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獻和季臣遵循着溫子宸的意願, 不願告訴他溫子宸在哪裡、如何了、過的好不好。
他本來覺得生氣,可是又無可奈何。
溫子宸是個神秘避世的傢伙,如果不願意告訴他行蹤, 他是怎麼都找不到的。
不過是忘記一個人, 又有何難。
只是爲何半夜驚醒卻是覺得心裡空得難受。
夢裡悄悄出現的溫子宸清晰至極, 溫度、笑容、姿態、眼眸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中。
這本是祥和恬靜的美夢。
卻在夢醒, 驚覺皆是一場空。
輕易地懷念起平常的一點一滴, 回憶根本不給他任何牴觸的機會。
他明明以爲,不過是一段情,來的淡淡的, 去的也淡淡的。
又沒有什麼深刻的回憶,又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誓言, 唯一令他記得清楚的不過是那兩個夜晚。
他究竟爲什麼覺得……空了一部分?
最終只能感嘆, 喜歡二字與感動二字原來可以分的如此開。
沒有令人感人的相處, 卻有默契十足的相伴。
沒有刻骨銘心的相愛,卻又短暫溫柔的喜歡。
那日摩天輪上, 溫子宸亦是淡淡的問他:“如果我消失了,你會難過嗎?”
“不會難過,因爲沒有絲毫意義。”
“那就好。”
我不難過便是你好我好,我若難過便是我不好……那你呢?
沒有意義。
卻忽然很想很想沒有意義的去思念一個人。
以至於如今快要見到了會如此的忐忑不安。
害怕還未見到之前的每一分鐘每一秒,怕下一刻就出現變數, 怕眨眼之間便無法如願。
一年的時間, 原來忘不了一個人。
秦獻在別墅停了車, 帶尹楓上樓。
這裡是之前他和溫子宸住的地方, 難道說……這一年溫子宸都住在這裡?
秦獻開了門, 進了一個房間,開了地下室的門。
尹楓怔住, 溫子宸在下面?
秦獻示意尹楓進去,“宸大人在下面。”
尹楓眯眼跟着秦獻季臣下去,有些懷念地看了眼地下室外面的房間。
他那一次是和季恩一起發現這個地下室的。
那時候雖然好奇溫子宸的地下室藏着什麼,卻沒有下去。
沒想到,最後還是要進去看個究竟。
尹楓整個人走進去後,門就自動關上了。
前方本來漆黑一片此刻忽而亮起一盞一盞的燈,尹楓纔看清秦獻舉着手點亮了這些燈。
直到秦獻和季臣停下腳步,尹楓纔看見一空曠的空間。
空間的中間,放着一棺材。
秦獻將東西放下,和季臣轉身離去。
尹楓上前,眼眸微縮,像是看見了什麼畢生最難忘記的美好,這份美好點亮了他眼中沉寂已久的光芒。
溫子宸靜靜地躺在那裡,真的就是一幅畫。
尹楓俯身低頭輕輕蹭溫子宸,鼻尖額眉相對,沒有呼吸。
伸手去觸摸溫子宸的心臟。
沒有心跳聲。
一吻落在溫子宸的脣上,泄了一聲嘆息,“沒有聲音。”
“果然,你的容貌都能輕易的讓我喜歡你了,你又怎麼會認真的喜歡我呢?我又怎麼會更加喜歡你呢?”
