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理查臉色蒼白的望着雷恩騎着馬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卻沒有看他哪怕一眼。越是這種視而不見,越是讓理查往壞的方向去想。其實也不難怪,你永遠都不能指望一個屠夫在豬圈裡時會放下屠刀。現在的理查心裡要說沒有後悔,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後悔有用,這世間還怎麼能有公平公正可言。
當他在心理失衡被庫柏說服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已經選擇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可以回頭的路。要麼走下去,要麼死在路上。
庫柏拉了拉理查的袖子,肥胖的身軀在擁擠的人潮中艱難的轉過身,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從城門到城主府實際上需要不了多長的時間,如果道路暢通最多十幾分鐘的路程。但是今天不太一樣,狂熱的人潮實在是太過於熱情,迫使雷恩的速度一再減慢,到最後幾乎是緩慢的前行。越來越多的人想要看見雷恩,他們揮舞着手臂高喊着雷恩的名字,當雷恩對着人羣揮手時,就會驚起一陣山呼海嘯一般的聲浪。
葉爾維娜抓緊繮繩用力一抖,雙腿緊緊夾住坐騎的兩肋,神俊的戰馬打着響鼻不太適應的攆上了雷恩,略微在他身後一些的位置。整齊的呼喊聲讓葉爾維娜所乘坐的坐騎有一些膽怯,畢竟這匹駿馬從小就出生在帝都,根本就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更別提戰場了。每一次聲浪起伏,都會讓戰馬不安的晃動着腦袋。
要是這些狂熱的人羣撲上來,恐怕她的坐騎有可能會掉頭就跑。
瞥了一眼雷恩身下淡定的黑色戰馬,似乎還眯着眼睛享受着這些歡呼,步伐也格外的輕快。再看看自己的坐騎,葉爾維娜臉色有些羞紅,簡直太丟人了。
雷恩的坐騎也極爲敏銳的覺察到了什麼,它微微偏頭,大大的眼睛瞟了一眼葉爾維娜和她的坐騎,露出了極爲人性化的不屑。
是的,就是不屑。
葉爾維娜一肚子的羞惱,居然被雷恩的馬給鄙視了,作爲一個人實在是連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您很受歡迎。”,葉爾維娜緊隨雷恩身後,大聲的恭維了一句,這樣的場面帶給她太多的震撼。她從來都沒有想過,一個已經卸任的城主,居然依舊能有如此的威望並且受人尊重,這和她從小到大所接受過的貴族式精英教育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在貴族的教育中,公民,以至於整個平民階級,都是貴族們的牛羊。
他們從一出生到最後埋入土裡所經歷的這些人生,都是爲了貴族的繁榮富強而貢獻出微不足道的力量。在葉爾維娜接受過的教育中,她的導師,一位學士曾經告訴她,對於平民不能有太多的仁慈,仁慈會讓統治者變得軟弱,也會讓平民變得狡詐。對於貴族們來說,最好的統治方式無非就是保持高壓的放養,在自己制定的框架內只要平民做出了足夠多的貢獻,完全可以由他們自由發展。
牧羊人從來不會考慮羊羔們需要什麼,心裡在想什麼,牧羊人要做的就是圍一個羊圈,然後把羊羔們丟進去。
可是在這裡,葉爾維娜看見了不一樣的東西,也是讓她格外心動的東西。她想成爲雷恩這樣的人,在自己的封地上有着無與倫比的威望,並且受到人們發自內心的敬愛。
雷恩頭也沒有回,不斷的揮手或是點頭致意,“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你尊敬他們,他們就會尊敬你。”,雷恩的話讓葉爾維娜有些茫然,貴族需要去尊敬這些平民甚至是賤民嗎?她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她或許應該照着雷恩所做的事情自己也做一遍。
離城主府越來越近,圍着的人也開始逐漸減少,奧爾特倫堡人有着其他城市平民沒有的聰明。這種聰明很難被學會,只能通過現實的刀子不斷的修正,並且最終未必就能修剪出人們所希望的樣子。
翻身下馬,遠處的街道上還有人在遠遠的圍觀,雷恩直接摘掉了手套隨手甩給了葉爾維娜,葉爾維娜連忙接過來整齊的捋好之後交給了自己身邊的隨從,她緊隨雷恩進入了奧爾特倫堡的外牆。當初在建造這座城市之初的最終目的,就是將這裡打造成一個前線的補給和防禦基地。不僅奧爾特倫堡的道路特別的寬闊,就連城主府的一些進出口規格都要比其他城主府、領主府要寬上一些。
雷恩眼神突然一凝,在城主府外站着一名老人,雪白一絲不染的頭髮抹了一層厚厚的髮油,一絲不苟的梳的整整齊齊。梳子上每一根梳齒所咬下的痕跡筆直的勾勒出一道道深淵。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襯衫,紅色的領結,深色的燕尾服。翻出來的袖口熨帖的就像裡面箍着一圈鐵片,碎寶石拼接在一起的袖釦雖然不具備怎樣的價值,卻也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就連他穿的皮鞋,也是一塵不染,能反射出模糊的人影。
管家爺爺奧格萊斯!
