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安寧獨自走在迴廊上,廊子盡頭便是瑛姑的房間,剛見識過着姑娘的雷厲風行,鬱安寧心中有點忐忑,更令他不安的,是衙役們口中的“喜訊”。
木門發出吱呀輕響,房間全貌慢慢展現眼前,乾淨、簡潔、冷色系,半點看不出住在這裡的是位姑娘。
瑛姑背對着他立在窗前,身材高挑勻稱,陽光勾勒出側臉完美的線條,周身浮着一層溫柔的光。
“來了。”她聞聲轉過身,那張美麗的臉直教人移不開視線。
鬱安寧停步,站在門口。
瑛姑主動上前,擡頭望向他,雙頰微微帶着紅暈,“公是公,私是私,你何必這樣拘束?”
鬱安寧:“我……”
右手被她握在掌心,一雙柔夷順滑細膩、柔弱無骨,“我們今晚便是夫妻了。”
鬱安寧低頭,沉浸在翦水秋波中,心尖彷彿被啄了一下。
“夫君……”瑛姑閉起眼睛,踮起腳尖,長睫微顫,清潤的嘴脣緩緩靠近。
鬱安寧身體向後傾斜,卻被她環住了腰,喉結上下滾動着眼見只有距離只有寸餘,驀地別過了頭,“還、還沒拜堂……”
瑛姑倏然停下動作,眸底浮起迷茫,表情複雜地看着他。
鬱安寧面頰漲得通紅,退後的速度如被燙到一般。
瑛姑愣了愣,扯出一絲微笑:“夫君倒像是換了個人。”擡手幫他理了理衣領,別開視線,“那便晚上……”
“沒別的事,先告辭了!”落寞美人惹人憐惜,鬱安寧不敢多看,手忙腳亂地打開門,落荒而逃。
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傳來高高低低的笑聲,回頭一看,廊子外頭一排腦袋瓜子冒了出來。
先前叫醒他的青年起身笑道:“寧哥好定力,攢着勁兒等晚上吧?”
衆人七嘴八舌,鬱安寧正無從反駁,一道高亢女聲從屋中傳了出來,“案子破了沒有,都想挨板子是吧?張進你又皮癢了?”
男人們吐了吐舌頭,紛紛作鳥獸散。
鬱安寧內裡叫苦不迭,他本打算逃走,怎奈上門道喜、各項籌備、迎來送往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連上茅廁都有人跟着。
眼看着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整個院子張燈結綵、喜氣洋洋,被大紅色所籠罩。
鬱安寧終於尋到機會,悄眯眯推開門,差點跟來人撞個滿懷。
“新郎官,這時候偷偷見面可不吉利!”張進挽着紅綢的大着嗓門把他堵回屋裡。
鬱安寧急火火道:“我要如廁!”
張進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寧哥這半日跑過三趟茅廁無恙吧,這晚上……”
鬱安寧:“咳咳……”
張進笑道:“沒事兒先忍忍,把穿喜服穿上,錯過吉時我會被罵死!”
不等鬱安寧回答,他便上前上下其手地幫他換衣服,不多時,鬱安寧一身紅豔豔的婚慶服飾站在鏡前,小夥子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儼然一位即將洞房花燭的新郎官。
張進嘖嘖道:“怪不上官看上寧哥,咱們晃悠好幾年她都沒放在眼裡。”
說話間,半空清脆一響,火樹銀花漫天綻放。
“呦呵,開始啦!”張進望向窗外,滿眼放光。
“這、這麼快?”鬱安寧剛邁出逃跑的腿。
張進眼尾瞟他,“瞧把你高興的,連點花魁的日子都忘啦,那可是全城的盛事!”
鬱安寧趁他看煙火,偷偷把另外一條腿挪了出去,正準備開溜,外頭涌來一股人流,將整個廊子填了個瓷實。
鬱安寧定睛望去,衙役們差不多到齊了,七手八腳將他拽住圍在中間。
“恭賀寧哥抱得美人!”
“大喜之日不醉不歸,醉了也不歸!”
“咱們等着鬧洞房呢!”
“是啊是啊,點花魁咱都不去了,碧波仙子舞也不看了,專心陪寧哥!”
鬱安寧:“呵呵,你們還是去吧……”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折騰到下半夜,爲了把自己灌醉的鬱安寧一不小心把所有人都灌倒了,看着橫七豎八躺着的衙役,他露出會心一笑,躡手躡腳往門口走。
“夫君要去哪裡?”清冽的女聲劃破寂靜,直直刺入耳膜。
鬱安寧驀地一僵,全身毛都豎了起來。
“我、我如廁……”他語氣十分生硬,
瑛姑一身新娘裝扮,美豔無雙,帶着微笑走上前,素手握住他的手腕,轉身便往回走。
一股寒意躥上後背,鬱安寧心底莫名恐慌,“去哪裡?”
瑛姑回頭道:“夫君醉了?茅廁在那邊。”
“啊哈哈。”鬱安寧撓着後腦勺,直接被瑛姑拉到了洞房,等他反應過來,姑娘順勢吹滅了一對龍鳳紅燭,銀色月光鋪灑地面,一切看起來都影影綽綽的。
“夫君,咱們就寢吧,”窈窕的身影緩緩逼近,壓低的嗓音柔美悅耳,“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被逼到急處,鬱安寧暗道:“這當口誰他娘有心思睡覺,萬一你是妖怪呢?”直挺挺倒在於是直挺挺倒在牀上,打定主意裝睡。
一室安靜中,首飾碰觸桌面格外清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接着在耳畔響起。
鬱安寧心中正叫苦不迭,淡淡的脂粉味兒伴着女子特有的體香躥入鼻孔,瑛姑喃喃細語,“夫君,夫君?”
