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今年的夏日,似乎比往日要熱些。城道街上幾乎見不到幾個行人,就只那麼幾個賣東西的店家即使熱得一個勁的搖蒲扇,也不捨得離開攤位,去尋個陰快地界。
蒲扇搖出來熱風,店家無聊,也提不起精神去吆喝,便盯着道,瞧着三三兩兩滴着汗匆匆走過的人。
“站住!” 忽地,一聲怒喝傳來,驚得店家紛紛望去,見是一個圍着圍裙,濃眉大眼,須着一頭濃密茂盛毛髮的雄壯男人追着一個瘦弱男人,“別跑!娘擱撈仔!”
雄壯男人幾步追不上,聲音大的離奇:“個偷東西的小賊!”
瘦弱男人跑的越發快,塗仲延感覺自己已經快喘不過起來了,胸口喘的疼,但是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知道人還在追他,便不敢停下,只是……咦?前面這個蓬頭垢面的矮子爲什麼也要跑呢?
塗仲延喘氣如牛,僅存的心思想着:“本地人,總比他這個外來人會躲,跟着他吧。”
於是街道上出現了詭異的一幕,最矮的人跑最前面,第二矮的人緊跟其後,身材雄偉的壯漢隔着較遠的距離,邊跑邊怒吼。
看上去就像……主人趕雞迴圈一般。
矮子不愧爲本地人,七跑八跑,轉巷子拐衚衕,終於跑進一家廢棄的廟裡,他再也跑不動了,彎腰扶膝喘粗氣,喘氣聲帶着他講話斷斷續續含糊不清:“這……呼呼呼這位……呼呼……大哥!我不……呼呼呼……就……呼呼是偷了你……”胸口難受的跟快裂開一樣,卻還是堅持補完自己的話,“一點錢嗎……呼呼呼……你至於嗎……”
塗仲延此時眼冒金花,耳鳴嗡嗡的,什麼都聽不見,在失去意識的前瞬還在想:“靠,早知道就不來揚州了!”下一秒,便暈倒在地。
矮子聽見聲音,慢慢轉頭來看,見一個人倒在地上,是死是活還不知道,他喘氣驚喜:“老天助我?”
本來是想直接走的,但是想着自己偷了他錢,害他追自己追到這裡,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雖然……,但是……萬一他身上有值錢的東西呢?
矮子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用腳掂了掂他,“喂?”
沒反應?
他伸手去翻過男人,矮子睜大眼睛,看呆在那,面前這人即使臉上髒兮兮的,也還是能看出他俊俏容貌,棱角分明的模樣當真是好看極了。
打算翻完錢財後就走的,看着那張好看的臉,矮子改變主意了,好看的東西,誰不喜歡?誰捨得讓好看的東西消失啊?
探探鼻息,嗯,還有氣。
嘿嘿嘿,矮子猥瑣笑,真好看!
塗仲延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周身硬邦邦的,睡得不舒服極了還有什麼東西“嗡嗡嗡”的叫,臉上傳來刺痛的感覺,手比頭反應快,一巴掌已經“啪”一聲打在臉上了。
塗仲延意識慢慢歸來,以爲自己還在上京的府邸裡,迷迷糊糊的喚:“春來!春來!”
沒人理他,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雙手接觸到冰涼的地面時,覺得觸感不對,猛的清醒過來,就見自己在一座破廟裡,他前面生了一堆火,後面是供桌,供着一個面目模糊,掉了金邊的佛,不知道是不是佛,反正看着挺像佛的。
意識終於回到他身上,他想起來自己爲了逃避邵陽公主的逼婚,一路從上京來到揚州,沿途種種,讓自己攜帶的錢財全部沒了,到了揚州城,餓的受不了了,看着攤位上的餅子,試圖望餅充飢,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餅已經在他手上了,並且還啃了一口。
在坦白身份和趕緊跑之間,他選擇了跑,掉頭就跑,邊跑還邊把餅幾口下了肚,差點沒噎死,但是肚裡有了點東西,好歹沒有燒心慌的感覺了。
本以爲,只是一個餅,沒什麼大不了的,結果誰知道那人連攤位都不要,就跟着他跑了,還好遇到一個矮子,他跟着人,成功甩掉了後面那人。
之後怎麼樣,他就不記得了,正回憶着,見廟門口進來一個人,手裡挽着個什麼東西,走近了火光,塗仲延看清了,這好像是白日裡那個矮子,他怎麼在這裡?雖只是一個背面,但看穿着打扮與那矮子無異,確是他無疑了。
“你……”塗仲延剛想說什麼,然後他看見了矮子手上挽着的東西,一條被寡了皮,且還開膛破肚的小蛇,“娘啊!!!”
塗仲延嚇得驚跳起來,接連往後退了數步,驚恐的看着矮子,又看看矮子手裡的蛇,“什麼東西啊!”
美人受驚,矮子連忙把蛇藏身後,道:“沒事沒事,死了,不怕的不怕的!”
矮子一開口就是清脆的女聲,塗仲延聽清了,看看她喉頭處,又看看她臉,腦子裡又蹦出來那條被開膛破肚的蛇,實在聯想不出來這是個女孩子。
他稍稍放下點恐懼,試探道:“你……咳,你是女人?”
矮子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點點頭:“是啊!”
