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
夢中的林昭翻身從牀上起身，走出房間立於月光下，他衝着遠方那尊立於荷池之上的虛無縹緲的身影深深一抱拳，一如當年雪域天池上號令三軍的那少年一般。
下一刻，林昭沒有過多的客套，直接陳述自己的推斷。
“這場浩劫來自於上界。”
林昭輕聲道：“具體來說，是來自於妖族在上界的無妄山，無妄山的山根已經被腐蝕得差不多了，一旦時機成熟，無妄山將會直接從上界隕落下界，妖族是謀事者之一，所謀的是一個神山隕落之局。”
“……”
那身影虛無縹緲的聖賢似乎也怔了怔，道：“爲何如此推斷？”
“我的劍柄之中封印着三寸光陰流水，修煉的時候窺探到了一些天機，從各種細枝末節中還是能洞悉到對方的一部分計劃與謀劃的。”
林昭輕輕擡手拍拍劍柄，道：“從很久以前，他們就開始腐蝕無妄山的山根了，並且我還在夢中看到了另外一座懸空神山，應該就是上界的虛空山了，虛空山的山水靈根被攫取了不少，想必就是爲了利用虛空山的穿透界壁力量，來完成無妄山的隕落。”
他咬了咬牙：“縱橫家的王老前輩在天魔深淵中戰死殉界，聽說有百萬執傘心魔已經滲入三界了，這百萬執傘心魔上界至今沒有查到下落，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就藏在了無妄山的山體深處。”
“你憑什麼推斷百萬執傘心魔的目標是下界？”
“因爲……”
林昭深吸一口氣：“妖族、人族的領地上都出現了執傘心魔，而這種東西之前是從來沒有在下界出現過的，道理大家都懂，暴雨來臨之前都會先滴幾滴的，所以我敢斷言他們真正的謀劃目標就是下界。”
說着，他頓了頓，繼續道：“一座無妄山帶着百萬執傘心魔從天而降，可以輕鬆打爛整個下界，一旦下界被打爛了之後，想必三界會重新洗牌，到時候受益者肯定是野心勃勃的妖族，而開戰的地點就是磐雲山，否則妖族不會平白無故的撤走五座軍帳的兵力，讓出大片地盤。”
空中，那身形縹緲的聖賢道：“說清楚些。”
“是！”
林昭輕輕頷首，旋即娓娓的一一道來——
“妖族最終的目的還是南下，只是藉助了無妄山和百萬執傘心魔的力量罷了，前一段時間，玉卮在北域大肆敕封山水風雨神祇，其實就是爲了穩固無妄山撞擊之後的妖族天下山水局勢罷了。”
“霓裳天下也有動靜，從古淆關南下之後，不但沒有像是以前一樣燒殺劫掠，相反卻與當地百姓相安無事，大肆購買糧草，在銅鏡湖到東梧國舊址一帶大肆零星的囤積糧草。”
“所以，這次他們的謀局，妖族天下、霓裳天下的精銳都會南下，一旦擁有足夠的糧草與後勤，上百萬魔族鐵騎將會是人族天下的噩夢。”
“如果我是妖族的謀局者，無妄山隕落之後，第一時間自然是踏平雪域天池，之後就會一馬平川的南下，直擊洗劍江。”
“我聽兵仙韓信說過，妖族出動了一位十三境火兕，將西境大荒中的山脈盡數搬移到了洗劍江下游，大概妖族的意圖就是用這些山脈填平、截斷洗劍江，以此擾亂洗劍江的水運，讓姑姑徹底失去戰力。”
“最近一段日子，人族北方三州不斷接到青銅甕的訂單，我讓黃庭遇去查過了，這種青銅甕與鬼道宗門用的封印魂魄的罈子十分相似，而很多東西是見不得光的，就例如執傘心魔，必須依靠油紙傘的庇護才能長留人間。”
“所以，我斷定一旦雪域天池被攻破之後，大量的妖族、魔族修士將會攜帶大量裝着執傘心魔的青銅甕南下，直接讓這些執傘心魔繞開洗劍江、扶蘇長城的撲殺，前往肆虐人族天下的南方版圖。”
“在執傘心魔的協助之下，妖族、魔族的軍隊將會無往不勝，而人族這邊，不但會面臨着強大的攻勢壓力，同時人心也會被執傘心魔所擾亂，到時候或許會不戰而潰，甚至有可能會不戰而降，都有可能。”
說到這裡，他皺了皺眉，道：“我只是一個下界中五境劍修罷了，對上界的瞭解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上界的勢力紛爭更是所知不多，但根據我所知道的蛛絲馬跡所推斷出的這些東西，縱然是不太準確，相信距離真正的答案也不會太遠。”
“林昭。”
風中的聖賢身影淡然道：“若是由你來佈局人族，你會如何做來化解這場浩劫？”
“棋局已經定了，想真正化解是不太可能的。”
