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全,想什麼呢?喝酒啊!”
婚禮流程進行得很快,攏共也就十來分鐘。
都說除了新娘,沒誰在意婚禮儀式,這話雖然有失偏頗,但對於賓客來說,肯定還是希望越“效率”越好。
今天這場婚禮,所有人都很滿意。
現在的年輕人,果然越來越務實。
在西拉姆辦婚宴,一桌的消費兩千左右,桌上甚至能看到鮑魚刺身這樣的希罕貨,其他人都吃得熱火朝天,可張中全食不知味,一副便秘般的表情,面對旁人的呼喚,也不理會。
見狀,人家也不搭理他了,轉而換目標勸酒。
不是故意無視,只是腦子裡,實在是嗡嗡作響,不僅他,旁邊的老婆麥恩翠也是一樣,兩口子就像同時中了蠱,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感謝。”
直到新人按着習俗挨桌來敬酒,他倆才強自回神,和桌上的人一起起身。
“恭喜恭喜。”
“新郎官,叫那個人什麼名字?”
坐下後,麥恩翠終於壓不住內心的波濤。
張中全魂不守舍,一言不發。
“我問你話呢!”
“你不是聽見了嗎!”
激涌的情緒下,張中全沒控制住音量,不過在座的都是熟人,哪不知道他們兩口子的相處模式,頂多掃上一眼,毫不在意。
“那是江辰?”
麥恩翠此時的心情無比的複雜,難以置信,不願意相信,又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張中全自顧自灌了一口白酒,呼吸粗重,“誰知道是哪個chen?也許是城牆的城呢?”
“城牆的城有後鼻音!”
有點灰色幽默。
可是兩口子都笑不出來。
“你真是個蠢貨!”
麥恩翠忍不住罵。
一個人可能聽岔,但兩個人難道還能同時幻聽?
同名同姓?
又不是拍電影。
世界上沒有這麼荒誕的巧合。
哪怕的確像拍電影。
“關我什麼事?!是方家!他們全部在演戲!還有江華姿!”
張中全咬牙切齒。
明白了。
他一切都明白了過來。
他是說怎麼方家閨女突然就冒出個男朋友,還帶到江華姿家裡吃飯。
來自親人的愚弄讓他手背凸起一道道青筋。
“你就是個廢物!”
此時此刻,麥恩翠哪裡還在乎什麼“蜜月期”,一把撕掉戴得異常辛苦的面具。
“他們騙你,你就一點都沒察覺?連自己的侄子都認不出來,你能怪誰?!”
一針見血。
方家和洪家確實聯合導演了一出好戲,可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是什麼?
還不是因爲他這個表叔,壓根不認識自己的侄子。
說出去,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麥恩翠就事論事的話語就像一把鑽頭,鑽得張中全臉上生疼,他惱羞成怒。
“你不是一樣?你認出來了嗎?!”
“我怎麼沒認出來?我說了,我感覺在哪見過他!”
真相大白後,麥恩翠終於後知後覺。
有些客人過一年半載重新來消費,她都能記得對方。
要怪只能怪,她和江家來往的實在太少,表嫂表哥去世後,更是幾乎斷了聯繫。
“我起碼還覺得熟悉,你呢?虧你還是當叔叔的!”
“你有什麼資格罵我?當初不是你覺得他們家窮,害怕找你借錢,不讓我走動嗎?噢,現在看人家發達了,轉頭怪我起來了。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張中全。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麥恩翠張眉怒目,銅鈴般的眼睛彷彿要吃人的母夜叉。她嚇人的模樣激活了張中全基因裡對妻子的恐懼,囁嚅着,沒敢再吱聲,生着悶氣。
“噢,現在會把責任全部推到我頭上了?我嫌棄他家,難道你不嫌棄?是我不讓你走動?我是捆着你的手還是綁住你的腳了?張中全,你要不要臉?是誰又當又立?”
相敬如賓的夫妻終歸是少數。
麥恩翠唾沫橫飛,毫不在乎什麼男人的尊嚴,把老公噴得體無完膚。
“夠了。現在扯這些有什麼作用。”
麥恩翠覺得不夠,“跟了你這樣的男人,我簡直是瞎了眼!”
