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公沒有繼續哀求，以他對督公了解，當真答應饒過全部親族，必然是信口欺詐。
反而答應只饒過一個兒孫，約麼有二三成活命可能。
“多謝督公饒命。鄴城的玉兒性子機敏，好讀書，不喜刀槍，日後或能詩書傳家，便由他爲老夫傳承血脈吧。”
海公公說話間，從懷中取出書冊，封面上沒有任何文字。
“咱家答應了。”
周易揮手攝過書冊，翻開後果然是極陰生陽的秘法，面露喜色道：“堂堂武道宗師，卻留下個讀書種子，公公一身絕學不就後繼無人了？”
海公公搖頭道：“老夫所學，皆出於藏經閣，說不上斷絕。”
這話自然是託詞，若是留下個好武的兒孫，或許會讓督公心生忌憚，隨手就滅殺了。
“……寒極含暖，逢時可生髮……陰極必陽，陰陽互根，此天地之道……多生空，空生多……”
“五臟陰也，清虛而上，頓開七竅，神明出焉……”
周易喃喃唸誦，真氣自然而然運轉，自五臟起經七竅過天門，只覺體內清陽上升濁陰消散，下體生出長新肉的瘙癢感。
海公公感應到督公氣息變化，不禁心生駭然。
“一念修成，世上竟有如此武道天賦？”
極陰生陽秘法雖不是武道功法，玄奧晦澀猶有過之，乃是海公公通讀佛道典籍，悟出來的血肉衍生秘術。
海公公作爲開創者，足足修行了十餘年，才恢復了男兒身。
片刻過去。
一聲長嘯響徹長街，周易朗聲大笑，聲音雄渾粗獷。
這次不同於過往以真氣模擬嗓音，而是真正的肉身混元如一，精氣圓滿，說話聲與正常成年男子再無區別。
周易對男兒身並不在意，真正高興的是武道再做突破。
陰陽圓融，天地之氣近在眼前，再無任何朦朧疏離感，輕易就能煉化爲真氣。
海公公躬身道：“恭喜督公。”
“同喜同喜。”
周易屈指一彈，劍氣穿透海公公胸口。
“咱家改主意了，真的饒過海公公孫兒，將來若能中舉，還會提拔一二。”
……
平康十一年。
冬。
京營左將軍呂倉、禁軍都督衛賢，勾結御馬監曹公公，借扣清君側領兵入宮。
周太師率軍平叛，陣斬呂、衛二叛逆。
平康帝中流失，不治身亡。
大皇子登基稱帝，建元隆安。
次年。
周平安封楚王，加九錫，統攝朝政。
……
隆安六年。
萬壽山。
東半面林木蔥鬱，山間小路蜿蜒而上，直至山頂古樸石屋。西半面懸崖峭壁，自山頂直至谷底，直上直下宛如刀削斧鑿。
傳聞六年前京都叛亂，五千京營精銳包圍萬壽山，意圖圍攻天下第一武道宗師。
結果還未見人，一道璀璨劍光從天而降。
如瀑如幕，恍如天河道灌，直接將萬壽山劈成兩截。
叛軍統領當場嚇死，餘者或四散奔逃，或跪地求饒，自此之後萬壽山東面成了禁地，西面碎裂的半截，則時不時有江湖劍道高手參悟武道。
周家權勢日益興盛，甚至以文官封王，朝中亦無人敢阻礙。
這日。
一行儀仗來到萬壽山下，權傾朝野的楚王自山腳落輦。
及至山腰處，周平安屏去左右侍從，獨自步行上山。
“孩兒拜見父親。”
周平安在石屋外靜候片刻，耳邊傳來一道淡漠聲音，躬身來到屋後，見到青春依舊的父親，正盤坐在懸崖峭壁邊緣垂釣。
周易手持隨手摺來的青竹，真氣延綿成線，自山頂垂落至澗底河流。
“來尋咱家何事？”
“父親，過些日就是您甲子大壽了。”
周平安說道：“孩兒早早就有準備，蒐集了諸多武道典籍，又廣邀武道強者宴會演武，定爲父親舉辦一場舉世無雙的壽宴。”
“一甲子了麼……”
周易微微搖頭，目光仍然看着魚竿：“典籍送來即可，咱家對壽宴沒興趣，至於演武麼……江湖上近來可有什麼武道天才出現？”
早些年熱衷於宴飲，是享受宴會上的追捧，是滿足向上爬後的獲得感。
現在天下無敵，操縱皇權如指掌，任何吹捧都難以讓周易心動，宴飲自然也就無趣了。
周平安彙報道：“東廠密探上報，江南出了位小劍神，雙十年歲就到了後天巔峰，傳言有天下第二之姿。”
督公一劍斷山之後，所有武者就以天下第二爲榮了。
周易吩咐道：“仔細盯着。”
“他家九族都有東廠盯着，若有異動，定瞞不過父親。”
周平安不明白父親爲何關心江湖後輩，不過周家興衰繫於一身，怎麼吩咐就怎麼做便是，沉吟片刻後繼續說道。
“父親，孩兒還有一件事，向您稟報。”
周易瞥了一眼，說話聲中似有幾分嘲諷：“儀仗、駕九、金輦，你小子這排場，比之先皇有過之而無不及，莫非隆安帝打算禪位了？”
先皇指的自是正統帝，後續幾個皇帝，督公從未放在眼中。
隆安帝方纔七歲，天性膽小軟弱，自懂事後就知道父親、爺爺、太爺爺、祖爺爺都死於非命，經常躲在後宮不敢上朝。
民間早有流言，隆安帝上朝之前，都會尋術士卜算兇吉。
膽小如鼠，不似人君之相。
周平安躬身道：“陛下自言年幼不理事，難治天下，又言天下至公，應順應民心，禪位於周！”
“民心……”
周易冷哼一聲：“哪個民心？”
周平安回道：“朝中三司六部，內裡世家宗門，外有邊軍諸將，都認爲陛下言之有理！”
“桀桀桀！”
周易怪笑幾聲說道：“世俗皇權於咱家眼中，不過區區兒戲，你小子想當皇帝就當，不過有句話要時刻記得。”
周平安按捺心中驚喜，只要父親這裡同意，其餘反對者不過草芥螻蟻而已，跪地伏身說道。
“請父親教誨。”
“咱家小時候吃不上飯，迫不得已賣身入宮。”
周易幽幽說道：“咱家那時候是不是民？如今這天下說了算不算？切記還有後來人！”
“孩兒謹記。”
周平安說道：“孩兒登基後，定國號爲周，拜父親爲武神、聖祖，塑像立碑，後世帝位父親可一言而決。”
“父親萬壽無疆，長生不老，朝廷有您坐鎮監察，後世不肖子孫難以繼位，則大周可至萬世爲君。”
周易問道：“咱家哪天生出興趣，想做皇帝呢？”
周平安說道：“皇帝之位，本就是父親所有。”
“隨你吧，咱家眼中，做皇帝還不如釣魚有趣。”
周易感應到魚竿抖動，緩緩收短真氣魚線，末尾釣着條三尺長金紅鯉魚，搖頭擺尾很是肥碩。
磅礴真氣透體而出，凌空化作十數丈長的河流，揮杆將鯉魚扔到河中。
原本拼命掙扎的鯉魚，頓時覺得呼吸通暢，在真氣河流中歡快暢遊，恍如真的生活在水中。
周平安見此奇景，愈發恭敬，身子也伏得更低了。
“此等武道境界，常人難以揣摩，已與神仙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