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能見着劍神孤樓影嗎?”
“玄妙門後的傳承,源於劍樓上的劍祖?”
靈榆山霞光噴涌,沐浴其中者,無不心曠神怡,熱血澎湃。
這道韻霞光,分明蘊含劍道本真,當下幾近九成的古劍修得了造化,原地盤膝,已有突破。
顧青一、蕭晚風、淚雙行……
笑崆峒、風聽塵、梅巳人……
少的,老的,五域叫得上名號的,叫不上名號的,齊齊悟了。
一境的開悟二境。
二境初入門檻者,不多時便鞏固了境界,化用爲己,爐火純青。
除卻華、八,除卻苟無月。
現場修劍者,每一個都貪婪汲取着道韻霞光,醍醐灌頂,破枷連連。
“他孃的,老子眼紅了!”
“就該拼死趕去靈榆山一趟啊!”
五域各地沒到場的古劍修,腸子都悔青了。
現場並無弱者,能到那裡的,基本都是劍道王座起步,各個都還能有所突破、大突破。
那要是劍道先天、劍道宗師去了,不得當場突破一二大階段?
“當真是魚躍龍門,一步登天啊!”
“可是你們看,華聖帝、第八劍仙、無月劍仙,就這三個不動,爲什麼?”
“好像一開始,也有接受到道韻霞光的滋養,但都自己切斷了,是看不上嗎?”
看不上……
這猜測未免太大膽了!
那可是劍祖恩賜,再是心比天高者,也得吐納一二,說句大不敬的,最起碼“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吧?
在五域衆人心底,那甚至根本沒有糟粕。
而在那三人眼中,好似道韻霞光非是精化,相反全是糟粕,所以竟一點都不去接。
“或許,他們盯上的,是全部傳承?全部!”
“別忘了,還有祖神命格呢!”
玄妙門開,門後劍樓虛影,隨噴涌而出的萬丈道韻霞光減弱,而逐步凝實。
不多時,當靈榆山衆多古劍修依次睜開眼,有得後醒來。
那聳入雲天的玄妙門後,劍樓已凝質到半虛半實,似乎一觸即至。
“動了!”
“劍神孤樓影,動了!”
孤樓之巔,銀月高懸。
樓巔處那道黑色背影,本來形如雕塑,忽而便如是被注入了生機,微微一顫。
嗡!
是時天地一震,劍海齊鳴。
名劍二十一從八尊諳體內解出後,環於劍樓檐周,匍拜恭請,樓巔處那道黑色背影,便緩緩轉過了身來。
“劍祖!”
所有人並未感受到壓力,便開始爭先恐後,或張望、或靠近,滿心只剩下一個念頭:
企及至高。
接下來是賜予傳承嗎?
還是甩出祖神命格呢?
那是誰先搶到,機緣便歸誰嗎?
如果是弱小者搶到,劍祖會不會賜下庇佑,保證我們不被華長燈、八尊諳殺死、搶奪呢?
一萬個人,有一萬種貪婪。
可現實並非如此,孤樓之影轉身後,無人瞧得清其樣貌、身形,只見那孤高身影,手似呈託一經,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祂從樓巔之處,映月踏來,虛幻相生,步步生花。
“嗡!”
劍祖第一步踏出,玄妙門轟然破碎,化作煙雲,美輪美奐。
煙雲並無消逝,反而交織勾勒,似乎在造一個瑰麗夢境。
祂第二步踏出,靈榆山劇烈搖動,空間扭曲,異象降臨。
囊括整個聖神大陸!
所有人擡眼望去,周遭光景已然不復。
天地變色,有寒潮涌起,從無名之地傾瀉而來——災難。
“冷!”
只是一瞬,所有人冷得直打哆嗦。
整個世界都像是被凍住了,衆人靈元寂滅,肉身枯朽,年輕人垂垂老矣,老年人行將就木。
似乎再過一息,所有人都將扛不住這等冰寒,都要於災變中死去。
“嗚……”
有人哀嚎着,可再也發不出聲音。
就連說話的能力,都像是在這等災變之下被剝奪了,能發出的只有嗚嗚的哽咽聲。
天地逐漸失去顏色。
烏暗之中,卻獨獨劍祖孑然一身,成了唯一的那一束光。
祂第三步踏出,視寒潮如無物,大世災變頓緩,衆人得以喘氣。
雖還說不了話,至少目能視清,耳能聽明,恢復了之前作爲“人”最基本的幾項能力。
但見劍祖掌心之上,無名經書,隨風翻頁。
不見其意象如何有動,是否作聲,天地之間,便有靡靡道音,縹緲降來:
“寒塑之紀,窮武之元,生種短壽,萬籟喑啞。祈黎夜而疏星斗,告長虹而霽靈霄。晦月當空,狽鼠匍首得道,玉靈脫石,人主不得善終……”
寥寥數句,幾乎將衆人此刻處境,淋漓盡致詮釋而出。
但是,這講是什麼?