張中全秉承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則,不再還嘴。
麥恩翠餘怒難消,但也安靜下來。
畢竟這是在人家的婚禮上。
飯,自然是吃不下去的。
短暫的沉默過後,麥恩翠深深吐出口氣,“你那侄子,怎麼可能會變得那麼厲害?”
“我怎麼知道?”
張中全不敢再觸母老虎的黴頭,端着杯子喝着悶酒,內心的驚駭比酒還辣,辣得他直咳嗽。
不提別的。
一臺上億的柯尼塞格,就足以崩碎他的世界觀了。
那孩子,可是父母雙亡,連上大學都得借錢的啊。
是他“六親不認”嗎?
誰他媽能聯想的到?!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麥恩翠又不由自主緊了緊後槽牙,磨刀一樣,緩緩摩擦。
“江辰現在那麼厲害,一棟房子對他算個屁啊。難怪方家讓你不要和綠色置地和解,一直把官司打下去。”
好了。
又繞回來了。
張中全沒再互相攻訐,也全然沒有了作爲家庭救世主的得意。
“我哪裡知道他是誰。”
後悔?
肯定了。
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他一定會不假思索並且堅定不移的站在開柯尼塞格的侄子這邊。
就算官司打不贏又如何?
難道侄子不會對他負責?
可是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沒關係,現在還能補救。”
麥恩翠唸唸有詞。
“剛纔,他和你怎麼談的?”
張中全再也不提“骨氣”這個詞了。
他知道。
對他們家庭而言,這是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
今天,他不僅重新認識了那個侄子,並且,也終於認識到,侄子如今的成就。
果然空穴不來風。
麥恩翠臉色難看,搖了搖頭,“直接找他,肯定行不通。畢竟咱們之前做的……”
張中全沉默,喝了口酒,“你有沒有法子?”
“曉宇。”
麥恩翠深吸口氣,“只有找曉宇幫忙。這個孩子,還是很講禮貌的。”
“你去。”
“你去!”
麥恩翠眼神兇悍,不容置疑,“我們美容院的老闆,就是因爲家裡有親戚當了官,所以一個家族的人都發了財。姓張的,改變咱們命運的機會就擺在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伴郎伴娘這桌。
洪曉宇視線止不住的往方晴姐面前桌案上的粉色手捧花瞟。
手捧花代表什麼含義。他是知道的。
絕不能隨便送。
也不能隨便收。
更別提,還是在大庭廣衆下了。
難道。
莫非……
“叮——”
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打斷了洪曉宇飛揚的思緒,掏出來一瞧,他表情微變,四處張望,而後選擇起身走到一邊,才接通電話。
“表舅。”
“出來一下,門口。”
洪曉宇猶豫了下。
“好。”
有禮貌的人,確實容易對付。
走出沸反盈天的婚慶大廳,洪曉宇便看見了站在走廊旁邊,獨自抽菸的表舅。
“表舅,這麼快就吃完了?”
吞雲吐霧的張中全擡起視線,勉力一笑,“吃不下去。”
“怎麼了?不好吃嗎?我覺得味道還不錯啊。”
張中全搖頭,把煙扔在地上,用腳碾滅。
“曉宇,表舅對你怎麼樣?”
洪曉宇猝不及防,不明白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他作爲晚輩,能怎麼回答?
“表舅對我很好。”
“那你爲什麼要把表舅當傻瓜?”
洪曉宇愣住,“表舅,我什麼時候……”
“你方晴姐那個男朋友,究竟是誰?”
洪曉宇頓時停了下來。
“我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的親人,會聯合外人一起騙我。”
洪曉宇張了張嘴,“表舅是怎麼知道的?”
“剛纔鐵軍都喊出來了,你還說沒把我當傻子?”
張中全露出惹人同情的苦笑。
糟糕。
忘記了這一茬了。
鐵軍哥可不知道這場戲。
洪曉宇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你們這麼做,我可以理解。”
張中全自顧自點頭,彷彿剎那間大徹大悟,“以前,確實是我不對。我這個表叔,對他疏於關心。”
“表舅,都過去了。表哥現在,過得很好。”
能不好嗎?
