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的並非假話，顧明達有妻有子，又父母雙全，難得兒女都乖巧懂事，是他最羨慕的普通人的幸福。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皇帝這段時間總是隱隱覺得，他的人生本該很幸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送到這一行貴客之後，顧家幾個大人全都感覺像是脫了一層皮。
雖然不需要他們如何辛苦伺候，但陪在大人物身邊，生怕什麼時候說錯話惹怒對方，這種心理上的疲憊很難平復。
只有妞妞和顧昭，此時仍然笑得很輕鬆。
顧昭回想起中午的飯菜，仍然忍不住流口水：“家裡只有貴客上門，纔會做這麼一大桌子菜，真想天天都有貴客上門。”
張芸娘只想捂住這傻孩子的嘴巴。
妞妞卻搖了搖頭，說道：“做這麼一大桌子飯菜，廚房裡的人也太辛苦了。”
張芸娘心下一陣酸澀，暗道還是小閨女更知道疼人。
顧明達卻忍着疲憊，將幾個孩子請進書房裡：“今日爲父要跟你們說件事。”
幾個孩子全都打起精神來。
“喜怒不形於色，心事勿讓人知。”顧明達說道。
顧晏立馬點頭：“事以密成，言以泄敗，父親的教誨，兒子謹記於心。”
謝行川也點頭表示知曉。
依舊是顧昭和妞妞有不同看法。
顧昭：“什麼都不告訴旁人，難道要我當個啞巴嗎？”
妞妞：“連家人都瞞着嗎？可我不想瞞着家人呀！”
顧明達狠下心來，說道：“家人也並非全然都是對你好的。”
顧昭聽到這話，眼珠子在所有人身上轉來轉去，而後變成一副兇狠的模樣：“誰對妞妞藏着壞心思，我京城蟲王第一個不答應！”
謝行川直接從後頭將他的衣服領給提了起來：“京城什麼王？”
顧昭超大聲：“京城蟲王，我養的蟲子全都劇毒無比，你這個莽夫，只要一個照面，我就能將你打得滿地找牙！”
謝行川動了動手，隨手將顧昭放出來的某隻毒蟲扔了出去。
“我的毒將軍！”顧昭心痛呼喊。
謝行川將臭小子放下來後，顧昭連滾帶爬地跑出去找蟲寶貝。
“只是我的家人很好而已，但別人的家人卻不一定值得信任，就像謝夫人，壞！”妞妞說道。
顧明達見女兒明白過來，心底也鬆了口氣，他說道：“伴君如伴虎，無論陛下和太后表現得有多喜歡你，他們始終是君。”
妞妞似懂非懂。
謝行川思考許久後，用自己的理解告訴妞妞：“在爹孃眼裡，你是最重要的女兒，無論什麼都比不上你重要，但在皇帝和太后眼裡，最重要的永遠是權勢。”
妞妞勉強明白了：“我確實覺得他們像家人一樣的親近，但如果遇到他們必須選擇的時候，他們也許會放棄我。”
謝行川覺得讓這麼小的孩子，知道這些事屬實有些殘忍，可有些事偏偏不能不說。
“家人，彼此都覺得是最重要，比世上一切都重要，才能稱之爲家人。”顧明達說道。
妞妞點頭：“他們不是我的家人，只是親近的長輩。”
“對，所以有些話，是不能讓他們知曉的。”顧明達說道。
妞妞立馬低下頭：“是不是我今天說錯話了？”
看着小姑娘低落模樣，顧明達心下一緊，但還是一咬牙，說道：“說到牝雞司晨時，陛下已經不悅了，只是沒有繼續深究。”
妞妞嘆了口氣，說道：“大人真是太複雜了。”
過了元宵節，謝行川便預備啓程返回邊關，只不過他認親這事，沒有得到謝家的認可，心底始終覺得悶悶的。
顧家特意辦了踐行酒，請了所有親朋爲他踐行。
謝行川依舊不愛說話，但渾身上下倒是不像從前那樣冒冷氣了，孫家興也能跟他開幾句玩笑話。
餞行酒後，謝行川便要啓程，顧家全家出動，一直將他送到城外。
“爺爺奶奶，爹孃，都別送了。”謝行川說道。
“此行路遠，你就帶了一個人在身邊，路上要多加小心。”張芸娘殷切叮囑。
妞妞也巴巴地望着他。
謝行川摸了摸妹妹的小腦袋：“等年底了，哥哥又回來陪你玩，你在家裡要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妞妞用力點頭。
謝行川翻身上馬，顧家人又忍不住想要追上來。
他擺了擺手：“真不能再送了，再送就要到通州了。”
謝家只派了管家出來相送，謝行川原本是失望的，但看到顧家來了個齊全，就連孫家興兩口子和柳小茹都來了，他心底最後一絲失落頓時煙消雲散。
“謝小將軍，謝小將軍！”
錢榮盛帶着兩個內侍，從城門追了出來。
謝行川趕緊下馬。
“內相大人此時前來，可是陛下有吩咐？”謝行川恭敬詢問。
錢榮盛的老臉笑得跟朵菊花一樣，拱拱手說道：“小將軍大喜呀！”
謝行川滿臉不解。
錢榮盛湊過來，低聲說道：“先前上元節時，陛下在顧家書房裡看到那幅畫後，便對小將軍上了心。”
謝行川回想起來，顧家書房裡掛着一幅畫，是顧明達親手所做，繪的是他舞槍之姿。
“一氣如相貫，陰陽天迴轉，過影似游龍，颯沓如流星。”錢榮盛又念起這首顧明達爲謝行川寫的詩。
“陛下回宮後，一直唸叨着這幾句詩，如今給了小將軍新的調令。”錢榮盛說道。
謝行川看到他展開聖旨，立馬跪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特命爲麒麟衛南鎮府使，欽賜。”
麒麟衛是皇帝在上上一次獵場遇刺時就組建的機構，第一任長官是厲自勤，如今的長官也是皇帝的親信，能進裡面的，基本都是皇帝極爲信任之人，謝行川如今調進去，職位從五品，在裡頭位次雖然排第五，但他年輕，如今也不過虛歲十四。
“臣謝行川接旨，謝主隆恩。”謝行川扣頭行禮。
他的品級沒有變，只不過京官向來比地方高半級，他要入職的也是天子近衛，算得上是高升。
只不過這次調令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按照謝將軍對他的安排，他會在軍營歷練，一直到以軍功晉升，最終接替父親的位置。
錢榮盛朝着妞妞眨眨眼。
妞妞激動得跳起來：“太好了，哥哥居然真的留在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