尹楓跨進棺材,壓在溫子宸身上,久久的嗅着屬於溫子宸的味道。
許久之後,他嘴角溢出一血絲。
不知何時,尹楓已經將那把秦獻放在一旁的小刀刺進了他自己的心臟。
尹楓靠在溫子宸的懷裡,閉眼淡淡地笑,“秦獻也很溫柔,讓我流血也察覺不到疼痛,這樣死亡的時候就不會有痛苦,我也不虧了,沒有多少人類死亡之時是沒有痛苦的。”
“這個樣子我也就不用感受究竟死亡的時候是見到你的興喜多一點還是生命流逝的痛苦多一點,這樣毫無負擔毫無抵抗的在你身邊閉上眼睛……”
真好。
他活着只是爲了復仇。
如今,借溫子宸的力量,他成功做完了他想做的事。
也該……
尹楓覺得眼前溫子宸的面容變得模糊,原本覺得溫子宸的手冷的刺骨,如今覺得他們的手沒有誰比誰冷……
尹楓觸摸着溫子宸的心臟,忽而察覺到了輕微的跳動。
也不知道是溫子宸血液在流動還是心臟開始跳動。
尹楓喃喃道:“如果再過幾百年、或者……幾萬年,你能不能讓我喜歡你喜歡到哪怕沒有結果……依舊毫無保留的……愛上……你?”
如果我不只是個普通的人類,我可不可以讓你不敢像如今這般有所保留的……愛我?
溫子宸,我……
……
當地下室的門開了的時候,秦獻和季臣半跪在地上,恭敬地低頭行禮。
他們本該爲宸大人新生而用語言表示慶祝,此刻卻都無法說出口。
也許,應該被慶祝的人也不會希望他們說出口慶祝的話吧。
秦獻見宸大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拿着沉澱至暗紅色的紅酒像石雕一般一動不動,一直不說話,也似乎沒有注意到跪在一旁的他們,猶豫了一會,秦獻開口,
“宸大人,尹楓——”
“秦獻,向元老院發出宴會邀請函吧。”溫子宸的聲音比起以往更加的低沉穩重,也比以往更加冷淡。
“是。”秦獻將尹楓留給宸大人的話嚥了回去,也許此刻並不適合說。
“立刻發函,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將元老院全部殲滅。”溫子宸淡淡地笑道。
寒意悄悄地擴散到整個房間。
季臣瞥了一眼溫子宸的面容,沉默着退至陰影之下。
……
一個星期後。
元老院大半的吸血鬼貴族失蹤無影。
獵人盟會亦是發生大變動。
夏易倒,溫澤起,成爲最年輕的會長。
又一個星期後。
元老院,全軍覆沒。
獵人盟會要求血族純血種溫氏溫子宸停止戰爭。
溫子宸依舊按照計劃整頓血族。
獵人盟會派出溫澤討伐血族純血種溫氏溫子宸。
一個月後。
溫子宸被溫澤抓回,關押在深海之中,獵人尋得方法可困溫子宸在深海里沉睡五百年。
以秦獻爲首的溫子宸下屬聯合採取營救計劃與獵人開戰。
此次出動的純血種皆是獵人從未有任何資料的神秘純血種。
血族有人懷疑起溫子宸的真實身份,獵人亦加快封印進度。
一個月後。
秦獻帶人衝進深海與溫澤爲首的獵人展開戰鬥。
……
溫子宸在殺了很多吸血鬼和純血種之後終於將血族大批不聽話的叛徒清理乾淨了。
殺戮,是最爲簡單的方式。
在人類的法則裡,殺戮會引起反抗。
血族亦是在漸漸的靠近人類的法則。
然而,只要有身爲吸血鬼始祖的他活在世上,吸血鬼的法則永遠都是血液至上。
他的存在是罪孽、是殺戮。
他如今不過是做了當初他做過的事情。
只是……心裡偶爾痛。
吸血鬼恐懼的是不甘心死亡仍舊要死亡。
而他忽然發現他也有了恐懼。
原來見了那麼多血,還是能輕易的……
他恐懼腦中偶爾閃過的睜眼那一刻滿眼的鮮血。
恐懼那個靜靜躺在他懷裡、臉色蒼白、呼吸已無、心臟已停止跳動的……心愛之人。
恐懼到他第一次全身顫抖。
鮮血滿手。
溫熱的鮮血灼傷了他。
溫子宸躺在棺材裡,第一次感覺到冰冷,抱着尹楓的屍體,顫抖着蜷縮起來。
爲何無法哭泣?
