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一定很得意吧！”
浪花翻涌，顧遠懸空立於海面之上，胸襟半敞，一頭黑髮隨風散開，衣袂飄飄，正舉目看向天穹四極，但就在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道恨恨的聲音。
顧遠轉頭，看着金殿之中那衣袍嚴實，連面目都被面紗裹住的女子，忍不住輕笑一聲。
“我有何得意？”
“不過是省去一番苦修罷了，成仙對我而言，早已經是板上釘釘。”
顧遠拂袖，笑容淡然，卻令女子更爲生氣。
她有心發作，但深呼吸了幾口氣，最終忍了下來。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鬧得太僵，畢竟這番“修行”，確實是她佔了大便宜。
此刻她原本因爲“走火入魔”而殘破跌落的仙基，已經完全炸開，在混沌雷霆之中，開闢了一枚全新的仙基。
此仙基一成，過往一切修行，都化爲新的道途，再也無人可以從她修行之功法，認出她的身份。
但這還沒完。
不得輪迴，就無法“削去”黑戶，安穩修行。
她還需要眼前之人一臂之力。
“何時輪迴？”
她冷冷的問了一句。
“不急，此番輪迴，完全不同於過往，是真的轉世重修，只有這樣，才能成爲道脈正統，安穩飛昇，所以只有回到玄黃才能施展……”
顧遠笑了笑，並不急迫，只是定睛看向女子。
他自然不是在看女子的姣好的面容，而是催動了仙基之力，以一種獨特的視角，看向了眼前之人。
“半步碧遊仙，上品仙基，仙力值甲字三十八……”
微弱的金字在他眼前浮現，流動於女子的頭頂。
但這金字，除去顧遠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到。
隨後顧遠轉頭，再次看向了腳下的汪洋。
“下品靈海，靈脈值丙字五十二……”
量天金字。
這是顧遠凝聚仙基之後，所獲得的一項新的能力。
他的仙基，名爲【量天】，何爲量天，自然就是衡量天地，故此世間萬物，在他眼中，都有一個“尺度”，可以看出其在天地之中的“度”。
女子的“度”，就是半步碧遊仙，上品仙基，仙力上等爲甲，值數三十有八。
這就是女子在天地之間實力的具象化。
顧遠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根基和法力。
腳下的靈海、靈島，都在衡量的範圍之中。
甚至是如果他用盡全力，其壽元、生死、劫數，也都可以“衡量”。
這就是仙基的力量。
但【量天金字】這只是仙基如今附帶的簡單能力。
顧遠雖然還沒有渡過天劫，但是他知曉，一旦渡過天劫，成爲真正的碧遊仙人之後，此能力會進一步的提升，可以改變現實。
因爲萬物都非固定，所謂的“衡量”，不會只有一個固定的數字，而是會有所“波動”。
在波動範圍之內，顧遠更改“量尺”，就可改變世界。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極爲重要的能力。
雷尺爲標，規劃天地。
在他“量天”之後得到的標尺之中，這個範圍之內的一切，就被錨定了。
就如這“下品靈海，靈脈值丙字五十二……”，一旦他動用仙基，標尺此地，那麼除非敵修有打破天地的絕頂之法，否則無論對方施展如何手段，此地的靈脈值，都只會標尺在五十二，永不變化。
甚至於可以“標尺修士”，例如女子此刻仙力值“三十有八”，除非有無上之法，否則仙力值都只會定格在三十有八，難以動彈。
還可以“標尺自己”，錨定法力、境界，仙基不散，法力境界永不消退，無論施展如何手段，法力都如刻尺下的汪洋，不會有絲毫的損失。
光這一點，就已經足夠玄妙，可稱上品仙基。
若是修成玉虛仙，那更是可以“篡改標尺”，憑空修改現實，達到非人之境。
仙之玄妙，就是如此強橫。
而也正是因爲這仙基如此強橫，女子纔會答應這場“修行”，否則她是絕對不肯的。
這真的是直指大羅的通天道途。
鴻運齊天印多次謀劃，終成此經。
而眼見顧遠不答，只是遙看萬物，女子當即也不曾多言，也催動仙基之力，看向天地。
霎時間，諸般信息流轉，她亦是心中一震，大感玄妙。
“有了此等仙基，你就算入了輪迴，境界也不會消散，而是以仙體修行，想來要不了多久，就可重歸大乘巔峰，可以飛昇……”
