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林中寒露深重,霧氣瀰漫,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走了多遠,驛館卻還沒有出現。
窸窸窣窣––
劉弊在掛着寒露的梨花林中穿行,褲腳已經溼透。
周圍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在其中很難分不清東南西北,好像整個人都已經被孤立。
他不但沒有出去,反而連驛館也找不到了。
所以時不時,他便會用裂陽掌將一顆梨樹燒燬,隨後原地回氣,周而復始。
因爲被裂陽掌摧毀的梨樹,纔是真正的不會再恢復,甚至還會給他提供少量的靈能,也許將梨樹全部推倒後,這片鬼蜮就再也困不住他了。
用這個辦法雖然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去,但他也不着急,畢竟已經確定了有效的辦法,只是時間長短問題。
唰啦––
腳下傳來踩碎了幾片枯葉的聲音,劉弊緊繃着,時刻關注着周圍的情況。
因爲這個鬼蜮對他來說,還有太多未知。
裂陽手威力極大,對應的消耗也是不小,此時他丹田內的陽氣還剩有七成,如果再來幾隻那樣的怪異,不一定能討得了好。
怪異的本身並不強,但那變態的防禦和恢復力實在難纏。
呼啦啦––
一陣寒風從耳邊劃過,直往骨髓裡鑽,梨花樹的葉子唰唰碰撞,帶起大片水珠滴落。
劉弊下意識往四周看去,入眼卻都是在霧中朦朦朧朧的黑色樹影,再遠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
但靈識傳來的反饋是……身後有東西!
“出來。”劉弊眼睛一眯,身上的陽火升騰而起,將周圍潮溼的空氣灼得蒸出水汽,隨後轉過身,死死的盯着後面。
“小友不必緊張,我對你沒有威脅。”
話音剛落,霧氣翻滾起來,一個模糊的影子從中走出。
此人是個中年文士,渾身整散發着微弱的光暈,身穿月白色長袍,頭戴碧玉束髮,面容柔和英俊,目光溫潤無比,看起來就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嘴角那淡淡的笑意有種天然的親和感,看起來人畜無害。
“你是誰?爲何在此?”
劉弊打起十二分精神,直視這此人雙眼,肌肉微微緊繃,只要瞬間就能暴起出手。
鬼蜮中碰到的很難確定是不是正常人,就如同剛剛被殺消滅的小二,在之前就完全和正常人一般無二,所以劉弊並沒有放鬆警惕。
“我乃已死之人,被鬼蜮拘在此處不得輪迴,一執念未消的孤魂野鬼罷了。”中年文士微笑着說道。
恰巧,一片樹葉無風而落,落在他肩頭卻沒有停頓,而是直接從中年文士的身體中穿了過去,並沒有碰到實物。
“包……九富?”劉弊此時有些緩過來了。
“看來你見過我的遺書了。”中年文士面露苦笑,攤了攤手道:“本來我的魂靈被拘在小木屋中沉寂,是你將那怪異斬殺後的動靜驚醒了我,所以這才追了上來,想要給你一些忠告。
這驛館下面……有大恐怖。”
“哦?前輩有何指教?”
