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領頭的太監陳軒看到皇帝擡起的頭眼邊流下的淚,當即就跪了下去,“皇上!”
他泣聲喊着,“您保重。”
“皇后啊皇后。”皇帝笑着,擡手擦了眼邊的淚,背過身揹着手一步步往寶座上走去。
皇后還真是給他生了個好兒子。
這兩個人,一個說看着他噁心,寧肯去死,然後讓她死,她就真去死了,寧肯死也不願意呆在他的身邊。
一個說要他死也可以,他無所謂。
他們都無所謂他。
這母子倆還真不愧爲母子倆……
皇帝走到了皇座前,轉身坐下後,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知道他不能賜死太子。
他已經讓她死了。
而眼前還活着的這個死了,她噁心着爲他生的兒子也就沒了——這個宮裡,就不會再有她的痕跡了。
她說生生世世都不願意再見到他,可他不會讓她的話成現的。
她就是死了,等他死了,她也只能跟他合葬在一起。
他的天下,還是會交給她的兒子。
她擺脫不了他。
皇帝自齊後死後,第一次這麼確定太子確實該是太子了……
他的墓要繼續修,太子不能廢,那麼齊家還是得活着——俞家也得他們拉下馬。
該做的都要做。
皇帝平靜了下來,對着太監道,“傳。”
“是,皇上。”大太監擡眼,見皇上臉色平靜,迅速爬了起來往外走。
“韓伯庸的事,朕不是讓你盯着?”皇帝淡淡開口,恢復成了平時那個溫和儒雅,不怒而威的皇帝。
“回皇上,小臣只是按您的口諭盯着,不是主審他的大臣。”齊君昀淡淡道,見危險已過,鬆開了握着小未婚妻腦袋的手。
“祖母……”他鬆開了齊老太君,從袖中掏出瓷瓶來,把一瓶的白藥倒到了小未婚妻的手上。
齊老太君看着小姑娘因此疼得不斷抽氣,還不敢哭,朝她笑得可憐兮兮的,心越發的疼了起來,她眼睛看着那腫得像小山一樣高,這時候黑得發紫的手,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扁着嘴哭的老太君,像極了受盡了天下所有的委屈。
“祖奶奶,我沒事的。”謝慧齊本來還覺得疼痛可忍,但見老太太哭得這麼難受,顧不上皇帝還坐在上面,小聲地安慰老太太,還朝她又小小地笑了一下。
這一笑,讓老太君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擦了臉邊的眼淚,扯着小姑娘的裙角就道,“回家去,咱們回家,我們不在這宮裡受罪了。”
她邊哭邊喊,說得皇座上本來臉色恢復了平靜的皇帝又陰下了臉……
又要帶回去,不在這宮裡受罪了?除了帶回去,這齊家的糟老太婆子口裡就沒別的話了?
“老太太,”皇帝陰陰地開了口,“既然來了,那就在宮裡用了晚膳再走罷,逝後……”
“啓稟父皇,”太子這時候速速打斷了他的話,擡手揖禮朗聲道,“孩兒想跟您請示,可否請太醫先來爲國公府二夫人跟謝家姑娘療傷?”
皇帝聽了譏嘲地翹起嘴角,看向他,“你不是想死嗎?”
太子這時候微笑了起來,“孩兒看您不想讓孩兒死,孩兒突然就不想死了。”
皇帝冷笑了起來。
“長公子……”皇帝根本不想看齊後生的太子,轉臉就對齊君昀道,“你是嫌朕沒給你實權,所以這事你就不用給朕一個交待了?”
“難不成不是如此?”齊君昀小心地拿着祖母給的乾淨帕子小心地把藥在她手上抹勻稱了,嘴裡淡道,“您沒給小臣辦案的實權,卻讓小臣爲案情全權負責,您這是抓個看熱鬧就讓他把事情擔了,皇上,請恕小臣沒這通天之能。”
皇帝看向了剛纔滾進來的通報之人,冷冷地道,“就你來了?監察院跟大理寺那些個廢物呢?還有銀庫的蠢東西沒來?”
那通報之人猛磕頭,哭道,“皇上,小的這就去傳大人們來。”
“讓這些廢物東西給我馬上到,超過申時就不用來了,”皇帝淡淡道,“陳寧……”
皇帝喊了一聲御前帶刀侍衛。
“下官在。”
“超過申時,就把頭在宮門斬了,不用進來了。”皇帝冷冰冰地道。
“是,皇上。”
陳寧退出了宮門,帶人去太和殿大門口守時。
齊君昀最終被皇帝留了下來,一等皇帝鬆口,太子送了老太君,國公夫人和齊二夫人,謝慧齊速速往宮門口趕。
他甚至叫來了宮轎,親自護人,越逾把國公府的女人們送到了門口。
“外祖母,宮裡怕是要越鬧次大的了,表哥他不要緊,只要你們回去了,他沒後顧之憂,早晚會脫身回去。”一等宮門打開,太子就把她們送到了齊國公府焦急等在宮門口的馬車上,最後對着馬車內說了一句,就讓車伕趕緊駕馬。
國公府的馬車半路遇上了俞家的馬車,俞家也帶了不少人來,本來兩方人馬在對峙中就要動手,但俞家馬車上的老姑婆一聽馬車上還有齊老太君在,最終還是讓他們家的收手,下令先一步離去。
“先回去要緊。”國公夫人也是立刻就下了命令,兩方人馬背道而馳。
一路快速回了府中,一回到府裡,谷芝堇跟其夫餘小英也來了。
國公府的大夫早已得了先回來報的人的令,二夫人跟謝姑娘一進府就立即擡進藥堂進行醫治,餘小英跟着妻子在身邊一路看着,末了,他神情有些黯然。
他以爲他醫術已十分了得,但跟國公府的這些個大夫一比,他雖未遜及幾分,但還差上那麼些火侯的。
他們診斷之精準,用藥之準確,就是他來,也未必會比他們快,比他們好。
谷芝堇是聽聞了宮中出的事,急急帶人趕過來幫忙的,一看見表妹的慘狀時她都忘了說話,尤其看到小表妹的手放到藥水裡滋滋作響時,她看着她額頭下流下的冷汗都替她感覺到了疼,所以她一直沒往邊上看,等到表妹的手從藥水裡拿了出來,塗了藥用紗布包了起來後,她這才往身邊看去,然後這纔看到了她夫郎黯然的神情。
她頓了一下,扯了下他的衣袖,帶着他離開了藥堂。
餘小英被她拉着走到了外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以爲谷府已經很大很精緻了,但一進國公府,踏在這個連地板都乾淨光滑得可以當鏡面照的地方,他才覺出他與這京城到底有多格格不入。
谷芝堇憂心着藥堂裡頭還在治傷的小表妹,頭一直不斷地往回看,等看了幾眼回過頭,又看到了餘小英的頭往空中不斷地扭,像是找不到安放他的眼睛的地方。
“你還給我買丫鬟婆子伺候我嗎?新衣裳還給我做不做?”谷芝堇把他的頭別了回來,讓他看着她,但他立馬就垂下了眼,她輕嘲一笑,搖了搖頭,道,“當初你死都要娶我的雄心哪去了?”