遙看萬物，細細感悟仙基之妙，良久之後，顧遠這才收回了目光，再度對着女子說道。
“你這仙基確實玄妙，可是入了輪迴，那就是萬靈消散，仙基亦要破碎，否則如何能入母胎，凡人豈能承受仙體？”
女子也收回了目光，但聽着顧遠之言，眉頭卻忍不住皺了起來。
“瞞天過海，盜取一線生機即可……”
顧遠微微一笑，隨後也不多言，只是看向蒼穹，說道：“時日不多，相聚是緣，我最後一次在此界講法，而後我們就離開此界，爲你輪迴轉世，隨後我遊遍八界，就要準備飛昇之事了……”
“你不與我一同飛昇？”
“你才這般年歲，何必着急？”
女子聞言，下意識的皺眉問道。
“一萬年太久，我只爭朝夕……”
“若是你能在我遊歷八界之前，成就大乘，或許你我還可同步飛昇。”
顧遠微微一笑。
他自修行之始，就沒有過壓制境界的想法。
也正是因爲從不壓制境界，才趕上了人間的諸般際遇。
故此，能快修則快修，遲則有變。
天宮謀劃萬古，想要謀求長生，野心極大，絕不可能任由人間混亂，天界飛昇失敗，說不得很快就會再有變故。
龍族也並未死去，飛昇之後，纔有更廣闊的修行之道。
否則，他逍遙人間，等待師姐和青青修行，豈不快哉？
“若是真如你所說，我能以仙體轉世，再加上鴻運齊天印，必然能極速飛昇，只是我怕修行太過駭人，反而不美……”
女子微微一嘆。
“你自行斟酌吧……”
顧遠聞言，也沒多說什麼，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此女和他以往認識的任何女子都不同，這是曾叱吒天地的絕頂人物，所謂飛昇之事，根本無需自己多言。
……
……
玄黃界，臨川道脈。
霞光陣陣的山門之中，雖然來往遁光多了許多，但山門氣氛依舊祥和，萬載不變。
“怎得肅殺之氣，又濃烈了幾分……”
可星光閃爍，一座金舟被接引至山門之中，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山門上空，看着祥和的連綿山門，卻是眉頭微皺。
這身影自然就是顧遠。
他自歸藏界中完成最後一次講經，就領着鴻運齊天印主——鳳元昭，返回了玄黃。
本以爲玄黃無事，一切安穩，可一入山門，他就察覺了異樣。
如今仙基半成，實力更進一步，他對天地更加敏感。
浮躁、肅殺，一股莫名的氣息縈繞在天地之間。
他心念一動，立刻動用【量天仙基】，遙看天地四方。
“劫……”
氣息渺渺，一個微弱的字跡浮現在他眼前。
但是僅有這一個字，沒有“尺度”，也沒有“標尺”，這也意味着他完全無法錨定這“劫”氣。
“不要白費功夫了。”
“這是劫氣。”
“你能察覺，乃是因爲你仙軀有成，超越人間，人間修士立於此地，是不會察覺的。”
“此氣一旦滋生，必將瀰漫天地，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劫……“
就在顧遠遙看天地之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帶着肅穆。
“大劫……”
顧遠收回目光，聽聞此言，心中若有所思。
“是何等大劫？比之長生印如何？”
他轉頭問道。
此女雖然看上去年歲不大，但卻是縱橫人間的古老者，活了不知多少歲月，人間隱秘，問其就可。
“劫氣一生，必是大劫，至於是何等大劫，我也不知了，要看最後的劫氣瀰漫之多少……”
“如果是長生印那般的大劫，你就算知曉了，也束手無策的……”
鳳元昭目光遙看天穹，目光露出了一絲回憶。
“劫氣到底如何滋生，又爲何會引來大劫？”
顧遠再度問道。
“劫氣從何而生，無人知曉，但和玄黃本界，脫不了干係……”
“至於爲何會引動大劫，只因劫氣迷眼，躁動衆生，外加劫氣一生，世間就會有諸多重寶出世，有些重寶的厲害，匪夷所思，就算大羅也難以抵擋，非得即死，豈能不爭？”
女子搖頭，語氣透着凝重和無奈。
想當年，劫氣初生，玄黃大能豈能無感？
多少宗門、道場，紛紛避山，開啓大陣，不讓任何弟子外出。
可又如何？
活在此間者，豈能無因果？
一絲因果，都得入世。
就算大羅又如何？
真的長生了嗎？
大羅道果，登臨彼岸，篡改陰陽，規矩天地，或許真的超脫，但不是最終的“唯一”，面對至尊的長生印，真的能不爭？
她本以爲，天宮如此強橫，真仙謀劃數萬載，已經可以避免劫氣滋生，但如今看來，還是躲不過。