鬱安寧眼觀鼻鼻觀心,陣陣鼾聲充斥着香帳。
須臾,溫熱的鼻息噴灑在面頰,柔滑的脣瓣在他耳廓上一啄,道:“我知道你沒睡,再裝下去……”
腰間生出奇特酥麻,鬱安寧眉頭蹙緊,倏然睜開眼睛,像只蝦米似地蹦到最裡側,“我醒了、我醒了,手下留情!”
“夫君真調皮~”瑛姑莞爾,也跟着蹭上前,寢衣包裹的身體玲瓏浮凸,引人遐思,柔夷按在鬱安寧胸前,慢慢地垂下眼簾。最後時刻,卻被一雙大手按住肩頭,再也無法接近,“等等!”
瑛姑直起身體,繡眉微蹙不解地看着他,“夫君?”
鬱安寧死死扒着牀欄杆,彷彿鼓起極大勇氣道:“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其實吧,我喜歡的是……”
瑛姑驀地低下頭,聽聲音似乎在笑。
“你……”
女人果然笑了。
鬱安寧嚇得不輕。
瑛姑勾着脣角說:“傻瓜,是我。”
鬱安寧愣了一下,醍醐灌頂,“餘悠遊?”
瑛姑蹙眉盯着他,搖了搖頭。
鬱安寧難以置信,眯起眼睛問:“你……不會是沈曜吧?”
瑛姑盤腿坐着,“嗯。”
鬱安寧想想剛纔,手臂隱隱泛出一層雞皮疙瘩,“我不信,必須對對暗號,”他清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問:“白雲初晴?”
瑛姑暗戳戳盯着他,不說話。
鬱安寧不死心地提示,“幽鳥?”
瑛姑忍無可忍,當頭爆慄,“鳥你個頭,鬱安寧!”
鬱安寧捂着腦門兒,恍然大悟,“師兄真是你啊,演得也太像了,太嚇人了!”
“誰能跟你比。”沈曜冷哼,“我趁你睡覺的時候翻了翻案卷,順便跟衙役們聊了聊。”
鬱安寧豎起大拇指,“佩服佩服,可你如何曉得我是我?”
沈曜白他一眼,“就你全程跟個呆子一般,但凡有個帶腦子的你就露餡兒了。”
“你這話一杆子可是打翻一船人啊……”鬱安寧暗想,又問:“下午見面你咋不說,害我白白擔心半日。”
沈曜輕飄飄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你初見瑛姑的樣子,誰知道是不是真喜歡她,萬一打算順水推舟、成其好事呢?”
鬱安寧瞪着無辜的大眼睛,“不帶師兄這麼考驗人的,在這裡咱們可沒有功力,我好歹也是男人,萬一沒把持住,你一個弱女子該如何應對?”炯炯目光從漂亮臉頰下滑至白皙脖頸,再到……
瑛姑單手托腮,挑了挑眉,“哦?你想怎樣?”
“唉,沒什麼……”鬱安寧嘆了口氣,終是敗下陣來,他真是膨脹了,不然怎麼敢挑戰沈曜的毒舌?
“對了。”沈曜表情一凝,向前探了探身,“你剛纔說‘喜歡的是……’到底是什麼?”
耳尖溫熱猶在,奇異的緋色從脖子爬上臉頰,鬱安寧神色有些慌亂,飛快擺手道,“沒什麼,沒什麼,哈哈哈哈!”
“哦,這樣……”沈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眯起好看的眼睛,“我不信。”
鬱安寧:……
迎着“她”審視的目光,鬱安寧侷促地無從安放手腳。
沈曜率先放棄堅持,似有若無地一嘆,“以後小心一點。”
鬱安寧問:“接下來,先去找悠遊?”
瑛姑正襟危坐,容色嚴峻地:“當務之急是尋找陣眼。”
“陣眼是誰?”鬱安寧一驚,“咱們進來不是找入畫嗎?”
沈曜搖了搖頭,道:“鎖妖塔本質也是一種陣法,如果收陣前出不去,咱們的精魂便要灰飛煙滅,從這裡的天象五行看,陣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鬱安寧被他說得冷汗直冒,“這麼說,悠遊和入畫豈不是九死一生?”
沈曜淡淡道:“無妨,尋找陣眼的同時時多留意一下。”
鬱安寧暗想:“你這語氣,果然是九死一生……”
“路是自己選的,生死有命。” 沈曜彷彿聽到他的心聲,挑了挑眉,“還有問題嗎?”
“最後一個問題……”鬱安寧表情嚴肅且認真,“陣眼到底是什麼?”
“被誘進陣中的妖靈,”沈曜道,“那些妖靈也會化爲凡人,這裡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
鬱安寧臉一黑:“單這院子裡就百十號人呢,可怎麼查啊?”
“砰砰砰,砰砰砰!”重重的砸門聲忽然響起。
兩人對視一眼,鬱安寧應聲問:“發生何事?”
“上官,寧哥,不好啦!”張進的聲音傳了進來,貌似發生了十萬火急的事情,“紅袖添香來報,昨天剛點中的花魁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