因爲他是吸血鬼。
吸血鬼該如何哭泣?
尹楓,你選錯了。
溫子宸不停地做着他該做的事,直到……和溫澤撞見。
啊,血族已無一隻吸血鬼能反抗他了。
溫澤:“你做的所有事都在破壞我們和你們之間的平衡,溫子宸。”
溫子宸露出詭異的微笑,“那你來殺我吧。”
……
溫子宸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很多的吸血鬼和獵人刀兵相向。
面前一片深藍色,海水包裹着他的身軀,貼着他的肌膚,冰涼舒服的感覺令他無比放鬆。
溫子宸淡淡地看着這一切。
真吵啊。
秦獻試圖砍斷控制溫子宸行動的腳鏈,“宸大人,您沒事吧?”
溫子宸如同黑耀寶石一般的眼眸淡淡地注視着秦獻,不語。
“宸大人,這些人類試圖利用大海讓您永遠沉睡下去,元老院的殘餘勢力背叛血族將血族的弱點徹底暴露給獵人盟會,您的處境十分不妙!”
季臣臉頰上有一絲敵人的血液,面無表情地臉上多了幾分冷冽,“宸大人,和我們走吧。所有舊部下都在這裡,恐怕您真正的身份即將暴露,也許根本不是沉睡這麼簡單的事了。”
秦獻見周圍的獵人越來越多,已經形成包圍圈,有些焦急喊道:“宸大人!”
季臣看到溫子宸並無戰意甚至沒有要離開的模樣,握了握拳,眼底似有淺淺的複雜神情,“宸大人,尹楓犧牲性命將您的封印解除,不會希望您重新被封印的……”
溫子宸擡頭,張了張口,眼眸卻忽而凝住。
一道道長刀直擊向他,獵人似乎明白了留不住溫子宸溫子宸,轉而嘗試殺了溫子宸。
秦獻季臣紛紛去抵擋。
“宸大人!小心!”
一刀躲過秦獻和季臣的眼睛直直射向溫子宸,就在快要觸碰到溫子宸的時候,一道身影擋在了溫子宸的身前。
溫子宸怔住。
是溫澤。
正中右腳,溫澤皺着眉頭,“我忘記了一件事,尹楓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溫澤伸出手,溫子宸未動。
溫澤忽而反問,“尹楓爲什麼會願意幫你解封?我不相信因爲他喜歡你,因爲我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溫子宸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嘲笑什麼,淡淡地回道:“可惜就是因爲他喜歡我。”
溫澤靜靜地和溫子宸對視,似乎想從溫子宸的眼中看到其他更加真實的東西。
溫子宸伸手去拿筆,觸碰到筆地一瞬間,溫澤的胸膛就被一隻吸血鬼的手穿透了。
溫澤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吐血,緩緩地墮入深海底。
手裡的一隻筆還沒落入溫子宸手中,亦是靜靜地隨着溫澤往下沉。
在大海之中的溫澤倒下的那個畫面猶如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清晰的呈現在溫子宸眼中。
一個聲音從筆中傳出,漸漸變小,“子宸,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你會不會難過?”
是尹楓的聲音。
聲音沒了幾秒,似乎在給溫子宸回答的時間。
溫子宸張了張口,無聲。
尹楓聲音又起,溫子宸聽得清楚。
“那就好。”
溫子宸眼眸一點點的放大,失去心愛之物的哀痛終於溢出了心。
無處裝放。
能否讓這個傷痕累累的大海將所有的屍骨和殺戮這個罪孽都吞噬乾淨?
溫子宸沙啞地聲音像是□□,“尹楓,你曾經愛過的溫澤死了,他比我擁有過你更多的時間和喜怒哀樂,我其實想坐下來和他聊一聊你的過去,可惜他是獵人……”
“你說人爲何便不能與我共存?爲何他的生命與你一般如此容易消散?”