老人刀劈斧鑿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皺紋都堆疊在了一起,讓人忍不住感嘆歲月的威力。他連忙迎向雷恩,每一個動作都千錘百煉沒有絲毫的誤差。當他站在雷恩的面前時,雙手自然的垂下,中指的指間恰好對準了褲子上的中縫,他彎下腰,歲月帶走了他所有的美好,但也讓他的聲線充滿了磁性,“少爺……”
管家爺爺眼眶中突然蓄滿了淚水,他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再看見雷恩。他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老管家,他知道什麼是自己應該做的,什麼是自己不應該做。作爲阿爾卡尼亞家族崛起的契機,他不應該出現在雷恩的面前,並非是因爲他的老邁或是反應遲鈍的頭腦讓他無法爲雷恩服務,而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讓雷恩產生多餘的感性。
人生是一個充滿了瑰麗奇幻的旅程,是一個輪迴,從孤獨中出生,在孤獨中死去。
雷恩緊緊抓住他的雙手,感受着乾枯粗糙滿是皺紋的雙手下隱藏着的熱量以及激動,他抿了抿嘴,點着頭,“我記得我讓您回去安度晚年了,可我沒有讓您繼續在這裡工作。”
“這是我擅自做主的想法,您是知道的,忙了一輩子,最後這幾年我也不想讓自己停下來。”,管家爺爺很快就收拾起了自己的情緒,他比一般的政客更懂得如何控制自己,“您這次回來,要待多久。”,說着,管家爺爺讓開了大門,站在了雷恩的身側。
雷恩也很快收拾好了情緒,一邊說,一邊向裡走,“不會太久,最多十天,短的話三五天就要離開。”
“我已經爲您安排好了一切……”,說着管家爺爺瞥了一眼葉爾維娜,那眼神出人意料的平靜,就像是一個洞悉了世間萬物運行軌跡的聖者,這輕描淡寫的一瞥,包含了許多的東西。葉爾維娜微微戰慄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眼神讓她有些驚異,更多的則是好奇。這個眼神比她的父親和爺爺在鼎盛時期的眼神還要令人畏懼。
一個人的權勢並不需要一些外在的東西來點綴,來演繹,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簡短的對白,就能讓人感受到壓力。
雷恩給她的眼裡就像面對如同末日一般的狂風暴雨,暴虐而放肆。這位被稱爲奧格萊斯的管家給他的感覺,則像是一座高聳入雲,永遠看不見邊際的巍峨巨山。
她低下頭,眼中一抹羨慕一閃而逝,這就是黃金貴族,即使阿爾卡尼亞已經落寞了,但只是一個管家,就足以讓她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什麼時候,我才能成爲這樣的人,擁有這樣的人,擁有這樣的家族以及權勢?
在城主府的大門外,還站着三個人,被成爲新一代三巨頭的三個人。阿爾瑪一臉漠然,對於庫柏和理查她已經失望透頂,她並不責怪這兩個蠢貨貪污雷恩的金錢,說實話,在經營貝爾行省的情報網中,她也不是沒有給自己落下一些好處。不然她如何能穿金戴銀,如何能蓄養出與以前完全不同的氣質?
真正讓她恨的,或者說也讓雷恩憤怒的,是他們爲了掩蓋事實居然敢對昔日的同僚暗下殺手。不僅害死了馬文,還想要將阿爾瑪滅口,這纔是不能被原諒的事情。
雷恩步子很快,連看都沒有看向他們的位置,直接一步跨入大門進入了城主府大廳,阿爾瑪一轉身跟在葉爾維娜身後也進去了,只留下庫柏和理查兩個人尷尬的站在門外。
他們不敢進去,至少在雷恩沒有傳喚他們之前,他們不敢進去。
至於動武,那是想都沒有想過,他們唯一能做並且做過的,就是儘可能的將賬面上所有的漏洞抹平,希望能用這樣的舉動爲自己換來一條生路。
可惜,他們把馬文忘了。
在他們瘋狂計算得失的籌碼中,已經死去的馬文連同代表了馬文的籌碼都被他們丟進了垃圾堆裡,可他們就是不知道,有時候死人的份量未必就比活人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