劉弊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一個已經死去如此之久的人居然還能保持靈體,就算是練氣後期的修爲也是非常匪夷所思的。
中年文士見他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便又走近了些,沒有顧及的一屁股在梨花樹邊坐下,望着這片樹林,目中露出追憶的神色。
劉弊靜靜地看着他,仍然未放鬆過警惕。
中年文士收回目光,問道:“這次驛館中是否多了一個渾身邋遢的老道士?猜也是,相隔甲子纔會出現的陰年陰月陰日,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時機。”
文士頓了頓,又道:“驛館中的座位已經滿了,只要天亮之前沒有徹底阻止他,下面的東西就會徹底成型,到時你來不及摧毀這片鬼打牆便會……”
“那前輩的意思是?”劉弊心中一緊,沉聲問道。
“我現在站的地方有枚儲物戒指。”中年文士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道:“我可以附身在上面帶你走出去,有我的幫助,加上你的實力,只要去驛館中阻止蘭山居士,便能趁着這下面的大恐怖還未出世,將其徹底封鎮。”
“前輩既是已死之人,爲何還在乎這些?”劉弊沒有立刻答應,突然問道。
他總覺得不太對勁,因爲這個中年文士的出現太過突兀,而且……他總覺得這像前世看的那些辣雞流量電影中的套路,什麼戒指老爺爺,高人帶你飛,最後將邪惡勢力一網打盡。
一切都太過於順理成章可。
“如果不消除執念的話,我就沒有辦法轉世投胎。”中年文士苦笑一聲,無奈道:“其實對於這片鬼蜮是不是會出世,我已經看淡了,也沒有什麼拯救世人於水火的大義覺悟,我執念的來源其實是因爲,犬子同樣是陰時陰刻出生的,他也被蘭山居士誆了進來,我不想再看他走我的老路。
當然,你算是無關之人,這枚儲物戒指中的所有財物都可轉送給你,那裡面的東西比一般築基真修的身家也不算差了。”
中年文士說完,便靜靜站在原地等着,將選擇權都交到了劉弊手中。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加上財物誘惑,這個年輕人再不同意,他也沒有辦法了。
“如此……便勞煩前輩了。”劉弊果然同意下來,點點頭,沒等中年文士說話,便走過去將那顆梨花樹的泥土翻起。
下面果然也是一具白骨,不過非同尋常的是骨質晶瑩剔透,比那書生的要保存的更加完好。
白骨生前的所有東西都已經腐朽,唯獨大拇指上一枚碧綠的扳指完好無損。
劉弊用靈識掃過,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才用御物手段將其取下,懸浮在空中又用肉眼檢查了一番,纔將其拿到了手中。
“你這年輕人還真是謹慎,體魄也頗爲強大,待會行動的時候我可以放心了。”中年文士見劉弊如此不怒反喜,看着他越發滿意。
“前輩,我再多一句嘴。”劉弊眼波微動,將扳指戴在了手上,道:“你就這麼放心提前將身家都給了我?”
中年文士理所應當道:“自然是不可能的,我是在上面布過禁制的,如果不是我本人解開,裡面的東西根本拿不出來,如果暴力破壞的話……”
他說到此處就停住了,意思不言而喻。
“行,那前輩你且進來吧,事不宜遲咱們儘快出去。”劉弊當然懂了箇中暗示,也沒過多在意。
剛剛他已經用靈識掃過,得到的信息和中年文士說的差不多。
“和明白人說話就是輕鬆,若不是三元道觀已經消亡,我一定會拉攏你入觀拜師。”中年文士對劉弊頗爲讚賞的樣子。
說完他便化爲了一股青煙,縈繞在儲物扳指上,最後沒入其中。
在他進入戒指的一瞬間,劉弊拉下眼簾遮住眼中的精芒,“前輩謬讚,還請快快指點我出了這片梨花林吧。”
應該是傳音般的手段,中年文士的聲音如清風入耳,再次從耳邊響起:
“好,接下來你便往坤位行六丈,隨後繞着那兒的梨樹原地轉六圈,再往坎位行六丈,再轉六圈。”
前世讀書的時候,地理方面也曾涉及過八卦方位的知識,劉弊稍稍回憶了一番,便按着中年文士的指點跨出了步子。
可以看到,一個年輕人的身影在梨樹前轉悠了幾圈,之後詭異的又出現在了離着幾十丈的另一處。
身形不斷變化着,劉弊朝着驛館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一絲絲淡黑色的氣息也從戒指中冒出,順着手指進入靜脈,往他的上丹田中匯入。
叮––
“吸收邪氣成功,靈能+10。”
劉弊聽到耳邊的提示音後,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默默點了個確定吸收。
“不管那老道可信與否,這所謂的包九富,一定不可信。”
調整下表情,劉弊英俊的面龐看起來越來越呆滯,臉眼中的光芒都暗淡了下去。
“我這演技,今年的奧斯卡大概是穩了。”
…………
邋遢老道在走廊中穿行一言不發,跟在後面的包亮不時打量着周圍黑乎乎的環境。雖然光很暗,但是也能看清楚這其中別有洞天,完全不像外面那麼小。
他在想着,爲什麼到了這裡,邋遢老道的態度變化會那麼大,和一開始見錢眼開的樣子完全不一樣,難道是想將自己綁了得到更多銀子?