劍祖既出,伴生的意象,不是劍祖傳承,而是這些“道音”?
裡頭蘊含了傳承?
窺破真義,才能得到造化?
五域百思不得其解,就連參月仙城、南域風家等古劍修精英,都無從得知真義。
苟無月微微皺眉。
他的劍道早已奠基,心向至高,卻也無法從這般話中,得到些許理解。
唯一所獲,似是見證了一個不同於此世的時代?
華長燈目光有異。
他更能篤定,這些通通不是傳承,更像是劍祖述經,在述說祂所處的時代之不易?
餘光一掃,卻見八尊諳面露訝然。
華長燈即刻心凜。
什麼?
這就得道了?
“不!”
“絕無可能!”
很快華長燈發現,劍祖述經,道音靡靡,固然迷茫了現場九成九的古劍修。
但有一小撥人,是例外的。
跟八尊諳一樣,幾乎是從耳聞第一聲開始,那幾人便面生異狀,若有所得。
“葬劍冢!”
靈榆山周,所有人也都察覺到了,望向葬劍冢四子。
各家傳道主,更急忙將畫面對準了顧青們,見四人彼此對視,分明一副“我知道”的激動表情。
“嘶嗚!”顧青二大聲叫喚,可脫口只有喑啞。
“嗚嗚!”顧青三也嘶聲咆哮,甚至搖上了大師兄的胳膊,卻也只能發出語義不明的聲音。
蘇淺淺張了張嘴,見狀識趣的閉口不言。
顧青一環眼四方,看到所有人望着自己,目露驚訝、不解、嫉妒……
他再看向口不能言的二師弟、三師弟、四師妹,本欲也不去嘗試言語……
突然,一股力量從丹田處涌起,往上一送,斬斷了哽於喉間的桎梏,將話音送了出來:
“劍經!”
顧青一脫口而出,自己都愣住了。
定定二字,卻如春雷,炸得五域衆人頭皮發麻。
所有人也試了一下,還是不能說話。
顧青一卻能說話!
憑什麼?
啊啊啊!
衆人苦思“劍經”二字。
不知所謂的,還是什麼都不知,知之所謂的,一下記起來了。
葬劍冢自有傳承,便是遠古《劍經》,聽說記載了古劍道一切真義,但外人自是無緣觀之。
“嗚嗚嗚!”
顧青二激動叫出了聲。
“嗚嗚嗚!”
顧青三也大力拍打着大師兄的肩膀。
“……”
蘇淺淺望着興奮得跟猴子般上躥下跳的二師兄、三師兄,也保持了沉默。
與他人不同,顧青們都讀過《劍經》。
在葬劍冢,《劍經》爲第一經典,但有如天書,讀來頭暈目眩,得有師尊護持才行。
既是獎勵,也是懲罰。
葬劍冢規定,除了特許,葬劍冢子弟拜師後,方可通讀第一遍《劍經》。
每個人都只有這一遍,能悟多少悟多少,因爲之後,師尊已不會助力他們理解。
餘下的,只剩做錯了事,罰抄《劍經》這一條讀經可能——這純純懲罰了。
可天書固然天書,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這就導致很想進步的顧青二、顧青三,時常爭相犯錯,搶奪《劍經》的罰讀權、乃至罰抄權。
罰得多了、抄得多了。
即便是天書,也能記得住。
直到如今,除卻剛入葬劍冢不久的蘇淺淺,顧青二、顧青三對《劍經》都已能倒背如流。
——理解不全歸理解不全,先記在腦子裡再說,說不定哪一天頓悟了,就直接超越大師兄和師尊了呢?