林昭恭敬抱拳，一雙眸子裡滿是澄澈，道：“但若是真的由我來佈局，我會以空間來換時間，不求一場大戰粉碎敵人的謀劃，將會捨棄大量北域的地盤，甚至就連扶蘇長城都不必去守，保持人族修士的有生力量，一步步的通過重鎮死守、堅壁清野、蠶食等方式來拖垮妖族、魔族，而神山隕落之後，上界、下界的氣運就已經被打通了，下界修士需要的是時間去熟悉、融合那些上界的規則，之後就有了應對執傘心魔的本錢了，甚至可以徹底剿滅所有執傘心魔！”
“好，我知道了。”
風中，那道聖賢身影緩緩消失：“林昭，你很不錯，不愧是歲寒的弟子。”
說着，夢境緩緩消失。
……
“啊？！”
林昭猛然從夢中醒來，一切就像是真的發生了一般，甚至自己在夢中的慷慨陳詞都那麼真切，他一頭汗水，咬了咬牙。
難道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位聖賢又是什麼人？
其實，一直以來林昭收集各種細枝末節的蛛絲馬跡，最終就是爲了推衍出一個真相來，但真正快要接近真相的時候，他反倒覺得這不是真的才最好，因爲不管如何謀局，這場浩劫一旦降臨，都是一場災難。
雪域天池，首當其衝，是最當仁不讓的人族山門。
可這一場浩劫過去，雪域天池可能會死很多人，甚至有可能會全軍覆沒，到那時，林昭、黃庭遇、杦梔、陳犇、餘晚檸、楚雨、柳璃櫻、冬藏等人都會死，甚至就連遠在長明山的小酒兒也會死。
百年前，林昭所珍惜的一切就已經化爲雲煙過一次了，他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可是，如果真的浩劫來臨，能躲嗎？
如果他林昭真的避開了，恐怕師父和先生都會極爲失望，到那時候，林昭活着的意義又何在，恐怕比死了還要難受。
他坐在牀頭，看向窗外月光，今夜註定無眠。
……
上界，老磨盤前。
幾位聖賢笑容和藹。
“如何？”
至聖先師笑道：“我家歲寒的弟子，當得起謀主二字吧？”
兵祖不禁失笑：“他是林白衣，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小傢伙竟然在下界就能將真相推衍個七七八八，實在是有些厲害。”
墨子道：“這場磨盤之論也差不多完成了，人間三十多位翹楚、俊傑的推衍，唯有林昭所推衍的最接近真相，而且是遠勝於別人的推衍，他的推斷尤爲精彩，完整而縝密，甚至就連應對的策略也一併給出了。”
“謀主之論，確實是林昭最優。”
道祖笑笑，道：“然而，謀主之論這等大事也不能我們幾個老傢伙說點頭就把事情給決定了，而且林昭畢竟是至聖先師的一脈相承，也不能讓別人指着鼻子說我們偏心，將人間謀主這麼大的功德讓給了自己人。”
“嗯。”
至聖先師頷首笑道：“我將賜下一道空白卷宗給林昭，讓他將自己的應對策略完整的寫下來，之後，召集上界百家的俊傑人物，就在我們儒家文林中開設一場‘衆言堂’，所有人都可以各抒己見，都可以批駁林昭的策略，直到所有人都點頭認了，之後這人間謀主的敕封便名正言順的落在林昭身上，諸位覺得呢？”
“可。”
道祖、兵祖、墨子均頷首。
“如此最好。”
至聖先師微微一笑，一拂袖間，頓時一道金色空白卷宗化爲一抹金光穿透界壁，筆直的落向了人間的某處。
……
濟雲瀆，御水軒。
風中，一道身影飄然而降，是一位一襲長裙的女子，手握白玉劍鞘的長劍，正是大商王朝長公主趙疏桐。
“參見殿下。”
文爍陽走出房間，恭敬抱拳。
哪怕當年的文爍陽再怎樣的功高蓋主，林白衣定下策略之後，真正的大戰都是文爍陽指揮打贏的，在大商王朝可謂是說一不二，但說到底他依舊是臣子，而趙疏桐身負皇家血脈，是主子。
“文侯不必客氣。”
趙疏桐抿了抿紅脣，道：“聽說白鹿書院有人入夢，夢見聖賢垂詢天下事，文侯這邊是否也入夢了。”
“嗯。”
文爍陽道：“大約是同一時間入的夢，夢境中見到仙人，將自己所知所推斷的事情也都說了，但隨後便沒有下文了，不出意外的話，人間有人的推衍比我文爍陽更加接近真相。”
“啊？”
趙疏桐嬌軀一顫，轉身看向北方，道：“會是他嗎？”
“然也。”
文爍陽灑然一笑：“百年前，他就勝過了我文爍陽一陣，如今再勝一次也沒什麼稀奇的。”
說着，他懶洋洋的舒展雙臂，道：“殿下，我得繼續回去補覺了，就不送殿下了。”
“……”
趙疏桐道：“文侯當真就這麼閒適？”
“自然。”
文爍陽笑道：“天下有林白衣在，我文爍陽自然就有理由偷偷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