也是……長生之爭，還未結束。
一念至此，她心中驟然升起一個明悟。
爲何鴻運齊天印如此着急，逼迫，怕也是因爲這劫氣之故？
“這劫氣，會傳上天宮嘛？”
顧遠心中一凝，沉聲問道。
“我也不知…”
“這不僅要看劫氣瀰漫之度，還要看天宮的應對，總歸來說，還是儘早成仙的好……”
她比任何人都瞭解劫氣的可怕。
起初，不過影響低階修士，但低階修士，亦有尊長、師承，久而久之，就是諸番大戰。
這是仙人都難以掌控之事。
或許仙人掌控一切，亦是劫氣的一部分。
“速速送我輪迴！”
她轉身盯着顧遠，肅穆的說道。
本以爲人間安穩，可以緩慢修行，不要引起太多的關注，可沒想到，玄黃竟然已經有劫氣滋生，如此一來，時不我待了。
“稍待片刻。”
顧遠微微頷首，也不多言，只是身形一閃，入了臨川金殿，去尋了正一上尊。
“東華？！”
正一上尊正在修行，感知顧遠前來，當即露出了喜悅之色。
“師兄，我觀道脈之中，劫氣滋生，肅殺之氣瀰漫，恐有劫難，這些日子，不知道脈可還安穩？”
顧遠開門見山，直接沉聲問道。
“劫氣滋生？！”
正一上尊頓時一驚，但他乃是人間修士，就算執掌道脈，可不曾成仙，自然感受不到劫氣，但顧遠一說，他立刻回憶這些日子的一切，臉色頓時肅穆。
“這些日子，我臨川確實和幾脈稍有摩擦，都是因爲東海靈島之事，前些日子，元妙洞天一位天靈師侄鬥法，還險些傷了根基，引得守嶽師弟在辰輝震怒，好在天都道脈及時賠禮，這才壓了下去……”
“我本和幾脈商議，偶爾爭鬥也不妨，算是試煉門下弟子，可如今看來，是劫氣之禍？”
正一上尊悚然一驚。
此事乍看之下，乃是平常，可一旦處理不好，將會道脈離心，長久之下，確實是一場禍事。
“持守山門，收攏門下弟子。”
顧遠聞言，肅穆說道。
“既然真有劫氣瀰漫，自當如此，我尚能鎮壓局面。”
“只是門下弟子，還有諸位師弟，大多前去了辰輝新界，此界之中，不知可有劫氣瀰漫？”
正一上尊沉聲問道。
“待我前去辰輝一探究竟吧……”
顧遠聞言，也只能微微一嘆。
他已經人間無敵，可若真的是劫氣瀰漫，他恐怕也無能爲力。
世間重寶頻出，新界富饒，他能壓住億萬生靈，不去爭奪？
壓得住人，壓不住心。
或許……當日他征伐新界，也是劫氣之故？
一時間，顧遠心中有一股強烈的緊迫感，想要飛昇。
正如當年祖師不願在人間多呆之故。
他心中有種晦澀的恐懼。
袖袍一揮，他消失在了金殿之中，隨後領着鳳元昭，消失在臨川山門。
……
……
天河州，天鳳郡。
一個偏僻的山村獵戶之家，顧遠和鳳元昭出現在其院落之中。
“你選定這家了？”
顧遠最後問道。
“就是這家了，僅得夫婦二人，沒有因果，待我十六歲入道，成就築基，二人壽終，全了因果就無大礙了。”
鳳元昭點頭。
“十六年太久，我未必能來，但我會安排後手，遣人前來引你入道。”
顧遠淡淡的說道。
若是一般修士，很難答應這個條件。
因爲人間劫氣已生，十六年太久，沒有仙人之軀鎮壓劫氣，一切謀劃，都有可能在劫氣之中毀去。
但鳳元昭無懼。
因爲她還是鴻運齊天印主。
此印尚在，可以鎮壓劫氣。
十六年而已，她等的及。
“那請閉眼吧。”
見對方無異議，顧遠微微頷首，祭出了輪迴印。
鳳元昭依言閉眼。
“轟！”
輪迴之力涌動，她的身軀，在剎那之間淪爲粉碎，化爲一團靈光，魂魄亦是散去，歸於朦朧。
而後顧遠袖袍一揮，輪迴之光浮現，兩團靈光齊齊落入院中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之身。
魂魄靈光無礙，順利落入其腹中，但那肉身之靈光，卻遭遇了一層巨大的屏障，婦人臉色頓時一白，天穹之上甚至隱約有雷光浮現。
但顧遠只是擡頭看天，頓時一切異象、阻礙，盡數消失。
盜天機！
隨後靈光順利進入，婦人頓時胎動，冷汗涔涔。
院外正在忙乎皮毛的男子見狀，頓時風一般跑出去，請來產婆。
顧遠瞥了一眼，就不再關注，只是看向了鳳元昭身軀破碎之後留下的鴻運齊天印。
“要不要和我走？”
顧遠微微一笑。
鴻運齊天印極度顫抖，露出渴望，但最終還是未曾動彈。
“去吧！”
顧遠也僅僅是玩笑一句，隨後袖袍一揮，鴻運齊天印就化爲一團流光，墜落在大山之中，收斂一切神光，等待十六年後，那個命中註定的女子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