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樓和家屬樓也是不一樣的。
三建大院破牆爛瓦,什麼人都可以隨便進,可這裡卻是幽美靜謐的獨棟小院,景緻秀麗,鳥語花香,門口還有武警站崗。
被叫來吃飯的周紹華理了理袖口,而後拿起手裡的一束百合低頭嗅了嗅,隨即上前,按響了位於大院核心處的小樓門鈴。
“周少來了。”
能不拘一格探訪三建大院也能在這裡閒庭信步的周紹華點頭一笑,親切的喊了聲:“王媽。”
繫着圍裙的王媽笑容滿面,把門打開,“周少來的正是時候,飯剛好。”
“呵呵,我算準了時間。”
周紹華平易近人,對方分明只是一個保母,他卻沒有任何架子,紳士彬彬的捧着新鮮的百合進屋。
“姑姑。”
中式風格的餐桌上坐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戴着老花眼鏡,都快吃飯了,還在抓緊這點時間看着文件,其貌不揚,但氣質非同尋常。
“姑姑。”
走近後,又叫了聲,對方似乎才聽到,有了反應,擡起頭,不鹹不淡,“坐吧。”
周紹華把花放下。
“我都多大年紀了,還送什麼花。”
“在紹華心裡姑姑永遠年輕,就像這束百合一樣,鮮活蓬勃,潔白無瑕。”
果然。
男人都是花言巧語的高手。
不止這一次,他每一回到這裡,都會帶一束花,一時興起很容易,難得是持之以恆。
五十多歲的女人這才笑了笑,覆蓋莫名威儀的臉龐有了稍許溫度。
“你這馬屁,拍的過頭了點,不過難得你有這份心。”
周紹華“乖巧”一笑,理智的不再獻媚。
他在旁邊坐下。
王媽陸續端菜上桌,把花拿走,沒待在旁邊服務,給二人獨處的空間。
在這種地方做事,要有眼力見,要懂得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消失。
周紹華主動幫忙盛飯。
菜倒沒什麼,都是些家常菜,可是飯粒晶瑩如玉,顆顆飽滿。
年過半百的女人拿起筷子,“有什麼動靜嗎。”
周紹華若無其事,輕鬆伸筷子夾着菜,“萬里無雲。”
同樣姓周的婦人吃了口口感肯定很好的飯。
“我問你,你就說,不然以後也別說了。”
周紹華停下筷子。
“姑姑,真沒事。”
周婦人低頭吃飯,依然沒有看他,“嗯。既然沒事,吃完飯你就回去吧。”
“我想多陪陪姑姑。”
沒錯。
這棟小樓,除了保姆王媽,和這位婦人外,再也沒有第三個人。
並不是獨居。
而是這位女人爲了工作,爲了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根本沒有結婚。
她爲這份職責,奉獻了自己的一生。
“最近沙城來了客人,我不寂寞,用不着你陪。”
“姑姑,這些客人什麼時候走?他們招呼都不打就來,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
“怎麼?你不歡迎?”
周婦人平淡的伸筷子架子。
周紹華笑。
“我哪有那個資格。只是……他們在,總有些覺得彆扭,不方便。”
“他們拿到想要的東西,自然就會走了。”
“那他們想要什麼?”
周紹華抓住機會,立即試探性問。
無兒無女的婦人扶了扶眼鏡,“我也想知道。”周紹華老實的閉上嘴,安靜的吃飯。
“接下來的天氣應該不太好,你多注意點。”
作爲姑姑的女人關心道。
周紹華皺眉,想解釋,可是對方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要是呆不住,就出去轉轉吧,等天氣好了再回來。”
“我哪都不去。”
周紹華果斷道。
“姑姑,至於嗎?我這個時候要是走了,外界會怎麼看我?會怎麼看我們周家?會怎麼看姑姑你?這不是惹人非議自爆馬腳嗎?”
“你以爲你的馬腳,藏得很好嗎?”
周婦人終於擡起頭,“最近被請去喝茶的人,有多少,是和你周大公子有關係?”
周紹華心頭一跳,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神。
“還需要外人怎麼看嗎?你周大公子什麼形象,整個沙城誰不清楚。我這個姑姑,可是爲有你這麼一個好侄子而倍感驕傲啊。”
周紹華尷尬,同時面露委屈。
“姑姑,我可是爲了我們沙城的建設和發展盡心竭力,扶貧、公益事業、城市綠化,我都不遺餘力的深度參與,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們沙城,爲了姑姑你……”
撞上老花鏡後的凌厲眼神,狂傲如周紹華瞬間閉上嘴巴,就像被按下了靜音鍵,不敢再繼續胡言亂語。
“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覺得委屈,那隻能說明,你做的還不夠多。”
周紹華不敢再辯解。
周婦人也沒有說下去。
一頓飯在詭異的氣氛中吃完。
“我改天再來看姑姑。”
周紹華比較懂事,對方讓他吃完就離開,他果然沒有逗留,只是又好像不完全懂事。
改天。
他這話意思,明擺着是告訴對方,他絕對不會出遠門。
“不想走,就把你的尾巴收拾得乾淨點,不要讓人抓到把柄。”
婦人面無表情道。
王媽收拾餐桌,專心致志,對姑侄二人的對話充耳不聞。
周紹華咬肌緊了緊,“姑姑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說着,周紹華往外走,臨出門前,偏頭,看了眼客廳牆壁上懸掛的一副字,而後臉色陰冷的拉門離開。
周紹華走後,打掃完衛生的王媽端來茶水。
“周少每次來,都不會忘記給您帶一束百合,這麼多年他始終記得您喜歡百合花,他這片心是真的。比我家那孩子強多了,不擔心他能給我這個當媽的主動打一個電話。”
“小王在那邊還適應嗎?”
“您別提了,去了那邊後就像脫繮的野馬,徹底放飛了自我,說外面纔是真正的天堂,樂不思蜀,還說以後肯定不回來了,前些天打電話沒給我氣死。”
“你不是說他不會主動給你打電話的嗎?”
周婦人聽着嘴角微揚,像是和老朋友嘮家長裡短。
“唉,還不是爲了要錢。爲了他能去外面,學費花了幾百萬,這小子還一點都不知道節約,如果不是您,他哪有這個福分……”
“孩子都是這樣的。在外面哪能不花錢。你也只有這一個兒子,不要太苛刻。”
王媽“唉”了一聲,無奈的點了點頭,“我們一家欠您的太多了。”
“你不也幫了我很多。”
王媽笑了笑,拿着抹布,“我去工作了。”
周婦人點了點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獨自飲着茶水,又拿起了文件。
什麼是愛民如子。
這纔是愛民如子。
對家裡的一個保姆,都如此照顧。
儼然映照了牆壁上那副賞心悅目的字。
“我家洗硯池頭樹,
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好顏色,
只留清氣滿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