獨留我一人感傷疼痛。
“宸大人!!”秦獻見一支支細針飛射向溫子宸,一躍而撲上去要爲溫子宸擋下。
溫子宸眼眸瞬間凌厲,在碧藍的海里染上血色,無形的氣息在海里成風一般,攪動着龐大的海水,形成無數個水柱將獵人全都擠出水裡,卻沒有將獵人的氧氣罐打裂。
不出一刻鐘,獵人全被海水的巨大推力推離了深海。
季臣看清溫子宸眼中瘋狂而複雜的哀傷,感受到周圍躁動到彷彿要顛倒整個世界的海中裂縫,彷彿知道溫子宸要做什麼,焦急地出聲喊道:“大人!請不要……”
他的聲音最終被海水不安地攪動碰撞中淹沒。
溫子宸看着除了屍體便空蕩蕩的周圍,淡淡地聲音傳遍海底,傳進被推出水面的每一個吸血鬼的耳中,透着不容反抗的威懾力和催眠力。
“從今日起,請把我永遠忘記,吸血鬼始祖永不存於世……”
溫子宸命令着所有的吸血鬼離開海底。
他用他的力量將自己的催眠之力一點點的植入每一個獵人心中。
讓所有的參與者都忘記這場戰役的存在,也讓所有人都忘記他的存在……
平靜的海底令他越發的困。
原來,不只是殺戮能耗費光他的力量而讓他得到千百年的沉睡。
“尹楓,如果人類和吸血鬼能共存的時代來臨時你我才相遇……”
是否不必再問是你消失還是我消失。
是否不必再假裝不在意而說我不難過。
是否不必再將祝福賦予“那就好”?
……
沉沐站在樹上,看着平靜的海面,以及暈過去一大片的獵人,露出一絲趣味,“有趣……”
這種力量,是所有純血種都不能擁有的。
不遠處拿着望眼鏡站在高樓觀察的霍明,沉思。
溫子宸如果甦醒,如今的人類是無法對抗的,但是隻需要幾百年,人類一定能強大到能和血族平等的對持。
所謂的和平契約也不用再以人類的退讓來完成。
“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人最終也只能隕落在這深海之中,真是太可惜了。”沉沐託着下巴,“所以爲什麼普通人類會是能解溫子宸封印的人?”
霍明注視着自己手裡的十字架,喃喃道:“我也不知。”
他只知道,尹楓的出現能讓人類有幾百年的時間成長強大。
這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
秦獻和季臣有些迷茫的看着對方。
隨即秦獻喊道:“周圍都是敵人,我們撤退!”
季臣:“爲什麼,我們在這?”
秦獻沉默,“我們是來救宸大人的,但是……宸大人……死了。”
因爲血族之間有很多血液的羈絆。
他們和宸大人有緊密相連的血液羈絆,此刻他們卻感受不到任何來自溫子宸的束縛。
這種羈絆……斷了。
也就是說……一方死亡。
季臣神色沉着,張開手掌,一隻錄音筆在他手裡。
他有些迷茫,有些混亂的記憶之中,有關剛纔在海中的畫面模糊不清,最後定格在一道身影墮落在深海之底。
那真的是……宸大人嗎?
這隻筆,是誰的?
秦獻伸手去觸摸那隻筆,神色閃了閃,腦子忽而閃過一個修長的背影,斷斷續續的有關一個人類少年的記憶片段一點點的閃現,秦獻猛地擡頭,對着空氣喃喃自語,“宸大人還活着……”
季臣站在秦獻身後,和秦獻對視,堅定地說道:“我也信,宸大人還活着。”
秦獻:“爲何?”
季臣面無表情:“不知。”
秦獻:“那要如何?”
季臣:“等。”
秦獻:“不錯,等。”
他們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們,他們的王還活着。
秦獻比往常更加冷靜的面容之上多了幾分睿智和從容。
他看着平靜寧和的水面許久,最終向身後的衆多黑袍同胞下達了命令:“此戰大耗心力,我們……休養生息,只需百年,失去的所有,都將回到我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