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紫想，這個男人怕不是個傻子吧。
因爲從客棧出發前，他竟然又把人皮面具和髮套戴上了。
她說，“不至於吧？”
他卻正經答，“至於。”
路上的時候，尤家三姐妹在馬車裡頭如坐針毯，他們二人並肩坐在外頭，男人抖着繮繩，女人執着馬鞭。
她認真道，“這人皮面具破綻太大了，還不透氣，實乃一敗筆，以後若有需要，可以來找我的。”
他笑了笑，道，“好。”
不過，他是不會告訴她，他是故意露出破綻的，暗衛營的喬裝手段即便沒有她製作的藥水神奇，但也不至於像昨日一樣半日就瞧出問題來。
“唉，你爲何還要扮成湮滅的樣子？”她又問。
“景王應該今日纔會從皇城出發，自然不能在這裡又出現另外一個景王。”他的聲音低了低，“我已命人去查溫舒然了。雖然不知道香味的古怪，但我要聽我女兒的忠告，不要靠近壞人。”
她哼了哼，白了他一眼，拽過男人手裡的繮繩，對着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子。
馬兒狂奔起來，車軲轆都看不見輪廓了。
楚堯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太顛簸了？”
巫紫用執着馬鞭的手指着前方道，“你騙我的事情我還沒跟你算賬呢，這氣難消的很，今兒我就要做一回惡人！”
楚堯，“……”
前方寬敞的道路上一羣江湖人士打的熱火朝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田間水溝裡掐的。
“駕！”
一聲嬌喝蓋過了馬車奔馳的聲音，刀光劍影霎時間停止，衆人回首望向聲源。
見一馬車狂奔而來越來越近，車速極快，駕車的是一黑衣男子和一個紫衣女子。
衆人紛紛於道路兩旁退讓開來，讓出中間一條足夠馬車行駛的道路。
可是未成想，那馬車在行駛到了他們近前的時候，竟自車身散發出一圈又一圈的空氣波動。
哀嚎聲響了起來。
怒罵聲響了起來。
尤家姐妹各自從車窗探出了腦袋往後看，見方纔那路上沒有一人站着，全都摔到道路兩旁的田地裡去了。
尤三哈哈笑着對着前面喊，“姑娘好厲害！”
巫紫笑着頭也不回，“那是！打架這種好玩的事情怎能少了我。”
楚堯略顯無奈，見她並沒有任何不適也就放下心來，他的阿紫，總歸是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樣。
而後方那些摔在田地間的人罵罵咧咧回到路上的時候。
其中一個黑衣女子看了看渾身的髒污，又盯着馬車遠去的方向看了片刻。
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賤人！”
旁邊一身着暗紫色鑲邊黑袍的男子眯着眼問，“你認識？”
黑衣女子昂了昂下巴，“我朝景王的未婚妻，那什麼星星神藥就是她做的。聽我姑母說，她還是清風子的姐姐。”
“清風子的姐姐……”男子細細咀嚼這幾個字，勾着脣笑道，“去年曾聽聞他的身邊有一個會操控彩光的妖女，殺人如殺雞……今年他傳聞中的姐姐也已出現，倒是和去年傳言妖女出現的時間相差無幾，世人誰不知道清風子獨善其身，如今竟有兩個女人和他扯上了關係，依本教看來，這姐姐和那妖女怕是同一人罷，郡主以爲呢？”
安樂將鞭子別在腰間，若有所思，想到皇城中的兩起兇殺案。
“原來如此！”安樂斟酌道，“我此行未帶隨從，可如今有一要事必須傳往皇城，不知教主是否願意幫忙一二？”
男子笑了，從袖中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掌，“榮幸之至。”
那隻白皙的手掌十指的指甲呈烏黑之色，安樂抿脣，伸手握住。
如此這般，二人就算達成了同盟，各取所需。
晌午後的陽光明媚。
巫紫打了一個哈欠，覺得有些犯困。
楚堯在她旁邊輕聲，“進去睡一會兒。”
尤二也掀了簾子道，“王爺和姑娘都進來休息會兒吧？”