顧青一摁不住激動的二師弟、三師弟。
他自己也有些難以自挨,甚至不理解爲什麼天賦比自己更好的二、三師弟,不能說話,自己卻可以。
他並未藏私,迎着五域衆多羨慕嫉妒恨,主動開口解釋:
“說是《劍經》,其實此刻劍祖所述,不是《劍經》內容,只是引言部分。”
“即便如此,《引言》也爲劍祖親筆所撰,記載了劍祖所處時代,以及祂開創劍道之路的前因後果。”
這夠讓人嫉妒的了!
五域衆人眼珠子都要噴火了。
一面卻還得壓下這般嫉妒情緒,因爲劍祖並未停下,九天道音還在持續:
“道種生障,禽獸反妖,植綠褪灰,翳雲伸爪。凡近道者趨步不前,凡遠道者一步百丈。陰陽顛倒,綱常紊亂,晝夜失時,大世逆反……”
道音所言,其實不難。
能到靈榆山的都不是豬腦子,聽一遍就能理解。
可天書之所以謂爲“天書”,性質還在於它左耳進,右耳出,只從腦子裡經過,並不捨得留下。
“記不住……”
蕭晚風無奈出聲。
話一出口,驚覺靈榆山所有人目光對準了自己,跟要吃人似的,被嚇一跳。
而後反應過來,自己方纔說人話了……
“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靈榆山頓時鬼叫連連,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嘗試,但還是都沒法出聲。
連顧青二、顧青三,也是如此,因而嗚聲憤慨:
我們纔是記得住《劍經》的人,我們甚至能倒背如流,爲什麼沒法說話?
這不公平!
“一二三,一呃。”
突兀,另一邊也響起人言。
這下怒火直接轉移,所有人舉目望去,便見淚雙行也被嚇一跳。
他似乎在做一個嘗試。
他竟然嘗試成功了!
“嗚嗚嗚嗚——”
衆人只覺天塌下來了。
如果大家都不能說話,那很公平,這沒什麼好拼搶的。
但有人可以說話,有人相繼也能說話,自己卻還跟個猴似的只能嗚嗚叫,這太讓人難受了。
“嗚!”顧青二目眥欲裂,他纔是劍仙。
“嗚!”顧青三用力得脖子上血管都要爆開了,他可是至劍道體。
“安分點。”
顧青一連忙安撫師弟們情緒。
見周遭所有人反應不對,他不敢藏掖,主動出聲,當上了劍祖的同聲翻譯。
這頓時將衆人吸引住了,因爲顧家老大說的,他們能夠記得住:
劍祖引言,講述了其所處時代。
寒塑紀元,聖道凋零,大災降臨,修道者已摸不到道,體弱多病,壽元變短,最久的活個三五十年就老去了。
到最後,甚至發展到了生靈退化的地步,譬如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就如當下靈榆山一衆猴子。
修道者祈天告地,卻並無祖神迴應。
反倒是一些生於晦暗的蛇鼠蟲狽,開始得道妖化,兩極反轉,人族陷入頹勢……
正當衆人聽得津津有味之時,一道不合時宜的唾罵聲,在顧家老大背後響起,語速極快,罵罵咧咧:
“顧青一我求你別裝了,你現在就跟溫庭那老小子一個樣,就顯得你最能是吧,你信不信等我能說話了……哎?”
戛然而止。
所有人望去,顧青二一張臉迅速變紅。
在大師兄也止住解說,緩緩轉頭過後,他毫無任何遲疑的雙膝跪下,以頭搶地。
“對不起,大師兄,我錯了,我真錯了,我我我……嗚嗚嗚。”
顧青二人都要裂開了。
堂堂劍仙,居然當衆哭了出來。
他現在只想要找個地縫,把自己埋進去。
好在關鍵時刻,三師弟沒有讓自己失望,突然咆哮出聲:
“哇!哇!哇!
“大師兄,我可以說話了!”
“二師兄,你完蛋了,哇哈哈哈你罵師尊?哇哈哈……呃。”
顧青三也跪下了,以頭搶地,“對不起大師兄,這好像不是一件值得發笑的事情。”
家醜,本不可外揚。
奈何這家醜,是當着世人的面,直觀展示出來了的。
顧青一深深嚥下一口氣,忍住怒火,將兩位師弟扶起來,沒有多言:
“跟誦《劍經》。”
二師弟、三師弟,頓時如蒙大赦,喊聲破天:
“是!”