“難道我的那幾個失蹤的夥計也是被這老道……”
包亮想到這渾身打了個激靈,越發覺得自己的可能是對的。
“道長,我願意再加五百兩,您能不能……”包亮咬牙說道,但話還沒說完,他就覺得背後一涼,而且四周也安靜了下來。
擡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前面已經空無一人,連一絲絲聲音都聽不到,剛剛還在自己背後走着的夥計們也不見了蹤影。
“文三兒?拴子?”包亮牙齒打顫,大聲喊了幾句。
聲音在空寂的後堂處迴盪,卻並沒有應答。
“道長……道長救我,只要脫險,鄙人願意送出全部身家,連同房產也一起贈與道長。”包亮心態徹底崩潰了,現在他哪還想着什麼賣地賺錢,連自己的生意都顧不上了。
反正自己的商行已經是個爛攤子,乾脆都送出去算了。
嘭––
他緩步後退着身子想要回去,卻突然碰到一個冰冷的東西,頓時渾身打了個激靈,猛得回頭。
幾個武者夥計站在他的背後,開口說着,只是臉色如同死人般泛着鐵青。
“掌櫃的……說好的價格呢?我已經幫你看過那家驛館了。”
“加價啊掌櫃的,加價……”
這幾人赫然就是他之前派來此地打探情況的失蹤人員!
“我給,你們別過來,我全都給你們。”包亮眼淚鼻涕一下就流了下來,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掏出散碎銀子和銀票,一股腦的往那幾人扔去。
然而幾人還是不斷的往這靠近,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我們不要錢,我們現在要……你的命!”
包亮大驚失色,腦袋一片空白,想逃跑卻雙腿發軟,眼看着就要被幾個侍衛抓住。
嘭!
一枚淡紅色的小劍撕裂夜空,如同黑暗中閃過的火光,直接將幾個夥計武者的脖子斬成兩段。
那幾只怪異猛得頓住,頭顱緩緩從脖子上滑了下來,切口光滑如鏡,撲倒在了地上,包亮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老道從黑暗中踏出,手中還捏着幾枚發光的黃符。
“鎮!”
三枚黃符化爲流光,唰唰貼在了那幾具屍體上,隨後光芒越發亮眼了起來。
“鎮邪符拖不了這人傀多久,趕緊走。”邋遢老道抓過六神無主的包亮,拖着他朝前方飛速離去。
包亮餘光一瞥,發現那幾具屍體斷裂的脖子處居然蠕動了起來,而籠罩在上面的符光卻越來越暗淡,頓時不敢再看。
景色飛速變換,邋遢老道帶着他來到一個堆滿柴火的房中,迅速關上門,又甩手揮出幾枚黃符將門口徹底封住。
“道長……這到底是……”包亮此時從恐懼中清醒一些,但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能出聲詢問。
“他要來了,我能感覺得到。”老道悵然一嘆,道:“看來梨花三落,已經困不住它了。”
聽他的意思,那陣法的用途並不是用來困人的,而是……
老道說了幾句讓人聽不懂的話,看向目光看向包亮,眼中居然帶上了一絲慈愛。
“這些年苦了你了,也只有在這柴房中,我纔敢與你相認。”邋遢老道將臉上污穢擦淨,隨後又用雙手揉搓一番。
幾聲骨頭響動後,他露出來的面容,居然和包亮有五分相似。
“你是……”包亮腦中如晴天霹靂,喉嚨感覺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艱難道:“父……”
砰砰砰––
外面傳來砸門的聲音,力氣非常大,門框上的黃符也亮起淡淡的光輝,但並撐不了多久。
轟––
門被暴力打開,入眼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
一個晦澀的八卦鏡懸掛在房樑上,亮起淡淡的寶光,將四周通通保護起來。
邋遢老道臉色一沉,淡紅色的小劍再次浮在了面前,朝着門外大聲道:“這裡是金丹大修前輩設下的陣眼,你進不來的,就如同六十年前一樣!”
人羣分開,表情呆滯的劉弊在外面的長廊中穿行,那些面色鐵青的人傀並未阻攔他,反而自動讓開了道路。
沒過多久,他就站在了寬敞的柴房門口,戒指上傳來一個聲音,是哪個中年文士的,不過卻已經變得癲狂起來。
“桀桀桀……我這次佔的身體可是至陽武修,那可說不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