她是在苦惱着如何擺脫現下的生死困境。
冷不丁的,深思琢磨了半天,原來是想吃餅了。
這怕不僅僅是情感不全,而是腦子缺根筋吧。
國師天冥大覺無趣,心道有鎖生鏈環在,這小丫頭也出不了什麼亂子,不願再浪費時間多加打量,腳後跟無聲的融入黑暗之中,正欲隱沒的那個瞬間。
他看到屋檐上的少女面無表情的吧唧了一下嘴巴,看着月亮呆呆出神,嘴角似有晶瑩混着面上的雨水流下來。
然而她好似發現了什麼,察覺自己這樣好像有些丟人,左右看了看,沒有人,趕緊偷偷用袖子擦擦。
然後繼續仰着小腦袋,眼神憂傷地看着月亮,嘴巴還是沒能忍住的又吧唧了一下。
一副可憐吧唧的模樣。
天冥一臉複雜。
莫說她自己覺得丟人,他光是從旁看着都有些不忍直視。
好歹爲偉大冥王的心臟之一,怎可如此丟人現眼。
黑色的身影隨着腳後跟的沉沒而融入影子中消失不見。
悽風雨瀟瀟,雪冷透骨寒。
天冥神隱的那片漆暗的角落,空間之中盪出不規則的虛空漣漪。
下一刻,厚檐溼瓦上,少女的背後浮現出同樣的空間波動,一襲黑袍自蕩暈中凌空渡出,少女周身三尺範圍,再無一絲飄雨欺身。
他身上尚且還沾染着人間柴火的氣息,緊接着,從寬袍大袖中取出一張包好的烤餅,剛烙好的餅散發着熱騰騰的食物香味。
少女看着由那隻蒼白寬闊手掌遞過來的烤餅,她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然後默默接過,低頭啃了一口。
餅子上留下一個月牙的印記。
天冥看着少女,面上露出嫌惡的神色,譏嘲笑道:“我發現你真的很適合做殺手。”
烤餅中間還包裹着漿濃甜糯的乳酪,幾口下去就滿滿的溢了出來,沾染在她微溼纖細的手指間。
少女伸出粉嫩的小舌,如幼犬舔食一般將手指舔乾淨,柔軟如蒲絮般的眼睫毛掀展開來,平日裡總是帶着幾分木訥的極黑,這時多了一縷深楚的森寒,靜寂無言的看着天冥。
“就是這樣的眼神。”天冥嘴角浮現出冷笑,“看似無害純良,只知沉默的外皮之下,卻是一隻能夠對任何人獠牙相向的野獸啊?”
冰冷的雨珠被少女纖細的睫羽捲簾承載,她睫毛簌簌微顫,雨水順着她的眼尾滑落,映着漆黑的瞳孔,眼底深處倔強着似是不肯熄滅的幽暗火焰燃燒不絕,似是要將眼前萬物,焚成餘火劫燼。
她認真的吃下手中最後一口餅,將手中油紙揉成團扔入黑暗之中,隨着雨簾一同墜了下去。
少女摸了摸肚子,赤足擦在冰冷潮溼的屋檐之上,厚積的雪,早在這一場雨中化爲冰冷的堅冰。
踩在堅冰屋檐上的感覺絕不好受。
“吃飽了,纔有力氣殺人。”究竟是從何時起的,殺人一事,已經變成她人生之中吃飯喝水般的尋常卻又必要之事了。
她沒有深究這個問題,靜靜地看着天冥,清秀的小眉毛逐漸豎起,一股也夜雨還要冰冷森寒的如針殺意自她體內釋放出來。
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見,她搖了搖頭,道:“可惜你現在很強,強大道甚至領悟到了虛空之力,我殺不了你。”剎那的月光曈曨間,少女蒼白幾乎透明的肌膚劃下一道猙獰的血口,自背後肩頭延伸至腰際。
可是溼冷貼身的灰袍,卻未破損一分,蘊貼在身上的灰袍逐漸出一道猩紅的血跡。
血水宛若一條條蜿蜒的小蛇,爬滿了少女的纖細小腿,淌入堅冰積雪之中,留下醒目的紅。
重傷之軀,氣息卻是愈發的強大,少女頭頂上方的庚殺之氣濃郁得直接化現六合天鬼的法相。
她的眼逐漸清亮,帶着淡淡的殺氣,漆黑的眼瞳似乎快要透出一抹紅光來。
此時的天冥注意到了,少女此刻所站之地,不僅僅是重檐與堅冰,還有他的影子。