劍祖道音在前。
引言的內容不長,講述完時代背景後,很快內容上話鋒一轉,因一場“夢”,而開始了劍祖的啓程之路。
葬劍冢顧青二、三,跟誦在後。
二人異口同聲,從中間開始,居然也能得上劍祖所述內容,證實了顧青一所言的此乃《劍經》引言無疑。
“嶙山動,瀑川斷,蟄龍醒,蜃夢生。混沌重聚寰宇,陰陽合匯一氣。締嬰蜷敝,生靈自行繁衍,菩提葳蕤,吾輩受道長生。今後命由我定,運由我掌,此夢既斷,緣道門開。”
顧青二、顧青三,太激亢了。
二人聲音又大,朗誦感情也十分飽滿。
與劍祖述經道音重迭在一起後,抑揚頓挫,氣勢磅礴,顧青一都得避這二位師弟鋒芒。
很快,他被迫停下了講解。
因爲看靈榆山周,衆人望向師弟們那殺人般的目光,好像道音所言內容如何,也不重要了——師弟們危!
他索性也開始跟誦。
蘇淺淺也能說話了,她記不得大概,只能小聲跟讀,時不時停下來,記起來了才續上。
靈榆之光,降在顧青二、三身上。
這倆年輕人面紅耳赤,知曉什麼華八都是其次,今日自己纔是主角,聲音都要喊破了。
而偏偏,衆人無可奈何,因爲他倆……真有東西!
“於是天裂,敕鎮五柱。曰玄蒼、曰獨尊、曰怒仙、曰有四、曰太城。”
劍祖止步,道音一頓。
顧青二、三也一頓,他們已適應了節奏。
當道音再起時,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咆哮出聲,頓喝一致:
“分而主神、主帝、主佛、主兇、主玄。緣何無魔?”
劍祖聲音一緩,這倆情緒也柔和了下來:
“避讖無魔~”
靈榆山所有人氣得牙癢癢。
他們卻還沒停下,繼續誦經,倒背如流:
“於是地分,吐味五珠,曰越蓮、曰焱蟒、曰清風、曰聽塵、曰雙針。”
“分而代冰、代火、代風、代土、代金,緣何無木?”
“避名無木。”
混沌五大神器,出來了。
名劍二十一中的其中之五,出來了。
五域甚至不知爲何名劍只出了這五把,想來這幾人知道,可連顧青一也不解釋了。
衆人觀葬劍冢四子,如見劍祖真傳。
再觀自我,有如古劍道門外雜役子弟,只配搭桶提水,自慚形愧。
“避讖,最後應該沒有避開,因爲魔祖還是出現了……”
蕭晚風努力跟上節奏,記不住引言沒關係,他要記住自己的理解。
嫉妒?
哪有時間去嫉妒啊!
人家生在葬劍冢,有資格讀《劍經》,那是人家的命。
現在能聽到劍祖述經,已是天大機緣了,他根本沒有半點嫉妒。
“但這避名……”
蕭晚風理解不了。
避誰的名,祖神中,有誰名爲‘木’麼?
劍祖再頓。
顧青二、三也停下了。
老大顧青一立馬瞪過來,示意接下來的話,莫要跟誦。
二人急忙點頭,表示這個當然理解。
於是天地之間,只剩下劍祖道音,唱響四方:
“餘名木,孤木之木!”
隆一聲響,五域衆修,如遭雷霆。
劍祖真名,出來了?
原來在《劍經》中就有記載,祂根本也不叫“孤樓影”?
也是,孤樓影只是一個代稱……
顧青二、三,可急了。
當劍祖之聲落定後,他倆拼命求示,得到了大師兄肯定回覆後,纔敢繼續跟誦:
“孤木,天生地養,餐風飲露,無得姓字,孑然一身。黃天傳以五柱,后土喂以五珠。承恩如斯,不敢猥才,受命於道,劍啓昌泰。”
“於是造幻、陣九、勢萬、真莫、空無、本心、御鬼、封藏,終悟不世至情,方得開門玄妙,敕列名劍廿一,歸併造化本真。”
“……”
“自在飛昇,逍遙世外,高尋道義,再續前明。後來者所以讀劍讀木,得悟玄機,可見真我。”
一停。
虛空中,劍祖意象垂眸。
五域衆修迎眼往上,立馬意識到《引言》部分,至此結束。
——第八劍仙收集到了名劍二十一,五域衆修,因而得見劍祖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