巫紫剛要點頭，這時馬車轉了一個彎，右邊的視線因之前竹林的遮擋漸漸開闊，於是她看到了前方的一羣人。
白衣僧袍，一行九人。
那個單薄的身影在中間尤爲顯眼，光頭上長出了青色的發底，不同於另外八名僧人豎着佛掌，他雙手垂在身側，衣袍的下襬有些許灰塵。
看起來，有些落魄。
她的腦子裡晃過的是初次見面的小和尚，名副其實的清風。
可如今……
她心裡有些自責，猛地拉扯住繮繩。
高昂的馬鳴聲落下的同時，白衣僧袍們停了下來。
八僧側首，獨他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你們好！”巫紫面含微笑，看着那個驟然僵住的單薄背影。
最後一位僧人道了一句“阿彌陀佛”，頷首回禮，“施主有何問？”
半晌，巫紫才指了指頭頂上的太陽，問，“請問大師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有未時二刻矣。”
“再請問大師這條道兒去往的是何方向？”
“西南。”
“最後一問，萬古寺何去？”
僧人看向其他幾位僧人，又看了看木然的清風子，答，“本寺一年之中僅六個月對塵世開放，且今年下月纔開始接待香客，施主若要捐香油……”
“大師誤會了。”巫紫笑眯眯的打斷，“我是去萬古寺尋親的。”
八僧訝異。
背身的了厄抿着有些蒼白的脣，清秀的眉眼垂的更低。
“阿彌陀佛。按施主車程，於此路一直走，明日早間可至。”
“多謝大師！”巫紫雙手合十，對着身旁的男人使了個眼色。
化成湮滅樣子的楚堯下車，從車駕後面取出了一個包袱。
巫紫也下了車，往前緩慢走了幾步，邊走邊道，“我觀各位大師神色疲憊，面有倦色，想是多日未曾飲水用餐，未表方纔謝意，這是些許乾糧和兩囊清水，大師們笑納。”
八僧紛紛擡頭，他們的確是又渴又餓，但陌生路人施捨吃食總歸有些不妥，並且正值押解犯了寺規的僧人，若是出了什麼意外讓犯僧跑了……
猶豫間，聽那紫衣女子身後的黑衣男子聲音沉沉的道，“水與乾糧皆無毒，若不放心，擇一人試矣。”
言有所指。
八僧躊躇間，見那身有佩劍的黑衣男子從包袱中取出一個饅頭。
然後，竟朝着他們中間走了過來，八僧警惕靠攏，同時道，“阿彌陀佛！”
楚堯停下，側身對着身後紫衣女子眨眼，眼神似笑非笑，“姑娘，還是你來罷。”
巫紫心裡偷笑，這個男人給別人威脅都是靠自身氣勢的！
八僧中的幾名僧人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見那紫衣女子的臂彎裡掛着包袱，左手拿着一個饅頭，右手拿着打開了塞口的水囊。
她走至單薄的了厄身前，隔着恰好的距離，首先遞上了水囊。
了厄垂着的眼，看到了紫色的裙襬和中指戴着五色玉戒的手。
他接過，水囊的重量讓他心下詫異，因爲這水囊並不是滿的。
八僧全程看着他喝水，就怕他突然中毒暴斃，直到看見了厄微微仰頭，說明水囊已空。
這喝的也太快了吧？
了厄把水囊還她，看她笑眯眯地遞上一個饅頭。
喝下去的水使胃部十分舒適，想來一定是她在水裡加了些東西，比如說，她的古怪能力。
饅頭吃完，了厄不動聲色地對她頷首致意，“多謝施主。”
“不必言謝。”她將臂彎的包袱遞給其中一位僧人，另有僧人接過楚堯遞上的水囊。
了厄忍不住看她，怔住。
她紅脣微動，無聲兩字，“別怕。”
然後走回馬車旁，與那黑衣男子共坐於一處，眉眼彎彎，臉上全是明媚的笑意。
“各位大師，我們先走了。”巫紫放緩了語速，“萬古寺見。”
八僧吃饅頭的吃饅頭，喝水的喝水，前後不一地豎着佛掌垂目頷首，“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慢行，我佛慈悲。”
她對着八僧中間的清秀小和尚勾脣一笑，目光堅定。
“駕！”
嬌喝一聲，漸漸遠離了厄的視線。
他垂目，心裡翻騰着止不住的強烈衝動，喝了水之後已然恢復血色的紅脣勾起一抹妖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