映在落在冰雪間,赤足落血染霜,而他的影子亦是在這個瞬間裡,感受到了異樣的疼楚,黑影的輪廓擴散幾圈血紅的漣漪,漫出一層血泊。
天冥驚悸。
藏於他影子裡的那個怪物,在少女起身之際,便已經滅殺於影。
那一瞬看起來極爲短暫。
但短暫的瞬間,之是針對於這個人間的真實世界。
而少女身體上的沉重傷勢,則是在那漫長一瞬的精神世界裡,通過他的影子爲媒介,釋放了少女這一生日積夜累的絕狂殺意裡。
盡數都在這一劍之中。
儲藏神魂的識海在這一劍下瞬間抽空乾枯,少女的面容蒼白似是隨時消散在這人間天地裡。
她手中無劍,可是前方影子裡,卻是斜斜深插着一把泛着墨光的劍。
劍鋒掛着血珠,墨劍似是剛從血池裡打撈起來,透着一層冰冷的紅意。
天冥氣息免得極爲紊亂,年輕英俊的面上露出極爲複雜的神色,緩緩吐出兩字來:“瘋子。”
她竟然拿他新煉的君生十鬼神磨劍,平日裡她都只是不斷獵殺他影子中所藏的三千冥獸。
今日,死的卻是十鬼神之一。
六合天鬼的法相逐漸凝實化,少女揚首張開小口,做吞天之狀。
那道巨大如山的六河天鬼法相被她一口吞下,乾涸的識海再度浩瀚充盈,蒼白的面頰透着一絲詭異的紅暈。
而她的額角,鼓起兩個小包,緊接着,在天冥複雜的眼神下,一對黑色的小角破皮而出。
那張精秀絕倫的小臉頓時多出了幾分暗黑的氣息,看起來正如傳說中的少女戰鬼一般。
漆暗的風,吹拂着她灰袍衣襬,瘦弱的身軀在雨夜之下,散發着如邪鬼般可怕的氣息。
霜風拂面,撩起少女的青絲秀髮,漆黑的瞳眸,此刻看起來,在那最深處似是蘊藏着一抹攝人的妖鬼血色,但看起來不會叫人覺得有半分邪惡的感覺,如幽池底下蘊影而藏着一脈寶石,澄澈而神秘。
就像是一個不染紅塵的幼神稚鬼。
她摸了摸額頭上的小角,低唔一聲,似是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這個樣子,可這丫頭明顯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
自己究竟成鬼也好,化身爲怪物也罷,她似乎都能夠接受。
世間萬物,人間凡民,魑魅魍魎,山神河靈,正邪神鬼。
這些生靈或許在旁人眼中,有着極大的區別差異。
可是在她眼中,只有簡單的生與死,強於弱。
這本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若是能夠活得漂亮強大,那化身爲怪物,又有何妨呢?
少女嘴角的食物殘屑尚且殘留,她舔了舔嘴脣,看着天冥認真說道:“冥負是冥主,而你只是一個小冥主,你應當乖乖聽他的話。”
天冥先是一愣,隨即冷道:“放心,你於冥主大業有着無窮妙用,我不殺你。”
“不是的。”葉離卿緩緩搖了搖頭,認真說道:“我打不贏你,可是你也殺不了我,我的意思是,冥負曾經說要讓你好生照料我。”
天冥冷眼看着她:“所以呢?”
葉離卿道:“你還有八個鬼神,不如一同都給了我吧,這纔是好生照料。”
“好大的口氣,好貪的心。你以爲你……”話說一半,忽然止住,天明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看着她陰惻惻道:“你知不知曉,我這些鬼神非是從幽冥府司十王殿內的正統鬼神,而是新煉鬼神,以怨爲酒,釀造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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