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狼。”少年的喉嚨裡低低嗚嗚的，費了好大的勁，才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單音。
“對。”喬慕低笑，鼓勵地摸了摸他髒兮兮的腦袋，掬了水幫他清洗頭髮，“我叫喬慕，從很遠的地方來，你可以叫我……算了，你還不會說話呢。”
少年歪着頭，眼巴巴地盯着她。
也許是適才的話太長了，他消化了許久，便辨析出其中的幾個字，艱難地重複着發音：“……慕……”
喬慕失笑。
“慢慢來。”她安撫地輕拍了對方的腦袋，“你會學會的。就像我小時候學說話……”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一頓，動作也跟着停住。
她小時候……
對她來說，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對這個世界來說，又是很久之後的事。
她突然感到茫然、無助。
隔着這樣的跨度，她要怎麼回去？她又要怎麼把唐北堯帶回去？這裡實在太陌生了，這一切也實在太離奇了，她根本無法料想結局是什麼……
“嘩啦！”
耳邊傳來一道水聲，喬慕在下一瞬感覺臉上一涼，被水花掃了滿臉。
她回過神，看到少年還維持着潑水的姿態，手裡掬着水，要朝她的方向潑過來……
“別……呸！”想喊已經來不及了，又被潑了滿臉的水。喬慕忍無可忍，下意識地就還手潑回去，“你真是……熊孩子！”
少年已退至河流中央。
“慕……慕……”他興奮地躲來躲去，嘴裡還重複着模糊不清的發音。
“慕什麼慕！看我不收拾你！”喬慕的思緒被打斷，她被少年這麼一鬧，也起了玩心，同樣掬水回潑過去，“……讓你潑我，讓你潑我……”
…………
一場無厘頭的水仗，莫名其妙地開始，氣喘吁吁地結束。
喬慕玩得筋疲力竭。
她所有的不安、彷徨，都在這場嬉鬧中發泄出去。她現在全身溼漉漉的，頭髮上、新換的衣服上，都是狼狽的水漬，可她卻一點都不想動彈，就這麼溼答答地坐在岸邊，看着逐漸西沉的太陽……
好美！
夕陽的餘暉，把眼前的整個世界，都鍍上一層暖色。這裡有山有水有樹林，而且像是未被開發過，一切都維持着天然原始的狀態。
原來，“很久以前”那麼美！
她被困在這絕美的世界裡，到底算幸還是不幸？
“嘩啦！”
少年的方向傳來水聲，他撥弄着水花，應該是遊夠了，也洗乾淨了，正要從水裡出來。
“慢着！”喬慕叫住他。因爲對方不懂她的語言，她只能一邊說話，一邊用雙手比劃，“你得換上乾淨的衣服，就是這個，要這樣穿……自己穿好，懂麼？”
她甚至耐心地演示了一遍。
少年一直靜靜地盯着她，那雙格外黑亮的眸子裡，有着屬於人類的聰慧和狡黠。
他應該是聽懂了吧？
可正當喬慕這麼認爲的時候，少年卻突然側過頭，他的目光越過她，遙遙地望着她身後的某個方向……他整個人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去。
“喂！你看哪裡呢？”喬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也轉頭，順着他視線的方向……
看了過去。
目光所及的下一秒，喬慕便愣了。她整個人都維持着後轉的姿態，渾身僵硬。
是唐北堯。
唐北堯就站在不遠處，距離他們，不過幾十步。
他長身孑立，穿着暗灰的外袍，高大的身形隱匿在光影裡。他就這麼安靜地佇立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
“唐……”喬慕的喉嚨有些發哽，嘗試了幾次，只發出一個沙啞的單音。
她看不清唐北堯臉上的表情。
逆着光，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神。她只能看到，因爲她的回頭注視，唐北堯放棄適才靜立的姿態，擡腳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
越來越近。
他的步調很平穩，很均衡。
但是他每走近一步，喬慕的心裡便發酸發澀一分：他來找她了？他終於主動來找她了？她就知道，他不會那樣丟下她不管的。
喬慕吸了吸鼻子。
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狼狽：剛剛打的那場水仗，她的衣服上都是水，頭髮上也是，她肯定很邋遢很難看……要放在以前，可能還要捱罵。
於是她下意識地低頭，撥弄自己額前的頭髮，抹去自己臉上，衣襟上的水漬。
她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直到一雙修長的腿，埋入了她的視野裡。
他在她身前停下，距離不足一米。
“玩得很開心？”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低沉中似帶着溫和的笑意，頓了頓，他緩緩叫出她的名字，“喬慕。”
和以前一樣，完全相同的發音。
“嗯……”喬慕的鼻子一酸，她下意識地點頭，又拼命地搖頭。最後，她咬着下脣，強忍住聲音中的哭腔，“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唐北堯沒應聲。
他在她的頭頂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出聲，平緩說完：“能跟我過來談談麼？”
說話的同時，他伸出一隻手來，示意扶她起來。
“好……好啊！”喬慕點頭，把手交給他。但剛觸及他掌心的溫度，剛藉着他的力道起身，唐北堯便已鬆手，然後轉身往前走去。
喬慕跟在後面，也同樣往前。
身後傳來紊亂的水聲，少年急急地從河裡往上爬，似也打算跟過來。
“你留在這裡。”喬慕回頭示意他，比劃了一下手勢，“我沒丟下你，過會兒再回來。”但這回並不管用，少年根本不聽她的，依舊執拗地往上爬。
“小狼！”喬慕又喝了一聲，但仍舊不管用。
“交給我。”唐北堯卻突然折回，他大步越過她，擋在了她的前面……
她看不見唐北堯的模樣。
但是他明明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少年卻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東西，猛地縮了回去，瑟瑟地蹲回了河水中……
“可以了。”唐北堯轉回身，喬慕看到的，依舊是他淡漠如常的模樣，並未有任何的可怕或者異常。
他目光淡淡地掃過來，冷然說完下半句——
“跟我走。”