餘小英動了動嘴,最終還是沒說,那個時候他不知道她身份到底有多好。
她表妹都是嫁進這樣的人家的。
那她呢?
如果她沒嫁他,是不是也……
餘小英不想再想下去了。
“要給我的,還給嗎?”谷芝堇替他整了整身上泛舊的衣裳,爾後,手指也頓了,想起這幾年她也就每年在過年的時候替他做一件新裳讓他過大年穿,身上的這件,還是她前兩年做的,記得她給他做的頭一件那年,他一件就穿了一個冬天,髒了當晚自己洗好,放到炕籠上烤乾,第二日就接着穿……
後來多了幾件,也不過是多幾件輪換而已,換來換去也就穿舊了。
“今年多給你做一身新衣裳,你自己多買點布和棉花回來。”她拍着他身上衣裳沾着的灰道。
餘小英一聽,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上擡,眼睛不斷地往她身上瞄去,好一會,他才小聲地問,“真的?”
真的多給他做一身?
“嗯。”
餘小英一聽,腦子裡那些想法全沒了,他有些不安,又有些着急地挪動了下腳,靠近她,小心地跟她打着商量,“那還多做兩條褲子不?我的褲子都在馬背上磨破了,你也看到了,我補了好幾次了。”
“嗯。”
“那……”
谷芝堇漂亮的丹鳳眼往擅於得寸進尺的人看去,餘小英立即就噤了聲,不再吱聲了。
但這次跟谷芝堇進了藥堂後,他不再拘束地站在一角了,而是默不吭聲地上前給國公府的大夫打下手,他認藥多,拿藥準,比國公府大夫的小徒弟們手腳快多了去了,往往是大夫嘴裡一報藥名,他就能靠着鼻子準確地打開藥箱,手指往藥箱裡隨便抓一抓,就能抓準分量,無須藥秤稱來稱去。
這時候抓藥煎藥出來給主子們及時醫治消腫消毒是府裡三個坐堂大夫的手邊大事,所以一看有比徒弟還好用的打下手的,就都想也不想毫不猶豫先用了這個冒出來的所謂神醫表姑爺。
這時候全府的心神都在二夫人跟謝慧齊身上,誰也沒注意到這個表姑爺的幫忙,就是站在一旁的谷芝堇也只有個婆子丫鬟站在邊上招待着,並沒有人關注她……
而谷芝堇除了盯着表妹之外,時不時的,就把眼睛放到忙碌不休抓藥煎急藥的夫郎身上。
此時的皇宮裡也是一片混亂,皇后的鳳宮更是來往的人不斷,步履匆匆,俞家的幾個老夫人一進宮見到皇后的臉,有個最老的當下就軟倒在了地上。
老天,如若這張臉毀了,這還沒坐穩幾年的皇后位置也是坐不穩了。
現在三皇子還只是皇子,不是太子啊!
“太后,您要給皇后做主啊!”俞家的兩個姑婆,一個老夫人當下就朝太后跪了下去。
俞太后已經是腦袋發矇好一陣了,聽到這一陣哭喊,腦袋更是一片被針鑽般地疼。
“你們讓哀家靜靜,靜靜!”俞太后把桌上的杯子拿手揮了下去,一陣刺耳的瓷碎聲後,跪下的俞家婦人們都閉了嘴。
“全鬥,皇上還在太和殿?”俞後揉着額穴淡淡道。
“是,太后娘娘。”太后身邊的老太監全鬥小聲地道。
“再去傳話,皇上若是忙,來不了,就問問皇上,看哀家這個他老不死的母后能不能過去,跟他要個說法!”俞後話說到這,胸脯因情緒過於激動劇烈起伏,她咬牙忍了又忍,纔沒說出皇帝是個孽子的話來。
當初他是怎麼跟她保證的,說會讓俞家得到該得的——可這麼多年了,他們俞家得到的是什麼?
那個厭惡他的女人生的兒子,他到底有什麼是不能廢他的!
不廢就罷了,可他立的皇后,他居然讓人這麼羞辱後還放出了宮去,今個兒他若不給他一個交待,他就別想這內宮有一天的安寧日子讓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