上億的車都開上了。
以張中全的認知,實在是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但是他知道,人家指縫隨便漏一點,就足夠他受用無窮。
“你說的對,都過去了。但我還是想向他賠個罪。是我這個表叔當得不稱職。”
洪曉宇反應過來,面露難色,“我覺得,不用了。表哥並沒有怨你們。”
“不。我應該賠罪。曉宇,人生在世,親人只有那麼多,我們應該珍惜。”
洪曉宇知道,這是在點自己,他已經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了。
親人。
確實不可再生。
應該珍惜。
但是表哥明明已經給過他們機會了。
“表舅是因爲表哥現在出人頭地了,才這麼想的,對嗎?”
張中全沒料到這個外甥的言辭突然間變得如此犀利,導致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既然都到了這個份上,也沒有藏着掖着必要了,洪曉宇索性開誠佈公。
“方晴姐願意幫表舅同綠色置地打官司,不是看在我媽的面上,而是因爲表哥。所以,表哥並沒有記恨你們。可是表舅,你是怎麼做的?你現在再去找他,還有這個必要嗎?”
被老婆罵,被江華姿罵,被方家瞧不起,他都忍了,可是現在連自己這個外甥都說教起他了。
張中全情緒起伏。
“是!你方晴姐、你表哥現在都出人頭地了,可是你舅我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我哪裡知道他們究竟能不能幫到我?我一個普通人,拖家帶口,敢和那樣的大企業鬥嗎?我爲了自己家庭,我有什麼錯?”
洪曉宇平靜的點了點頭。
“表舅既然沒錯,又爲什麼非得去認錯呢?”
張中全語塞。
“表舅的麻煩已經得到了解決,綠色置地應該給表舅賠了一筆滿意的錢。表舅可以過自己安穩的日子,不是很好嗎?”
是。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張中全的確認爲自己的選擇非常正確,覺得自己英明神武,可這場婚禮,歹毒的給了他當頭一棒。
人性就是這樣。
貪得無厭。
得知侄子這麼發財,他怎麼還能安心的過自己的小日子?
誰不幻想人上人的生活?
“曉宇,表舅沒有求過你,就當幫表舅一個忙。”
“表舅,這個忙,我幫不了。”
張中全忍無可忍,眼睛眥起兇狠的皺紋。
“是不是你媽教你的?你們想獨吞是不是?!”
獨吞?
獨吞什麼?
看着兇相畢露的表舅,洪曉宇沉默不語。
好像。
也沒有辦法反駁。
表哥看似沒有給過他們傢什麼,但是。
沒有表哥,他能認識雪鶯?能和雪鶯成爲男女朋友?能進入金海實業?
癡人說夢。
沒有表哥,他就是千萬畢業生裡的一員,可能還在爲找一份好工作疲於奔命。
表哥沒有贈予他們物質上的財富,但是卻給了他光明的未來。
“表舅說的沒錯,表哥的確幫了我太多。”
聽到這,張中全越發目眥欲裂,嫉妒得幾乎發狂。
“我就知道,你媽是故意的!滿嘴的仁義道德,可實際上比誰都虛僞!”
沒有誰能允許自己的母親被辱罵,哪怕面前是自己的親戚長輩。
洪曉宇沉默了下,而後道:“表舅,過普通人的日子,有什麼不好嗎?”
殺人誅心!
住普通的商品房,是可以安於現狀,前提是沒見過別墅洋樓海景房。
當然了。
現在是網絡時代,什麼樣奢華的房子都可以在網上刷到,可如果是明明似乎有機會住進去,結果卻失之交臂,那感覺就截然不同了。
“你給我站住!”
說完,洪曉宇轉身就走,對於身後氣急敗壞呼喊充耳不聞。
張中全渾身不自覺發抖,就像被職業拳擊手捶了一拳,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怎麼形容這種體驗
就像——
根本沒當回事的扔掉了贈送的彩票,結果卻發現中了獎,着急忙慌的去翻垃圾桶,還真給重新找到了,然後欣喜若狂的跑去兌獎,卻被告知彩票已經過期。
“先生!”
幾名服務生匆忙跑過來。
原來激動之下,氣血逆衝,張中全雙眼一黑,直挺挺的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