“哦……哦……”塗仲延靠着供桌緩緩坐下,可能是被餓的,腿有點軟,有點支撐不住身子。
矮子見他似乎是緩過來了,於是小心道:“那個,你餓了嗎?我剛剛去外面找吃的,就抓了條蛇,你別擔心,沒毒的,處理過了,”矮子蹲坐地上,慢慢拿出背後的蛇,“那個,你要吃……吃一點嗎?”
塗仲延看着蛇不說話,內心已經在發抖了,矮子見狀也沒在說話,拿了根棍子,把蛇串了,然後放火上烤。
矮子時不時就去偷瞄塗仲延,無他,實在是太好看了,她覺得自己看着他那張臉不吃東西就已經飽了。
蛇肉的香味在破廟的漸漸散開,塗仲延鼻頭微動,矮子第一時間發現了,貼心說:“馬上就好了!”
又過了一會兒,矮子覺得差不多熟了,繞過火堆,把蛇遞給了塗仲延,塗仲延嚥了咽口水,雙手自己接了過來,嘴巴自己動了起來。三倆下一條不大的蛇就被解決了。
塗仲延咂摸着嘴回味,真好吃。
等等……什麼東西?他吃了蛇?
矮子看着美人,雙手託着下巴,覺得美人回味無窮的樣子真是太好看了,嘴邊珉出一抹笑意。
塗仲延忍住唾棄自己,看到矮子的花癡樣,有些不太好意思,尷尬搭話:“呃,那個,很好吃!”
矮子笑意放大,“真的嗎?”
……
“咳咳,”塗仲延尷尬的問:“那,你,你叫什麼名字呀?”
“他們叫我小赤!”
“他們?你自己沒有名字嗎?”
小赤提到名字很歡快。
“我有的呀!我自己取的,叫小花!我覺得比小赤好聽。”
“呃,那還是叫小赤吧,小赤比較適合你!”
一問一答,塗仲延很快搞清了對方的基本情況,小赤今年14歲,因爲是個女孩子,所以出生就被扔掉了,一個老乞丐養大了他,七歲那年,老乞丐被人活活打死,小赤就開始一個人生活。
一開始小赤在揚州城下管縣平陽縣那邊,因爲年紀小,根骨好,被一個雜戲團看中了,於是被帶回去學“雜戲”,學了有5年,被她找到機會跑出來了。
至於爲什麼要從雜戲團跑出來,小赤倒沒說。
然後一路流浪到揚州,見這裡的人富富有餘,就留了下來,一留就是倆年。
塗仲延有心想要再問些什麼,但看小赤睏意上涌,就道:“小赤,你先睡吧。”
小赤點點頭,就着他身邊的稻草睡下,塗仲延睡了差不多有一個下午,此刻也不困,便坐着思考,自己從上京逃過來,邵陽公主和他父親一定會派人找他,加上一路上來,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痕跡,要尋到他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該怎麼,擺脫上京的眼線呢?他一點也不想娶那個嬌縱的公主爲妻。
火光明明閃閃,破廟的牆上搖曳出倆人的影子。
小赤睡了一覺起來,發現美人不見了。
以爲人走了,小赤心下有些遺憾,早知道昨晚就多看美人倆眼了,美人長得可比她見過的人長得都好看。
收拾着昨日燒剩下的碳火,小赤有些心不在焉,
這些碳火可以送給富春樓的後廚,嗯,他對自己可好了,會偷偷的給自己送些客人吃不完的飯菜,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誒,對了,昨晚美人告訴自己他叫什麼名字來着?塗什麼?塗錢還是塗鹹?
亂七八糟的想着,突地想起自己昨天偷了個錢袋,裡面有多少錢還不知道呢,小赤於是趕緊放下手裡的碳火,低頭去翻自己藏在腰帶裡的錢袋。
打開一看,嘿,除了銅錢,還有一些碎銀子呢。
塗仲延帶着早晨的霧氣走進破面裡,看見小赤醒了,“你醒這麼早?”
小赤聽見聲音,驚喜的轉過頭去,“美人?我還以爲你走了!”
美人?塗仲延嘴角上揚,有些想笑,什麼鬼稱呼。
“我叫,”塗仲延教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塗.仲.延。”
“塗,仲,延”小赤跟着念出來,覺得這名字真好聽。
塗仲延……小赤又在心裡默唸一遍,這比小花、黑蛋、泥鰍好聽多了。
塗仲延走過去看見小赤手裡的錢袋,問:“這是……”
小赤以爲錢袋是他的,昨日自己偷了誰的錢袋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只知道美人追着她跑,就下意識的以爲是她偷錢偷到美人身上了。
小赤殷勤的把錢袋遞過去,討好的笑笑,“這個,我昨天是看它快掉了,我纔拿的,我一分錢都沒動,你看看。”
塗仲延楞了一會兒,知道對方是誤會了,他道:“這錢袋並非我的,只是昨日,咳咳,有個壯漢跟着我,恰好又看到你也在跑,就想着跟你跑,也許能甩掉那個壯漢。”
他倒是沒好意思是因爲自己偷了壯漢的餅才被追的。
小赤卻以爲是因爲美人長得太過好看,那惡人想抓美人回去當媳婦。
她見過太多了這樣的情況。
倆人坐在破廟,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日始之時,廟裡的供佛,似是在笑。日出而破曉,有佛……笑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